四五十岁的从八品的官在长安连狗都不如,但是呢,十四五岁的从八品实职官员,就如同凤毛麟角一般罕见了。
再加上云初经过两个月的休养,勤快的沐浴,搓澡,被西域风沙吹得黑了吧唧的脸早就褪掉了好几层皮,如今,在寒风中终于有了一丝白中透红的风流模样。
足球场横过来那么宽的朱雀大街上不用来跑马实在是太浪费了,于是,枣红马猖狂地嚎叫一声,就沿着铺满细沙的马道向皇城狂奔。
真正的人如玉,马如龙。
枣红马不断地超越行驶在干道上的各色马车,引来无数贵人的惊叹与羡赞。
他们赞叹的不是云初的官职,而是赞叹大唐官员中还有如此年轻飞扬的少年。
“老夫当年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可不敢如他这般飞扬跋扈。”
“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正在家中挨你阿爷的家法呢。”邻车知根知底的同僚出言讽刺。
“没错,少年人的豪侠气就是被我阿爷生生的用鞭子给打没了,要不然朝中的那些混账也不至于给老夫起一个‘石翁仲’的绰号。”
“哈哈哈哈……”
片刻功夫,云初就在皇城门口下了战马,牵着马排在一群绿袍官员身后等着进城。
这时候就看出官职小的弊端了,绿袍子的需要排队验证之后才能进皇城,穿别的颜色袍子的人坐着马车就进去了。
你进城就进城呗,路上看到排队的属下,还会直接呵斥:“怎么来这么晚?”
被骂的小官员好像也习惯了,连忙拱拱手就回复道:“出坊门被堵了。”
上官的威风已经耍了,也就哼一声说着什么,下不为例一类的屁话,施施然地进皇城了。
“啊——仁兄,往日里少见啊——”
“啊——兄长,小弟初来乍到,还请兄长照拂一二。”“啊——不知仁兄在哪一个衙门口当差?”
“啊——小弟供职太医署,就任小小的司医。”
“咦?太医署,那可是一个油水丰厚,又清闲少事的好衙门啊,以后,小弟有个头疼脑热的不妥之处,能否请仁兄一观?”
“好说,好说……”
就在排队的功夫,云初已经交结了好几位穿着绿袍子的仁兄,不管来人长成什么模样,云初一律以仁兄相称,片刻功夫,就认下了一大堆仁兄。
就在众人笑闹着慢慢向前拱的时候,一只大手重重的拍在云初的肩膀上。
手才落到肩膀上,云初就已经捉住了那只手,身体猛地向前拉扯一下,腰身下沉抵住这只手的主人,就准备把这只手连人一起从肩膀上头甩出去。
没想到此人身体极为沉重,云初没有拖拽动,不等力气发干净,云初就从此人的肋下钻了出来,中指关节微凸握拳带着风声直击对方太阳穴。
对方轻声咦了一下,用手臂荡开云初的拳头,而此时,云初已经向后退了五步有余,面对突袭者。
顶盔掼甲的壮汉瞪着全神戒备的云初上下打量一下,就对那些已经围过来的武士们道:“又是一个从血肉战场上下来的杀胚!”
武士们闻言,齐齐地打量一下身材完全算不上壮硕的云初,就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从哪下来的,西域,辽东,还是大非川?”
对方穿的铠甲是山纹光明铠,铠甲不是新铠甲,甲叶上划痕累累,就连护肩兽头都瘪的快没样子了。
不过,人家腰上悬挂着的鱼袋,上面还镶嵌了银,没的说了,就这个鱼袋跟鱼袋里面的鱼符,就证明,人家绝对是从五品以上的官职。
至于云初这种杂鱼小官,距离佩戴鱼袋的距离足足有十万八千里远。
“下官云初,太医署属下司医,年前从西域奉命归来,正准备去太医署领命。”
壮汉大笑道:“梁建方的部将是吗?可惜了,本来儿郎们在西域大杀一场,还指望着弄一些军功回来过日子呢,现在全没了,你能从西域回来也算是运气。”
说完话就走了,完全不理会还想跟他说话的云初,甚是无礼。
一个长脖子官员见壮汉走了,就对云初道:“贤弟啊,此人便是长安声名赫赫的裴行俭,就任左屯卫仓曹参军,是咱大唐左卫中郎将苏侯爷的弟子,据说马上就要去十二卫中的某一卫去当行军长史去了,算是一个贵人。
某家看他对你格外亲近一些,等下了差,不妨备置一些礼物登门求教,混个脸熟也是好事。”
云初笑着拱手道:“不瞒兄长,小弟也算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虽然战场上不曾害怕,下了战场小弟却也是双股颤颤,昏死过去两日夜方才活过来。
如今侥幸得活,却也不肯再入军伍,准备在咱们文官圈子里混口安生饭吃就足够了。”
长脖子官员惋惜地瞅着云初道:“可惜了,咱大唐武官的升迁还是要快一些的。”
云初见队伍已经排到了自己,就告罪一声,牵着枣红马接受盘查。
皇城很大,且屋舍众多,云初一路走,一路问,这才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太医署。
太医署里的药味浓郁的几乎让人喘不上起来,将枣红马送进马棚,才走进太医署的院子,就看到几十个身材壮硕的药童正在煎药,一排过去百十个药罐子一起喷吐着药味,蔚为壮观。
在西域,云初是何医正的部下,没想到来了长安,云初还是何医正的下属。
这中间自然有何医正的安排,云初假装不知,进入官署之后,发现最上头坐着何医正,就假作欢喜的模样匆匆上前,先给何医正施礼。
何医正漫不经心瞅着云初,对在座的其余医正,医判们道:“云初,万年县人氏,在军中先当府兵,后来当的医官。
说来奇怪,别人都是因为医治将士们有功才当的官,他与旁人不同,先是立下赫赫战功之后才当的医官。
诸位也知道,军中治疗伤患的本事也就砍胳膊,锯腿那么几手,远远算不上会医术。
这个年轻人可能是看不惯自己的袍泽被当做牲畜一般对待,这才起了学医的心思,所以呢,在某家手下偷偷学了一些手段,也弄了一些名声。
总体上来说,心性不错,值得太医署栽培。”
第八三章 云初的日常
云初拿走了人家一座快要占地十亩的院子,哪里敢说何医正把话说颠倒了。
人家童叟无欺的把院子给了云初,云初这时候自然也要童叟无欺的帮助何医正证明,缝合,这项医术是人家何医正开发出来的本事!
再说了,人家何医正还当着太医署这么多的医正,医判们保证了云初的人品跟心性,更说出云初是一个值得栽培的人。
这样一来,何医正办事就显得非常公平了。
于是云初一辆惭愧地再次朝何医正施礼道:“医正宽宏大量,不追究下官偷偷学艺的事情,让下官铭感五中,而何医正缝合之术,让下官多救活了几个必死的袍泽,每每思及此事,云初,感激涕零。”
何医正对云初的表现极为满意,就指着云初对堂上的众人道:“可惜了我何氏秘术,就此被偷传出去了,罢了,罢了,医术乃是救人性命之仁术,某家预备将此术写成文本上奏陛下,在军中,乃至民间传扬,不知诸位同僚,可有什么意见吗?”
何医正说得云淡风轻,云初却从别的医正,医判那里看到了无穷的怒火。
想想也在情理之中,你何医正用一套宅子弄来了一手好的治疗伤患的本事,这东西本就没有保密的可能。
你很大方的把这手医术公诸与众,上奏给皇帝之后,必然能够获得极为丰厚的赏赐。
既然愿意拿出重要的看家本领来讨好皇帝,那么,你让其余的医正,医判们也拿出看家本领出来吗?
别人自然是一句话都不说,云初却立刻抱拳施礼道:“何医正之举利在当代,功在千秋,云初为何医正此举贺。”
何医正捋着胡须哈哈大笑,对云初道:“好了,你以后就在我门下奔走便是。
汝年幼,正是勤学上进之时,既然你已经要进学四门学,本官就网开一面,准许你一边进学,一边在太医署任职,长安居,大不易,如此,有些许钱粮,也好让你能安心就学。
待你从四门学学成归来,老夫会考虑你能否进入本官门下继续修行。”
云初觉得自己快成弯腰虫了,自从进入这座官衙,他的腰就没有直起来的时候。
不过,任何卑微早就被标注好了价钱,云初觉得何医正给的价钱很好,值得自己弯腰。
等云初从太医署衙门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时分,在这段时间里云初不仅仅办理好了锁厅事宜,还办理好了俸禄发放事宜。
所谓锁厅,指的就是官员告假,不办公的意思,但是呢官位依旧给你留着,等你事情办完了,回来之后还是太医署的从八品司医。
这个人情就很大了,要知道在官衙中,永远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这颗萝卜占一个从八品的坑,那么,别的萝卜就进不来。
至于俸禄发放更是何医正给云初话说的好的奖赏,不用干活,却能拿到全额俸禄在哪一个时期都是大好事。
云初离开的时候,正好是官员们在官衙吃官饭的时候,从吏员们端来的饭菜来看,云初觉得那些东西黑了吧唧,黄了吧唧的很适合喂猪。
从皇城出来,云初就百无聊赖地在朱雀大街上溜达,不知不觉地枣红马就把他带到了光福坊。
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可能要下雪,云初也觉得腹中饥饿,就再一次来到了小夫妻开的那家胡饼店。
骑在马上的云初丢出去六个铜钱道:“老规矩,两个胡饼把肉夹满。”
铜钱砸在年轻店主的胸口,弹跳一下就掉在地上滚得到处都是,他看着云初身着官服的俊俏,英武的模样,眼中满满的都是绝望之色。
店铺里的小娘子也瞅着云初,看得两眼放光,手中的翠色手帕都快要被她扭成麻绳了,眼中满满的都是爱意,真正的爱慕难舍。
云初拍拍小伙子的脑袋道:“醒醒,钱都不要了?”
小伙子打了一个哆嗦,清醒过来,艰难地蹲下去从地上把铜钱一个个地捡起来,最后放到一个盒子里,对小娘子道:“你来招呼客人,我去后边躺一会,乏得很。”
云初一把按住小伙子的脑袋呵斥道:“你不在,让你老婆招呼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某家在勾引你老婆呢。”
小伙子面如死灰地道:“小店能招呼您这样的贵客,是小店的荣光,还是我老婆招呼官人好一些。”
云初哈哈笑道:“我看中的是你家的胡饼夹肉,可不是看中你老婆,别想歪啦。”
小伙子突兀地哀嚎一声道:“您看中了俺家的胡饼哪点好,我改成不成?”
云初冷笑一声道:“你要是把胡饼羊头的味道改的乱七八糟的,我说不定就会看上你家店铺的第二件宝贝。”
“宝贝,我哪来的宝贝?哦,你说我家的胡饼夹肉是宝贝?第二宝贝是啥?”
“你那个干净的老婆!”
小伙子再次哀嚎一声,就把他眼泛桃花的老婆撵进店铺里,自己拿胡饼,切胡饼,撕羊肉夹饼一气呵成,而且两只胡饼里面装的肉很多,一只手根本就抓不拢。
云初接过湿荷叶包裹的饼夹肉,咬一口,就满意地对小伙子道:“千万,千万别改味道,饼子要热,羊肉要烂,椒盐要纯,味道要是改了,你老婆就没了。”
小伙子连连点头,发誓绝对不会更改烙饼,煮肉的配方。
云初调转马头就要走的时候,小娘子奋力推开小伙子冲着云初的背影呼喊道:“郎君以后还来吗?”
云初挥挥手就离开了光福坊,说真的他没有谋算人家老婆的打算,只想吃一顿干净,好吃的饼夹肉。
说起来,满长安,就这一口东西能让他满意。
信马由缰地看尽了长安风貌,而马包里的稠酒,手上的饼夹肉,更是让云初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元日过后,春天就不远了,而云初喜欢春天,尤其是长安的春天。
晋昌坊大门的基础已经出来了,十七八个细石匠正在雕凿六根巨大的石柱,这些石柱上三根为凤,三根盘旋着凰,凤与凰的身下满是云纹与火焰纹,还仅仅是雏形,已经有了威严的气势。
那块被用作主雕像的淡黄色石头的周围,却只有两个人在干活,一个是彭五郎,一个是张挺,一个正在从石块上去多余的废料,一个正在已经有雏形的石头上雕凿凤羽,斧凿叮叮,看起来有一种别样的美。
澡堂里的彭五郎跟张挺两人看起来猥琐又下贱,拿起斧头,凿子的彭五郎与张挺,明显就变成了另一种人,一种很有气质,很有信心的人。
两人明显不对付,但是呢,在雕凿这座雕像的时候,两人的配合几乎堪称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