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瞅着海上的那一轮蓝月亮道:“不,我的命我做主,二十岁之前看遍名山大川,会尽天下英雄,二十岁后当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妇人,专心生儿育女,四十岁后孩子大了,就出门帮你抚平天下,这样,等我八十岁的时候就能成大唐所有人的老祖宗。”
李弘吞咽一口口水道:“我怎么觉得你将来要过的日子比我的日子还要好?”
李思嘴角浮现一丝笑意,瞅着李弘道:“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就像父皇一样,明明想求一个长生,却处处畏首畏尾的不敢表达出来,生怕后世的史书把他写成昏君,可是呢,几个王叔如果求长生,他们立刻就能买舟入海,不论能不能找到传说中的仙山,都可以给自己一个不错的交代。
你将来也是一样,思念娜哈姑姑你能丢开大唐朝政,立刻骑马去西域看娜哈姑姑吗?
我可以,只要我愿意,明天就能带着一群人骑马去西域。”
李弘想了一下道:“你也不喜欢裴氏是吗?”
李思嗤的笑一声道:“我干嘛要喜欢她,又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李弘把李思往外推一把道:“离我远一些。”
月亮还没有来得及重新落下,东方就开始发白了,那群贵妇们也终于累了,一个个相互搀扶着往自家的营地里走。
她们昨晚喝了太多的酒,跳了太久的舞,也唱了太多的曲子,因此,一个个钗环散乱的没个样子,好在虞修容用轻布幔给她们围了一条通道,不至于春光外泄。
今天海上有风,不可能有海市蜃楼了。
李治坐在一张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瞅着海天交界处,武媚帮他松开了绑缚在头上的带子,李治回头看着武媚道:“明知是假的,却瑰丽异常,我该不该心甘情愿地被骗一次呢?”
武媚看着李治泛红的眼睛,忍不住道:“没人能永远英明神武,被骗一次也不打紧。”
李治轻声道:“父皇写我的《帝范》中可不是这样说的。”
武媚道:“弘儿今早归来对我说,许敬宗想要求长生,云初觉得求长生只要控制得当,没什么大不了的。”
“玄奘大师,孙思邈他们怎么说?”
“玄奘大师说,陛下心中困着一头烦躁的狮子,需要早日放出来寻找解脱之法。孙神仙说陛下有病,还病得不轻,需要早日延医问药。”
“你怎么说?”
武媚从后边抱住李治的肩膀道:“夫唱妇随。”
李治沉默不语,只是轻轻的拍着武媚抱在他胸前的手,整个人显得极为平静。
“启奏陛下,邢国公苏定方,卢国公程咬金一行十一人就在帐外,等候陛下召见。”
瑞春站在被布幔围住的高台下,高声禀报。
李治瞅着武媚道:“他们来做什么?”
武媚叹息一声道:“说不得是来劝谏陛下莫要寻什么长生的。”
李治摇摇头道:“朕不这样看,就算这些老将都是我大唐的忠贞之士,在朕对世家表现出不满的那一刻,他们对朕只有畏惧之心,想要他们继续为大唐社稷着想,难!
宣他们进来,朕倒要看看他们意欲何为。”
瑞春掀开帘子走了出去,片刻之后,在一阵甲胄碰撞的哗啦声中,苏定方,程咬金等一干老将披甲进入了帷幔中。
等他们见礼完毕,李治就指指自己的脑袋道:“风疾发作,痛楚不堪,诸位爱卿有话就说吧,只要在情理之中,朕无有不允。”
程咬金抬头看着高处的李治抱拳道:“老臣听闻陛下渴欲一见福禄寿三仙,却为张果这等妖道所阻,老臣等人听闻之后怒不可挡,恳请陛下准许老臣等人泛舟出海,为陛下寻找海外仙山,定将劳什子福禄寿三仙擒来朝觐陛下!”
李治讶然,瞅着程咬金道:“老爱卿所言当真?”
程咬金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如今陛下为妖道所辱,老臣等人自然请命,诛杀妖道,找到海外仙人,为陛下洗却耻辱。”
李治瞅着下面一大片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将,感慨的道:“众爱卿有此心,朕已经心满意足,区区一个妖道,何劳诸位爱卿出马,朕已经将此妖道的画影图形广布天下,不日将会有消息传来。”
邢国公苏定方拱手道:“启奏陛下,这妖道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定然没打算再回大唐,即便如此,也不能让妖道逍遥法外,老臣请命,驾一叶扁舟,哪怕搜遍东海,也一定为陛下擒拿此獠,将之碎尸万段,放泄老臣心中之怒。”
随着苏定方开口请命,其余老将一个个义愤填膺的,纷纷要求出海,不但要把张果这个妖道抓回来碎尸万段,还准备把福禄寿三仙一并捉来,为皇帝座上宾。
李治安抚了众将,言说此事需要从长计议,定会给一众老将一个明确的交代,这才平息了他们的怒火,拱手退下。
等这些人走远了,李治就对隐藏在椅子后边的武媚道:“他们到底想要干啥?”
武媚站起身道:“是不是真心捉拿张果,邀请海外三仙不一定,但是,他们想要获得一个出海的权力,倒是真的。”
李治诧异的道:“一个个七老八十的出海干啥?就不怕死在海上?”
武媚道:“消息不足,需要再探。”
李治的目光立刻飘向瑞春,瑞春匆匆一礼,就离开了。
瑞春知晓,这是他的失职,不过,从皇帝并未责罚他这一点看来,皇帝的心情不错。
李绩一个人蹲在他的营地里没事干磕着海瓜子喝酒,这一大盆炒好的海瓜子是李承修给端过来的,这东西虽然没什么肉,却因为云氏用秘法炒制之后,越吃越香,李绩吃几口海瓜子,再来一大口冰镇的米酒,不知不觉间,已经吃了一上午。
梁建方摇着轮椅走进李绩的帐篷,他以前为了能继续喝酒,砍掉了一只脚,后来又因为喝酒的缘故,导致另一只脚也痛风发作,将他折磨的生死两难,于是,梁建方觉得那只脚也要不成了,就找太医院把另外一只脚给锯掉了。
太医院的大夫拿老梁的那一只脚研究后才发现,老家伙那只脚的脚趾头关节处已经长满了白色的痛风石,这东西长在肉里,如何能不疼痛呢。
好在,因为痛风发作太痛苦的原因,梁建方终于听了云初的话,不再吃高嘌呤的食物,也不再饮酒了。
只是,当他看到李绩一个人连吃带喝的如此逍遥,忍不住道:“我还活着干啥?”
李绩吃掉海瓜子肉,把壳子丢到一个竹篓里,随便抓一块布擦擦手道:“陛下怎么说?”
梁建方道:“陛下说要从长计议。”
李绩冷笑一声道:“他这是动心了,整个人还是虚头八脑的,总喜欢让别人背恶名,他坐享其成,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就说明此事可行。”
梁建方道:“为何是我们这些人亲自出面,未免太明显了吧?”
李绩抓起放在碎冰里面的酒瓶子喝一口冰凉的米酒道:“你以为这世上还有多少人有资格为他背黑锅呢?我们这群人存在的最后价值,就是替皇帝背锅。
比如这一次出海为皇帝寻找海外仙山。”
梁建方道:“我们真的要图谋倭国?”
李绩叹口气道:“那里人多,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梁建方抽抽鼻子吸一口酒香,又对李绩道:“云初说此计甚妙!”
李绩嘿嘿笑道:“老夫在长安的时候,就发现云初对倭国人有着不同一般的恨意,换一个地方,云初未必会同意,倭国嘛,他恨不得亲自上阵。”
第十六章 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如果要图谋倭国,我们就需要很多的船。”梁建方看着李绩又喝了一口酒,舔舔嘴唇道。
“云初有。”
“咦,他哪里来的船?”
“辽东有一座城池叫做大行城,哪里乃是辽东最大,最繁华的一座海港,说是大唐的城池,云初在那里说的话可能更加管用一些。
这些年来,长安,洛阳两地有钱人家用的蜡烛,有九成以上都是大行城提供的,老夫听说,仅仅是每年靠岸的捕鲸船,就不下一千艘。
他们只要抓到一头巨鲸,就够那里的人吃很长时间,前年过年的时候云初给老夫送来了几桶腌制的鲸鱼肉,老夫用油煎了,味道不错。”
梁建方摸着下巴上的胡须道:“老夫为何不知,如果知道的话,应该参股一份的。”
李绩抬头看了梁建方一眼道:“你哪来的资格参股,要说你孙子梁英参股云初或许会答应,大行城,是云初在跟随老夫东征的时候,给长安府兵们谋取的一个来钱的门路,也只有长安府兵们才有资格参与大行城的生意。
你以为云初凭什么一个人就把长安府兵们捏的死死的?
人家就依靠在大行城赚到的钱,以及财货把长安府兵的生老死葬全部都给安排的妥妥贴贴。
陛下要我们这些人从去年八月就开始跟着他满世界的逛荡,原因就在把我们弄开,他好派人仔仔细细的将长安城彻查一遍,这一年的时间里,邸报你也看了,就属长安的官员调动的频繁,老夫敢打赌,等云初,温柔他们回去之后,就会发现,他们麾下的官员至少有四成是他们没见过,没听说过的。”
梁建方吃了一惊道:“如此道来,云初,他们就要完蛋了,被人家给架空了。”
李绩剥一颗海瓜子吃掉里面的那点肉慢悠悠的道:“你见云初他们着急了吗?”
梁建方道:“没有。”
李绩叹口气道:“人家甚至在朝堂上向陛下建议,长安胥吏见识广博,能力出众,希望陛下可以打破官吏之间的鸿沟,重用长安胥吏,给这些出身微寒之辈一个光明的前程,不至于让这些干吏们的才华被出身拖累,泯然于众人矣。
他还说,长安对于大唐官吏们来说,就是一座大的熔炉,也是一块可以播种的肥田,只要陛下将有志之士播种在长安,将来就能收获一大批干练能用的人材。
瞧瞧,这就是人家的心胸跟底气,陛下,以及满朝文武听了,没有不竖大拇指的。想必那些留在长安的胥吏们,听到他们的县令如此的抬举他们,也会感激涕零吧。”
李绩说着话还拍掉了梁建方伸向他酒杯的手,在那块布上擦一下手上的油渍继续道:“要说云初这人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老夫着实是不相信的,可是,人家把大公无私的事情做出来了,还做的非常彻底。
麾下那些人可以离开长安,那些人还需要继续磨勘,那些人需要敲打,还需要引进那方面的人材,新来的人材如何尽快的融入长安官场,人家都说的清楚明白。
老夫就算再怀疑,也只能憋着,只要张口说他假模假样,老夫立刻就会被人戴上一顶嫉贤妒能的帽子,为世人所不齿。
可就是这样,老夫还是不信云初是一个如此大度的人,因为,这已经不像一个人能做出来的事情了。”
梁建方终究弄到了一粒海瓜子含嘴里道:“你说这么多,到底想要说啥?”
李绩呆滞了片刻,对梁建方道:“你跟云初一向亲厚,你去问问他,老夫想在熊津道弄一个海港,准备与倭国通商,他的大行城能支援我们一些船吗?”
梁建方点点头道:“哦,哦,他的船多,还有人手,哦,还有钱货,是该问问他。”
李绩瞅着梁建方不无悲凉的道:“你这个老货当年嗜色如命,糟蹋了那么多的女子,却没有生出一个出色些的闺女……”
梁建方抓起李绩的酒杯,就猛的喝下去了,然后迅速摇着自己的轮椅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嘟囔道:“你倒是有闺女,却总喜欢杀女婿……”
云初在听了梁建方的诉求之后,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也没有拒绝。
在风向不定的时候,胡乱站队是一个很要命的事情。
长安城里的百骑司的人多,就代表着大行城里没有百骑司的存在。
在大唐,但凡是军事要地,经济重地,交通要地上必然有百骑司。
如今的大行城已经是大唐在辽东最重要的一座城市,也算是一座最繁华的城市,更是大唐辽东的物资转运的重镇。
当年,李绩带着云初他们东征的时候,本身就是奔着绝其苗裔,毁其宗庙的目的去的,这样的大军自然不会对他们客气,再加上五十万府兵要缴获,要利益,要带着钱回家呢。
所以,高句丽,百济,新罗三个国家但凡值钱一点的东西都被东征大军拿走了,据云初所知,他东征回家的第四个年头里,还能源源不断地得到皇帝赏赐的东征战利品。
其中,就有崔瑶最喜欢的一套青铜编钟。
这东西是新罗祖庙里面的东西,属于王侯才能使用的乐器,李治看不上,就随手赏赐给了云初,按照崔瑶的说法,云家终于有了一件可以传世的东西。
高句丽,新罗,百济那边的好东西都被运回大唐了,包括各种稍微有点技能的工匠跟稍微有点姿色的妇人。据说,那边的人家,几户人家才能拥有一柄菜刀,穷的几乎没眼看。
在这种局面之下,海上的渔民就算是想要跟他们进行交易,他们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想要交换到渔民自己需要的东西,只有大行城。
因为,大行城是不同的,这里属于大唐的城池,自然不在大军劫掠的范围之内,就这一点差别,就让大行城变成了辽东最富裕,也最平安的城池。
只要是辽东地方上的人,就没有不希望进入大行城生活的。
捕鲸船上的渔民是没有国家,民族之分的,他们的家园就是他们的船,一年四季都生活在船上,他们在船上生,最后死在大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