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曲结束之后,云初道:“层次感,层次感,这首曲子是我长安献给陛下的曲子,希望能用深情留住陛下常驻长安。
这个时候要把长安想象成一个美丽温婉的女子,正在一遍遍的向陛下倾吐情愫,我们一定要让陛下感受到长安百姓对陛下的情谊,一定要让觉得长安才应该是他常驻的地方。
还有啊,我来领唱,等到高亢处,你们前两排的人就该跟我一起唱,等两句之后,后面的人也一定要跟上,让气势变得雄浑起来,你们唱歌的声音一定要大,如此,才能让我们安排在兴庆坊的各路歌伎们听到我们的声音,最后由这些歌伎带着兴庆坊的坊民们一起高歌。
也就是说,只有全城百姓一起吟唱,才能达到让陛下动容的地步。
我们一定要衔接好,不可乱。
好了,我们再来一遍……”
有云初亲自指挥,万年,长安两县的官吏们就再一次弹奏起来古筝,还别说,在白衣如雪的场面下,居然把云初的曲子演奏的如泣如诉。
在云初以前的时代里,想要在两天时间里凑够一百个会弹奏古筝的官员,那基本上不可能,那些家伙喝酒吃肉或许是一把好手,再好一点的就是能拿着话筒唱几首歌。
在大唐,官员的素质实在是比后世的官员高的太多了。
弹奏古筝,古琴几乎是这些人的基本能力,还有一些家伙甚至能把笛子跟洞箫吹出花来,万年县衙门里甚至还有几个能击缶,能敲击大鼓的,而长安县的户部房主事的一手琵琶堪称名动长安。
很多时候大家都知道云初的古琴弹奏水平也就那么回事,至于古筝水平——嗯,也就比市面上多如牛毛的弹棉花的人强一些。
不过,大家都不这么说,只要县尊开始弹奏古筝了,大家都听的如痴如醉……
晚上就要表演了,云初带着一群人又合了几遍曲子,吩咐一名乐师代替他指挥,就回到了官廨中,喘口气,歇一歇。
才喝了一杯茶,武承嗣兄弟也就跟进来了,拿着云初的茶壶给自己倒了茶水,一气喝完之后,武承嗣就道:“君侯,陛下留在长安的可能性不大。”
云初点头道:“我知道。”
武三思道:“既然如此,君侯为何还要我等把工作重心全部聚拢在陛下身上?”
云初道:“我们要借陛下的龙威打开几个我们自己无法打开的工作节点。”
武承嗣皱眉道:“一旦陛下知晓为我们所利用,会不会适得其反?”
云初道:“一心为国,何必在意其它。”
武三思摇头道:“君侯,这不对啊,我们要考虑现在,也一定要为以后考虑,如果没有以后,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就毫无意义。”
云初瞅着武氏兄弟道:“吾辈做事,一定要利己吗?”
武承嗣斩钉截铁的道:“在旁人面前,我兄弟定然说不用利己,在君侯面前,下官只会说,武氏做事,在利己之余可以润泽一方,绝对不可在损害武氏利益的情况下泽被一方。”
云初点点头,武氏兄弟说的是心里话,他不能因为人家跟他说了心里话,就把人家殴打一顿,这不合常理。
云初强行按捺住要揍这两兄弟一顿的心思,低声道:“你们要钱?”
武承嗣正色道:“足够即可。”
云初又道:“你们要权?”
武承嗣道:“自保即可。”
云初笑道:“你们还真是不贪啊。”
武三思道:“国朝,我的,必须分清楚,我为国朝效力的原因就在于我需要国朝的保护,如果国朝对我无情无义,我便对天下人无情无义。”
云初道:“你们的意思是说国朝若是亲近你们,你们就会克制自己的欲望,如果国朝对你们有恶意,你们就会损害百姓的利益来喂养国朝,从而让国朝对你们一直保持善意?”
武承嗣起身施礼道:“君侯,大坑就恕我兄弟不进入了。”
武承嗣说罢,就与武三思一起起身,抱拳施礼后,就离开了云初的官廨。
他们离开的时候,正是瑞春进门的时候,瑞春的脸色不太好,武氏兄弟装作视而不见,低着头匆匆离开了。
“陛下对花萼楼宴会的奢靡不满。”
瑞春喝了一口茶水之后就马上对云初道。
云初道:“长安宫的事情你告诉陛下了吗?”
瑞春道:“说了,陛下依旧不满。”
云初摇头道:“不是陛下不满长安宫的事情,而是陛下觉得我们这群人正在有目的的引导他办事的方式。”
瑞春起身道:“走吧,陛下要你这个二百五去见他。”
云初叹口气,就披上裘衣随着瑞春来到了兴庆宫。
“北魏·杨炫之《洛阳伽蓝记·法云寺》:“晋室石崇乃是庶姓,犹能雉头狐腋,画卵雕薪,况我大魏天王,不为华侈?
云初,何解?”
才见到李治,就被他劈头盖脸的一顿之乎者也。
云初道:“重点不在雕柴画卵,而在于石崇给帮他雕柴画卵的人工钱了没有,如果不给,石崇当斩,如果给了,臣心甚慰。”
李治道:“尔这些年以来一直在有计划的引诱朕骄奢淫逸,是何道理?”
云初瞅着李治看了半天才道:“陛下骄奢淫逸?”
李治指指外边的绢花梅树道:“这算什么?”
云初道:“这算一场消费,还不是陛下个人享受消费。”
李治皱眉道:“朕刚才去了花萼楼,云初,太奢华了。”
云初诧异的道:“可曾动用国帑?”
李治怒道:“那也是朕的钱。”
云初道:“陛下的钱给了工匠,给了杂役,给了捕鲸的渔民……”
李治想了一下道:“道理还是能说得通的,即便是孔丘都对管仲说的雕柴画卵富民之术没有说不好的话,可是,真正落实到朕的头上,朕还是觉得可惜。”
云初笑道:“这些钱藏于府库陛下就不心疼了。”
李治道:“用于国事朕也不会心疼。”
云初道:“唯独不能给百姓吗?”
李治愣住了,半晌才道:“朕没想过这个……”
第一百七十章 在大唐,国与民并不相通
百姓这个东西李治很熟悉。
几乎他所有的旨意都是以百姓的名义颁布的。
但是。所有的政令都是经过多方权衡之后发出的,其中关于百姓的问题,其实是考虑的最少的。
就像武承嗣说的那样,在满足国家的利益之后,外溢出来的一部分才属于百姓。
这个问题主要在发言权上,皇族,勋贵,官员,军队,大地主,商贾们都有代言人,只有百姓不怎么爱说话,分的少也就理所当然了。
大唐所有的产出几乎都是百姓创造的,却在分配问题上他们没有发言权。
这个世界的分配原则从来就不是啥多劳多得,不劳不得。
“臣在长安盖房子的时候啊,手里一文钱都没有,只是用了百姓一半的地契,就改造了非常多的长安坊市,按理说得到钱之后,应该把最大的一部分分给百姓,结果呢,最大的一份成了国家的私产,比如修建好的街道,规划好的商铺,以及花园一般的休憩场所。
国家拿走了大部分的好处,臣这个始作俑者拿走了一部分好处,参与修建房屋的商人们拿走了一部分的好处,百姓们得到的只是一座少了一半面积的家宅。
那个时候,人人都说臣有陶朱,范蠡一样立地生金的本事,其实臣心中惶恐的厉害,在这一场看似人人都获利的过程中,真的就没有损失者吗?
我们用超越百姓眼光与见识的智慧,给百姓制造了一场看似人人都获利的美丽的梦,假若上天有眼,臣一定难逃苍天的惩罚。
与小民斗智得胜者高官得做。
与小民战斗胜利者骏马得骑。
那么,臣今日要问陛下:百姓是我大唐朝廷最可怕的敌人吗?”
云初抛弃了舒适的椅子,而是跪坐在光滑的地板上,插手为礼,与皇帝正式奏对。
李治见云初开始庄重了,也就那身子从巨熊身上抬起,盘膝坐在蒲团上正色道:“百姓不是朕的敌人,与朕是一体的。”
云初随即愤怒的道:“既然是一体的,头脑,躯干,手足对于陛下有何差别?”
李治道:“有差别,头脑受伤则性命危矣,躯干受伤有性命之忧,手足受伤在两难之下可以舍弃,云初,百姓确实很重要,过分的强调百姓的重要性,就会损伤朝廷的权威。
太宗皇帝有言,君为舟楫,百姓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见,太宗皇帝对百姓的定位还是很准确的,朝廷与百姓一为舟楫,一为水,本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舟楫要想行驶在茫茫水面上,就要征服水,驾驭水,所以,朝廷国策并无差池,以前如此,现今如此,以后也将如此。”
李治的回答,云初并没有出乎云初的预料,瞅一眼正在奋笔疾书的皇帝临时秘书云瑾,就叹息一声道:“请陛下至少给水接受雨露恩泽的机会。”
李治怒哼一声道:“先提出一个天大的道理,然后再提出一个小小的不怎么合乎规矩的小问题,云初啊,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本事见涨。
朕今日就让你得逞一次,准许你长安打破礼仪禁忌,给你长安最大的经济自由权,允许长安售卖除过军械之外的任何货物,其中还可以打破朝廷对奇巧淫技的禁忌。
云初,这不就是你今日想要的东西吗?
好说,朕给你,且让朕好好的看看你的本事。”
云初闻言大喜,随即转头冲着云瑾吼道:“没听到陛下的君命吗,还不快快去拟旨。”
然则,云瑾依旧岿然不动的坐在角落里,一双眼睛看着皇帝,对来自父亲的呵斥充耳不闻。
李治对云瑾的行为很是满意,对云瑾挥挥手道:“与秘书监商议一下,不要这么直白的下达旨意,旨意经中书,门下二省商议之后,明发天下。”
云瑾施礼后,就倒退着离开了暖房。
等屋子里就剩下皇帝,瑞春跟云初三人之后,云初瞅瞅外边的艳阳天就笑道:“陛下难道就不想去您的长安城看看,看看您的子民如今把日子过成了什么模样?”
瑞春闻言大惊,先是愤怒的瞪了云初一眼,马上就对皇帝道:“陛下白龙鱼服混迹市井大为不妥,请陛下三思。”
李治听了云初的话,脸上顿时就有了笑意,丝毫没了刚才跟云初奏对时的严肃,抚摸着身后的巨熊道:“能带它吗?”
云初笑道:“怎么不能,现如今,长安城里豢养巨熊为宠物者甚多,说起来,陛下的这头巨熊不但老不说,皮毛也不太鲜亮,在长安城的宠物巨熊中算不得好。”
巨熊似乎听懂了云初的话语,紧张的抬起头,两只小眼睛满是惊恐之色,然后就把巨大的头颅藏在李治背后,似乎生怕被李治抛弃。
李治抚摸着巨熊的头颅埋怨云初道:“好好的,你吓唬它作甚。”
瑞春见已经没办法阻止皇帝白龙鱼服的去逛市井,就哀叹一声去做安保工作了。
云初在后面道:“把薛仁贵喊上,他皮糙肉厚的,必要的时候他可以拿来给陛下挡灾。”
李治笑道:“你要小心,薛仁贵并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
云初笑道:“他能奈我何?以前还能跟我过几招,现在,就他那副年老力衰的模样,再想与我对战,借他个胆子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