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县依山傍水,是天选的埋伏佳地,谢晦已经在那里埋下重兵伏击,到时候时机一至,他就从营内杀出,阵斩拓跋珪,来个里应外合。
岳云听完了这一通如此完密的计划始末,只觉得叹为观止。
他两眼发直地看着刘裕,心想,这就是翻云覆雨的帝王心术吗?
岳云也是看过《宋书》的人,想起谢晦最后的结局是造反了。
虽然是万般无奈之下,最后飞蛾扑火一般的殉道式造反,仅仅表明了一种对刘义隆的抗拒态度,根本没打算赢——当然,本身也毫无胜算。
但再怎么无奈的造反,终究也还是造反。
岳云不免担心地多问了一句:“万一谢宣明被世家说动,真的起了反心?”
刘裕正在对着烛火拭剑,锐利的铁色在指间蔓延出锋芒隐隐,仿佛冰雪峥嵘。
闻言头都没抬一下:“无妨,宣明是穆之推荐过来的人,孤相信穆之的眼光。”
岳云:“……”
你为什么会如此理所当然啊?!
刘裕又道:“除了战场上,穆之所言基本没错过,孤只需要听他的就好了。唉,可惜这一次,穆之忙着处理南宋位面的善后,孤只能自己出谋划策。”
一个人干两份活,好难。
希望穆之快点回来!
岳云看了他一眼,见他满脸都写着,「虽然孤自己也可以上,但孤的臣子就是这么优秀,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放手任他发挥了」的神色,超级骄傲。
岳云:“……”
算了,我们家陛下根本没有帝王心术这种东西!
……
拓跋珪的大军很快载着满满的战利品,来到了寿县,这座刘裕为他提前准备好的墓地。
尽管刘裕已经提前把百姓疏散走,竭力将一切损失降低到最低。
但那些遭到北魏骑兵突驰扫荡过的地方,依旧显得萧条无比,仿佛将整个大地都彻底犁过了一遍,无数世家被连根拔起,豪华的府宅轰然夷为平地。
是夜,星河如瀑,夜空清晖明亮,江天容色鲜澄。
拓跋珪在江滨驻马远望,见江南地区如此繁华锦绣,引人入胜,而彼方又如此旌旗席卷,兵刀齐举,气势磅礴,心中顿时有一股壮志豪情油然而生:
“什么刘寄奴,不过是藏头露尾的鼠辈,从头到尾都没见他出现一次!”
“这大好江山,数年之内必将归朕所有,江南地区所有的金玉珠玑,钱财宝物,所有的女人、土地、粮食,都将归我大魏所有!”
“来日铁蹄踏碎南国之土,朕与诸君共享富贵!”
鲜卑人精神振奋,齐声欢呼,声音一浪更高过一浪。
拓跋珪满意地看着他的大军,舔了舔嘴唇,仿佛在回味本次的美妙收获。
然而,就在欢呼声消退下去的一刹那,四野寂静,他忽然听到了一道冷冽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就凭你也想踏碎南国之土?”
宛如青匣中的利剑,一瞬如电掠出,斩碎了漫天星斗。
拓跋珪骇然看去,见刘裕于数百丈之外,夺下一匹马,身子利落地翻身,策马疾驰而来。
一路遇见众多来势汹汹的抵抗,皆如烈日灼烧般,迅速冰消雪融,眨眼间就撕裂了浩荡如轰烈的北魏铁军,生生杀出一条道,来到他面前。
“护驾!”
拓跋珪一瞬间神魂俱裂,急忙指挥下属排成人墙,自己也飞速地握住了悬在马边的弯刀,准备迎敌。
他已经看清楚了,刘裕来得匆忙,并没有带弓箭,手中只持了一把利剑,只能进行近战。
正打算让本方士兵大举压上,采用人海战术,耗也要耗死他,忽听得远处一阵高呼响起:“陛下接好!”
岳云立在马上,半直起身,姿态挺拔而利落,蓦然抓住了一个间不容发的空隙,猛地掷出了手中长枪。
这其实根本不是他惯用的武器,而是在营地里随便抢的,但名将就是名将,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用什么都能很快上手。
铮然的破空声响起。
长枪飞空而去,势如长虹,刺穿天际,北魏士兵仰头捕捉到这一道宛如流星疾速划过的痕迹,无不骇然。
刘裕闻声回眸,默默估算了一下角度,策马往前几步卸去冲击力,而后一抬手,握住了那竿长枪,高高举起。
拓跋珪已经要疯了,这都是什么人!
不对,这还是人吗!
“速退,莫再耽搁了,撤撤撤!”
他刹那间就失去了战意,高声疾呼,想要指挥下属赶紧逃离,但已经太晚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刘裕冷然扫了他一眼,长枪毫无停滞地从手中透出,飒沓的霜风惊裂漆黑永夜,一瞬贯穿了胸腔,血溅五步。
拓跋珪踉跄往前扑了一下,登时收势不住,喷血坠落马下。
刘裕抽出兵刃,斫下他头颅,高高挑起,向四方展示道:“贼首已诛,降者不杀!”
北魏军队阵前死了皇帝,登时大哗,纷纷露出了惧怕之色。
当此时,驻扎在临江的谢晦舰队浩浩荡荡,罗列而开,顺水俯冲而下,裹挟着一股铺天盖地的惊浪,加入了战场。
埋伏在深山草木之间的檀道济等人也趁机冲出。
这一场围攻持续了整整一夜,到了夜尽天明时,鲜卑人的尸骸已经累积如山,除被掳掠来的汉人和降兵不杀之外,北魏精锐与鲜卑劲卒被尽数诛灭在此,整个国家已经没有了任何反抗力量。
而这时,在整个前线荡平北魏过境的,是岳飞。
即便是全盛时期的北魏十万大军,也不够他一只手灭的,何况现在只剩下一些弱旅守城。
所以说,岳飞伐魏遇见的最大问题并不是军事方面,而是人心——
比起南宋时期的北伐,北方江山沦落不过十余载,人人急切渴望思归。
这里的北方中原,自永嘉离乱、衣冠南渡之后,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长江隔绝犹如天堑,南人不愿北归,北方人也已经习惯了胡族的混乱统治。
收复土地之后,这一切拨乱反正,都需要漫长的时间进行。
李清照这次也在军中随行。
一回生二回熟,她有了上次收复洛阳之后掌管文教的经验,现在进行这些安抚百姓、文化宣传的工作,已经堪称手到擒来了。
刘宋的一名文人颜延之,被派过来成为李清照的副手。
颜延之是陶渊明的文坛好友,死生知己,给陶渊明写过诔文。
现在,他正在给刘裕当参军,文章及辞赋都相当出名,刘裕觉得他和李清照应该很适合共事,一起搞文化,当即就把人调了过来。
刘裕信心满满,他们一定相处甚欢吧?
怼人多年,一直在挑衅,从未被超越的真名士. 李清照:“……”
性情执拗偏激,动辄暴躁骂人,被称作“颜彪”的大狂徒. 颜延之:“……”
对这两个人从前都不太了解,但本能觉得他们文人相轻、很难相处和谐的岳飞:“……”
怎一个乱字了得!
眼见李清照和颜延之每个时辰一小吵,每天一大吵,为了一点政务上的小问题,非但吵得天崩地裂,余音绕梁,甚至还见缝插针地逮人给他们做评判。
岳飞就被抓过好几次,被迫站在那里聆听两人辩论,当真是头疼不已!
他真的束手无策,毕竟又不能对这两人,一个女孩子,还有一个嗜酒如命的病弱文人,动用军法。
只能被迫加快了进攻的步伐,一路迅速地扫平四方,消灭整个北魏政权,打下了巨大的地盘,然后把李清照和颜延之分别送到了北魏境内的两端,隔得远远的。
求你们消停一点!
岳飞以闪电般的神速收复了东北的魏国领土,而后引兵南下,准备与刘裕会师,合力进攻洛阳,扫灭后秦。
……
此刻,寿县战场中。
迎着初升的日光,刘裕拂袖拭去剑刃上的血迹,神色微染上了一丝倦意,眼神却无比明亮:“世家这些毒瘤终于拔除了,可以尽快北上,去和鹏举会师了。”
岳云摩拳擦掌:“好!”
檀道济也在一边兴奋地点头,今天又是一场大胜,他杀了好多敌人!
此刻,谢晦一身戎装,走到刘裕面前。
他容颜皎洁,冰莹清透的眉眼映着朝霞一片雪色,蓦地单膝跪地,道:“陛下,谢晦来迟。”
刘裕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玉人」披甲上战场,颇为惊讶,不免多看了两眼,伸手将他扶起说:“宣明不必多礼。”
谢晦低下头,欲言又止:“陛下,我陈郡谢氏——”
刘裕淡声说:“你若继续收束族人,执义履素,克己复礼,谦恭应世,维护百姓,就像当年义熙变法做过的那样。可以重迁回祖地陈郡,得一封爵,世袭罔替。”
他起家的北府兵,最初正是由陈郡谢氏的太傅谢安发起,故将军谢玄招募建立,于情于理,他都不打算对谢家后人赶尽杀绝。
谢晦又是他未来的宰相——虽然现在刘穆之还活着,大概率不是了,但也肯定会成为朝中重臣,刘裕不想就此摔碎这块美玉。
谢晦一怔,转瞬明悟过来,深为感激地拱手道:“多谢陛下,我这就去安排迁徙之事。”
刘裕道:“再等三个月。”
谢晦回到乌衣巷之后,立即召集了族兄谢灵运等人开会,所有人很快就开始准备搬迁。
就这般忙忙碌碌三个月,终于把乌衣巷搬空了,光是谢灵运一个人就带了几十车书,陈郡谢氏的男女老少也都骑马上车,准备远行回归故土。
陈郡谢氏是江左乌衣门第,世代出宰辅将帅之才,又有着淝水之战保全社稷的大功,在民间威望很高。
建康一带的百姓们见谢家开始搬家,也纷纷跟着行动了起来,谢家走走停停,等着跟他们一道,用自家的部曲士兵护送百姓同行,就这般,一路慢吞吞地北上。
为什么要慢吞吞?
当然是为了让沿途的所有人都能看见,然后一起加入他们的迁移队伍啊。
这正是刘裕的用意所在。
自衣冠南渡以来,北来的人们已经在江东流播数代,安居太久,只想着偏安一隅,完全没有了重新打回江北的欲望和动力。
当年祖逖北伐,有中流击楫之恨;桓温伐燕,提议迁都洛阳,终成枋头之败。
背后归根结底,就是因为这些北来的世家一心苟着,不愿支持,在后面使劲拖后腿罢了。
所以刘裕这次北伐,攘外之前先安内,把世家通通去除,就可以将所有余下的力量凝聚在一处,共同进行北伐,一统河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