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虽然远没到日后的巅峰期,但彼此心意相通,商议一番,还真起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再加上一个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胜在对夔州战况了解的韩宣,在旁边补充说明,最终搞出了一套很可行的战争策略。
主要就是四个字,坚壁清野。
反正就是拖,严加防备,杜门恪守,蒙古大军远道而来,粮草势必不济,无法进行久战。
反观夔州城内部却有着大量水田,足可自给自足,一直拖到蒙古大军粮尽撤退,其围自解。
以白帝城为主城,赤甲、白盐、鸡公山等旧城遗址为外城,互相嵌套,呼应连绵,加以建造众多的堡垒和协防建筑,在各山石嶙峋处严格建寨,以防备蒙古军从瞿塘峡突破。
陆秀夫特别绘制了一张详尽的兵略布置图纸,展示给众人。
整个布局都是依据山势创立,多重城垣环环相扣,彼此以铁索来去,既保持了同声呼应的格局,方便随时接应,万一遇上什么危机,也都各自具有独立性,共同组成白帝主城的最前端防线。
巨型弩机、火炮、弓弩等武器,俱放置在高处,蓄势待发地对准了各个出入口。
另以铁索横江之法,倚仗自然天险,在长江进入夔门水系的交汇处横亘下锁链若干,往来纵横,形成了重重封锁之势,断绝蒙军可能的进攻路线。
这个策略总地来说,已经是守城的天花板了,堪称无懈可击。
蒙古纵有千军万马,面对夔州的铜墙铁壁也尽是枉然,折了一批又一批的精锐,却是进展全无,俨然便如从前在钓鱼城下。
韩宣大喜,干脆当起了甩手掌柜,将所有守城之事都交给了陆秀夫和张世杰二人。
张世杰意气轻狂,一经胜利,便神采飞扬了起来,令众人居高临下地往蒙古营地中投掷鲜鱼、卷饼若干,裹着石子轰隆隆砸下,表明己方存粮充足,再守三年五载也绰绰有余,尔等蒙古贼子就在下面等死吧!
没有什么比这更能拉仇恨了,蒙哥当场暴怒,整个营地都回荡着他的咆哮声。
第二日,他就快马加鞭把吕布喊了过来。
陆张二人对蒙军的人事变动并不知情,现在,他们准备前往一处高崖岸口,观察四周的地形,以便进一步将这一部分的防卫进行完善。
白帝城南面外城位于悬崖峭壁之上,鬼斧神工,横断山高水峻之天险,山边森然的万钧巨岩因常年被巨浪冲刷,表面光滑如膜,难以攀缘。
山隘中间被凿开了一道细小的罅隙,放置铁柱横空,下方江水奔啸滔滔,气势雄浑,中心勒以大石磐,绞住锁链若干,仅以铁索栈道与外界相勾连,进出全凭一块固定在上面的铁板滑过去,可谓惊险万分。
少年张世杰剑眉星目,衣袂猎猎,他怕自己的朋友不小心掉下去,就站在铁链前,向陆秀夫伸出手道:“君实,来。”
陆秀夫跟在他身后,一路自云间荡过,山峰上翠色如浓黛,裹挟着一缕缕轻雾流岚落满了衣襟。
他忽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咔哒」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触碎长空,正在越来越近:“那是什么?”
张世杰懵逼:“哈?”
他抬头看去,便看见一只纤细雪白的飞鸟正在头顶上盘旋,蓦然一个俯冲,飞快地向他们撞击过来,瞬间魂飞魄散:“啊啊啊啊啊——”
这叫声如此凄惨响亮,震荡在云霄之上,仿佛山鸣谷应。
那只鸟飞到半途,顿时被这一嗓子吓呆了!
甚至忘了该怎么飞,满是惊吓地直直往下坠落,一头撞在铁链上,又被陆秀夫轻轻捡了起来。
张世杰嚎过一阵,发现自己好像还没死,一点一点试探着睁开眼,就看见陆秀夫正捧着那只飞鸟,低眉细致地给它梳理羽毛,温柔款款,似乎想帮助它重新飞起来。
张世杰大声说:“我也要!”
陆秀夫把白鸟递到他掌心,但他根本不接,而是特别理直气壮地说:“我也受到了惊吓,你作为我的好朋友,是不是也该安慰我一下!具体标准参照这只鸟就好!”
陆秀夫无语,深觉张世杰的脑回路果然非同一般,难怪所到之处人嫌狗憎,简直是宴会上的大杀器。
他拿出给飞鸟整理羽毛的架势,把张世杰的头发薅得乱七八糟,宛如狂风过境,张世杰顶着一头爆炸头,兀自眉开眼笑,把鸟团子捏了几番,随手挂在了一旁晃个不停的栏杆上。
飞鸟很快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震荡中清醒过来,刺啦一下,振翅飞向了天穹。
由于城中兵力不足,陆秀夫决定不将兵力分散到各个关隘,而是集中在数个主要地点驻守。
白盐山的陆寨因为靠近运粮通道,是整座城池最重要的粮草基地,故而尤其派出重兵把守。
张世杰对此提出了异议:“有白盐山天险阻隔,蒙古大军又不会飞,如何能瞬息抵达?
陆秀夫观摩着此处的地势:“天险不等于不可逾越——你看这白帝城,汉昭烈帝于此托孤保全汉室,后来六朝时,又相继筑城在此,唐时亦在此构筑坚城堡垒,到最后依旧是一一沦陷了。”
“若蒙军不避艰险,行越野之事,伐竹取道,我们根本无法可挡。”
张世杰心想,蒙军一群憨货,哪里懂这么高端的兵法战略,又道:“君实说得很有道理,可是,白盐山陆寨要守,其他的赤甲山、鸡公山、瞿塘峡、大溪口等地,难道就可以随意放弃了吗?”
陆秀夫想了想,修正了一处小细节:“莫若抽取三分之二的白盐山陆寨守军设为机动部队,其他地方一经不对,快速调兵来援便是。”
张世杰还是觉得自家好友有点小题大作,正想再说两句,忽见先前那只白鸟飘飘悠悠,又顺着长空飞了回来,停在陆秀夫肩上。
“走开!”张世杰挥舞衣袖,试图将这只鸟赶走。
但这只鸟每次都只是稍微往旁边飞出一点,不多时,又溜溜哒哒地回到原地,黑豆似的眼睛眨啊眨的,对他投以嘲讽的目光。
张世杰:???
他想把这只鸟直接抓起来收拾一顿,但陆秀夫不同意:“既然它总会飞回来的话,何不让它去打探一下敌情。”
张世杰一头雾水:“怎么打探?”
陆秀夫给飞鸟指明了远处白盐山的方向,又晃了晃手中的白糖糕,示意「只要你飞过去,再飞回来,这块糕点就是你的了」。
这种点心模样十分精致,乃是川蜀地区雅俗共赏的特产,夔州虽然兵临城下,物资却不短缺,糕点铺子每日依旧开门红红火火,张世杰昨天去买了一大堆。
于是,片刻之后,正在白盐山上匍匐前进,伐竹取道的吕布等人,就看见一团白光在眼前风驰电掣地飞过,转瞬就不见了踪影,可谓归心似箭!
鸟:糕点,我来了!
“什么东西?”
吕布瞠目结舌,拈弓搭箭,想将其射下来,但这玩意早就一口气冲出了视觉范围内,“难道是一只大扑棱蛾子?”
王坚表示这场面他也没见过:“可能是冲得太快,我们出现错觉了吧。”
陆秀夫等了小半个时辰,飞鸟终于归来,兴冲冲地叼走了糕点。
他推了推张世杰:“再给我几块。”
张世杰不情不愿地照做,陆秀夫将糕点放在手心,开始对飞鸟进行提问。
他先是指了指张世杰:“你有在白盐山上看见这样的人影吗,若是有,就喳一声,过来吃糕点。”
“喳。”
“人数多的话,就喳一声,过来吃糕点。”
“喳。”
“带武器的话,就喳一声,过来吃糕点。”
“喳。”
如此试了几番,白鸟吃了好些糕点,整个体型都臃肿了一圈。
张世杰不禁狐疑道:“白盐山上如今已经有伏兵、战马、大炮、甚至是十几种不同武器了,它真的看见了?不会只是想来骗糕点吃吧!”
陆秀夫:“……”
这是一个好问题!
小少年灵机一动,立刻从袖间摸出纸和笔,刷刷画了两张画。
一张是空白的白盐山,放着一块糕点,另一张则满是人影和兵甲,上面什么都没放。
只见白鸟摇摇摆摆一阵,似乎要走向第一张,但终于还是秉承着密探的职业道德,坚定地做出了正确选择,走向了第二张图。
好家伙,图上全是伏兵!
陆张二人对视一眼,陡然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速速布置迎敌”,陆秀夫一振衣衫,冷冽的风霜砌过他温润眉目,依稀寒意静笼,草木葳蕤,“深沟高垒立栅,作毫无防备状诱敌深入,一举歼灭之。”
张世杰重重点头:“君实说得对!”
……
另一头,吕布并不知道自己自认为万无一失的计划,「暗度白盐,伐竹取道」,已经被一只鸟给无情揭穿。
他心中充满了自信,甚至已经在思考以后自己掌权,蒙哥的10001种死法了。
该怎么为义父设计一种富有新意的创造性死法呢?若是还像丁原、董卓之事那样用剑、用戟,似乎显得有些沉闷!
吕布灵机一动,忽而想起了一本死法教科书,那就是《生祭文丞相文》。
在这篇文中,作者王炎午以其跌破人类下限、震撼他千百年的精神,为文天祥假设了数十种创新死法:
“不然,或拘囚不死,或秋暑冬寒,五日不汗,瓜蒂喷鼻死,溺死,畏死,排墙死,盗贼死,毒蛇、猛虎死。”
吕布觉得很有参考价值!
他把自己的思路分享给陈宫,陈宫一听,险些昏过去:“明公快住脑!”
别作死了,小心景泰位面的六味地黄丸从天而降!
吕布顿时打了个寒颤,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陈宫贴心地帮他转移话题:“咦,此地怎么如此安静?”
吕布环顾四周,果然发现自从离开白盐山入江后,一切都平静得十分异常,没有半点响动,他不甚在意地说:“现在江上无风无浪,又是深冬,一切安静才是正常的吧。”
陈宫却眉头微皱,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冬夜再安静,也该有一些寒蛩蟋蟀声,除非有人正好在那里,让它们受到了惊吓所以不会鸣叫……不好,有伏兵!”
吕布大惊,当场就要召集全军临时变策,但很快就听见不远处的山下,传来了一声又一声拖长的蟋蟀鸣叫。
这声音虽然听着有些怪异,而且断断续续的,但确实是蟋蟀声没错啊!
“这下没问题了吧?”他问陈宫。
陈宫神色稍稍放松了些,但依旧疑虑未消:“明公介时将部队分三步走,王坚前军作先锋,一有不对,及时撤回。”
吕布点头称是。
山下的深林中,明月苍苍流转,张世杰因为陆秀夫的要求,学着蟋蟀一连叫了十几声,上气不接下气。
好在旁边的一群江南士兵们很给力,纷纷接了上来,开始一声接一声地鸣叫。
“君实,这样够了吗?”他抓住陆秀夫的手问。
陆秀夫刚才忽而意识到了蟋蟀这个bug,立刻叫人把漏洞给补上了。
他递给张世杰一杯水,温声说:“够了够了,你先歇一会。”
张世杰端起水杯一饮而尽,急切道:“现在该如何?”
陆秀夫一派从容镇定之色:“等会将伏兵分为三波,第一伏四千人,第二、三伏各三千人,利用地形特点呼应一气。第一伏佯败,诱敌深入,第二伏……”
张世杰心念如电转,立即明白过来他的意图,眸光明亮道:“第二伏按兵不动,直至进入第三伏之后,三队并击,首尾同出,定让他今日断送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