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投喂别人,还怪有成就感的咧。
而且张世杰吃东西安安静静,目光专注,给人的感觉就非常配合,不像他从前的朋友文山,还有谢叠山,每次上门拜访提到吃点心,都推三阻四一阵敷衍,最后更是找借口直接跑路了。
文天祥/谢枋得:我们甜党和尔等咸党不共戴天,你莫要过来!
张世杰看着他说:“我是南海张世杰。”
这个名字在东南地区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对此敬仰者有之,盲从者有之,更多的则是惊惧憎恶,闻风丧胆。
毕竟除了沿海一带建立了海王庙,确实见过他本人或他的部下,其他人远隔千里万里,哪里知道传说中的张王是什么样子,何等作风。
纯靠想象而已,结果就传得越来越离奇玄乎,有许多诛心之论,他听了也不过付之漠然而已。
让他感到高兴的是,陆秀夫并未露出什么异色,而是眨了眨眼说:“张王,你看起来全然不似传说中那般蛮横无理,搞什么食人肉、饮人血、拿人骨当乐器之类的。”
张世杰:“……我没有那种特殊嗜好。”
陆秀夫莞尔道:“可见传言荒谬,全不可信,元军水师打不过你,就搞这一套言语抹黑,当真是其心可诛。”
张世杰冷凝的眸中闪过一丝晴雪初霁般的笑意,低声道:“你和通缉画像上长得也不一样,之前的事,我很抱歉。”
陆秀夫摆摆手,示意没关系,但张世杰坚持要给他抹药,低眉在斜阳下静默了许久,这般折腾了好半天才弄完。
今日虽然开场有点不愉快,最终结局还是很不错的,陆秀夫觉得自己交到了崖山隐居期间的第一位朋友,便出言邀请道:“你留下来一起吃饭吧,我给你做好吃的。”
然而,然而……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好像还留了一盘点心在外面,给另一个闯入者……
哦豁,这么长时间过去,都把人忘了,不会被海水给浸傻了吧!
陆秀夫立刻起身向外走去,张世杰不明所以,提剑紧跟着他,到小院回廊处,便看见霍去病抱着剑,和转角处一只飞毛鸡正在大眼瞪小眼。
真. 飞毛。
这只鸡因为过度惊吓而扑腾,吓得羽毛飞舞,掉落得到处都是。
陆秀夫迟疑:“……这人是跟你一起的?”
张世杰下意识拔剑挡在他身前,蹙眉道:“……不是。”
霍去病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一会了,他才不想掺入陆、张二人之间,给自己平添工作量。
事实证明,纵然时移势易光阴倒转,小陆相公依旧永远都有办法解决张世杰,他在这边等了些时间,里面的气氛果然渐转和谐。
但是!谁能告诉他!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一只鸡,一只耀武扬威,却又长得很有嚼劲的鸡!
霍去病作为幼年时期的村中一霸,少年时期的长安一霸,顿时心思动了,很想把这玩意变成烤鸡,准备捉了去向陆秀夫买下来。
经历了简单的上树斗争之后,他轻而易举地就抓到了这只鸡,拎在手上,陆秀夫颇为赞叹地鼓了鼓掌:“好身手。”
霍去病拿出一堆金子,准备跟他买鸡。
陆秀夫先前在混乱中未看清楚,这时见这少年眉目隽爽,天然一段飒沓风骨,绝非庸常之辈,便洒然一挥手,示意付钱就不用了,不如今晚一起来吃烤□□!
“区区几两几十两黄金的事,算不了什么,开心最重要。”
一旁的张世杰:???
作为白手起家的海上王者,他深知就连一个铜板赚起来都不容易,陆君实这句话可谓是非常凡尔赛,非常让人想打他了。
霍去病却觉得他这个人很值得一交,霎时将先前的嫌隙抛开:“我是大汉霍去病,你既然请我吃烤鸡,那就是我的朋友了!”
陆秀夫携着他进门,一边诧异道:“大汉?什么国家,没听过,我好像也不认识你。”
霍去病:“……”
在这个倒流时空,能认识他就怪了,还有一千多年才轮到大汉登场呢。
话又说回来,本来后世的汉人是因为以汉王朝的名字命名,所以才叫「汉人」,那么现在第一个汉人王朝成了明,岂不是要改叫「明人」?
陆秀夫拿出了他从临安带来的数坛美酒,还有众多相配的器皿。
他见张世杰准备打开一坛,忙制止住,温声道:“世杰稍微等一等,我朋友特意写了纸笺在这里,提醒我什么酒该配什么杯。”
文天祥家中作为庐陵巨富,世代豪族,自然对此颇有研究。他很看不惯陆秀夫用一只玉杯喝遍所有酒的行为,写小纸条再三提醒道:
“琥珀杯应配葡萄酒,取其色泽明艳,琉璃盏应配桃花酒,更添数分光辉,木藤杯配梅子酒,使香气尽情生发……农家腊酒,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酒单里,算了,就用一只朴实无华的瓷碗吧,倒也相得益彰。”
陆秀夫念了一大通,终于将酒具和各自的酒都一一对应上。
霍去病听了叹为观止,一扫屏幕那头,果然看见他的舅妈平阳公主,大汉现役第一宴会狂魔(上一任是谁懂的都懂),正两眼发亮,奋笔疾书记录。
文山先生真是智慧满满,她过两天就在宴会上推行试试,再配上几个美人就更好了!
汉武帝一脸无奈,总感觉这个姐姐又要做什么了不得的事了。
陆秀夫为他们各自倒了一杯酒,举杯道:“敬此刻的相逢,希望未来事事顺利。”
霍去病想了想自己的副本任务,拍了拍他肩膀,扬眉说道:“那是,我们来日方长。”
陆秀夫探手取了空余的杯盏,玉箸敲击,就这般对着天风海涛,亘古月色,清越而歌。
可能是因为尚未经过大宋三百年为官系统洗礼的缘故,这个版本的小陆相公,看起来比之前的每一版都更加清新隽丽,洒脱任情,雅秀蕴藉到了骨子里的一脉名士风范。
他唱着很丰赡富丽的行文,珠玉琳琅,如霜满目。
在场的两个人都是武人出生,一个听得半懂不懂,配合视频那头司马相如的解说食用,另一个干脆就完全没听懂过。
张世杰看了许久月光中的陆秀夫,觉得他仿佛就是那皎洁的明月本身,因为过于明亮,所以会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一伸手就能捉到月亮,但若真的伸出手,转瞬之间那捧月色就会倏忽散去,泼溅在刀锋上宛如经年的覆雪。
按照他的理论,这只杯盏应该配什么酒来着?
张世杰找了半天,终于选择了放弃,凝视着素白冰瓷面上自己的倒影,忽而微微一哂。
……
深夜告别时,月落霜海,水天一色,俱是茫无涯际的银白。
张世杰将自己见令如见人、可以调动海上所有军队的令牌留给了他:“若你遇上了什么事,就持这枚令牌……”
陆秀夫随手接了过来,并不知道这枚令牌的含金量,眨眨眼说:“其实吧,我也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张世杰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指尖,坚持道:“拿着吧。”
“那好吧,谢谢世杰”,陆秀夫想了想,带着一点调笑的语气说,“虽然我觉得用不上,我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平平无奇、但名满天下的岁月,可能我人生到目前为止最大的波折——或者说惊喜,就是遇见了你。”
面具之下,张世杰很轻地弯了弯唇角,又似一声叹息:“很好。”
霍去病经过一番和刘彻的交流之后,决定跟随张世杰前往海上,张弘范很快就要在崖山发起进攻,那里才是完成任务的主线战地。
他对此大为不解,陆秀夫作为崖山海战最重要的人士之一,怎么可以留在这里,不参与战事呢?
泛舟归去的路上,沿途霜风静寂,海浪潮涌,张世杰凝眸望着天边月色,一动不动。
霍去病终于没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把陆君实绑过来当军师,我观你的行事作风,也不像是有军师的样子吧?”
张世杰沉默了许久:“他必定不愿。”
“他的人生如此锦绣,名驰当世,纵蛰伏一时,未来自有青天坦途,又何必自降身份,与我这般草莽流寇为伍。”
自降身份,霍去病觉得自己有被内涵到。
但他作为诸天万朝起点最弱、终点最高的一代励志典型,很快就找到了华点:“什么叫草莽流寇,方今乱世正是英雄进取之时,古人还有从奴隶出发,一路成为帝国大将的,何况是你。”
张世杰奇道:“谁这么神奇?”
霍去病:啊这。
险些忘了这是倒流时空,自家舅舅还没存在哈。
他只好灵机一动:“我说错了,但之前不是有流寇为王、海盗为帝、书生作上将之事吗?”
这些典故张世杰倒是知道,微微扬眉:“你说的是明朝开国初期的晋王李定国、高皇帝故太子朱成功、还有忠烈公张煌言吧,他们确实是很催人奋进的典型。我虽然是一个堕民,出生比他们还低点,也没说我不进取不努力啊,只是……”
只是,陆君实这般澄澈如斯的千秋明月,并非他所能触碰的,何必坠入尘中历劫一遭。
霍去病一怔,什么是堕民?
天幕上,老朱倒是很快给出了解答,堕民这东西他就设置过一次。
就是当年战胜了陈友谅、张士诚等一批人之后,其负隅顽抗的部署为数众多,杀之不尽,索性尽皆贬为堕民,较普通人更低一等。
那么推及到元朝的案例,试着一比拟,大约就是说。
在原先明朝的几处核心要地,元朝入关后最后拿下的几个方镇辖地区,死守到最后之处,譬如张世杰的家乡河北涿州,有许多当年的将领及高官后人就被元朝君王贬为了堕民。
终元朝统治的数十年间,始终被视为贱籍,不得与普通平民削籍通婚,不得为官,不得科举,视同牛马,地位低下,处在一种极为悲苦、所有人群最底层的困境之中。
元末乱世,普通人尚且难以存活,何况堕民。
张世杰很小的时候,就家人丧尽,甚至没有方寸埋骨之地,自己独自一个人为了求生,四处流徙,什么样的事都做过。
后来不得已辗转到了海上,一过二十年,直至如今。
像他这样能从最极端困境中杀出去的人,既是死里逃生天命所向,也多少有着生而为王的气运,毕竟,元朝统治的八十六年间,能走到这一步的堕民,只有他一个。
所以,他才会悍然撕毁元朝的册封诏书,长年飘零海上,不履元朝寸土。
他会为了海神庙的求助香四处奔走,是因为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为受苦受难的流离百姓,竭力表寸心罢了。
经年以面具覆面,也不是为了震慑敌军什么,不过是自觉无颜见故人同胞而已。
张世杰知道,自己兵力微弱势单力薄,纵横海上有余,打向内陆不足,不能够将那些依旧生活在炼狱中的人们解救出来,分明已尽所能,却依旧问心有愧。
“……”
霍去病没想到张世杰身世比自己还惨,心中大起同命相怜之感,沉默了许久,忽而就理解了他为什么拒绝与陆秀夫同道。
那是一个在黑暗中踽踽独行许久,以为会就此终年的人,面对乍现的明光,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
但理解归理解,人总得带回来,他只好尽力劝说道:“乱世烽烟茫茫,你若不抢先预订人才,等会陆君实去投奔别人当谋主,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张世杰淡淡道:“那我祝他前程似锦。”
霍去病辩不过他,最后只能郁郁地说道:“陆君实愿不愿意又有何干系,你可是海盗啊,直接把人抢过来就是了!”
张世杰无语了片刻,决定纠正一下他这个离谱的观念:“我是海盗,但我不是海寇,更不是海贼、海孽,所以不会做出搞破坏的事情。”
霍去病未料此等冷门行业竟还有如此细致的分工,登时肃然起敬道:“失敬失敬,请问张王,这盗、寇、贼、孽究竟有何区别呢?”
张世杰告诉他:“只取物不害人为盗,戕害毁坏一切为贼,侵国侵城者为寇,诸罪并犯为孽。”
霍去病总觉得这个逻辑乍一听十分合理,但好像总有哪里不对,想了想,问道:“那你杀那些元人大将的时候,是不是既杀人也夺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