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想连阿合马如此忠心耿耿,尚且免不了身首异处,贵族们兔死狐悲,又怎么可能甘心为忽必烈卖命?
一时之间,朝野暗流涌动,有人野心勃勃,直接想对帝位下手,有人为自己处身立世谋后路,暗中联络阿里不哥,还有人连夜出逃离开上都,准备投奔正在西征的蒙哥部队。
不过,虽说众人心思各异,但碍于忽必烈的血腥手段,一时倒也无人敢轻举妄动。
忽必烈对此毫不在乎,在他看来,他已经达成了搞钱的目标,下一步就是继续发展军事,平定动乱。只要他在上面压着,这群人根本翻不了天,再大的异心也只能憋着。
观众们不禁就要问了,不是吧,忽必烈究竟哪来的自信?
总而言之,忽必烈现在自信心爆棚,觉得自己又行了,上朝走路时都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不顾丞相安童等人的劝阻,决定再派大将阿术率领四十万大军南下,镇压占城,剿灭海盗。
阿术在真正的历史上,是元朝一百年间战绩最辉煌的名将,从西征到南行,一生征战大大小小一百五十余场,从未败绩,而且人品可靠,是这段时期唯一由始至终从未进行过屠城的人。
在之前的数个参赛者副本中,譬如岳飞的刘宋帝国副本,阿术都在兵败后选择了自尽,为国尽忠,至死不愿归顺新朝。
如今到了倒流历史时空,他同样是帝国名将,多年来镇压了不少地方起义和蒙元本土反抗势力,战功赫赫。
故而,忽必烈对于本次派阿术出征充满了信心,把人送走之后,就坐在金銮殿里等待捷报传回了。
不过鉴于之前那么多次的车祸事件,他最终还是决定稳了一手,没有将布防在各地的守军撤走,而是在北方民间又招募了四十万百姓劳役,充作军力,让阿术带着他们南下。
虽然说都是没上过战场的市井小民,但阿术你可是名将啊,练兵还不是手到擒来?
忽必烈信心满满,将四十万大军交给了阿术,其中还夹杂着他本来的老部下二万人。
不得不说,这个忽必烈还是太年轻,图样图森破了,没有经过多年的军旅历练和朝堂沉浮。
而且他本来也只是个藩王,因为成宗皇帝无子才勉强即位,捡了个帝位大馅饼,压根没受过什么正儿八经的帝王训练。
纵然忽必烈本来的出发点是好的,每天也在头悬梁锥刺股,勤奋工作,拯救帝国,甚至于有时通宵达旦,片刻不敢歇息,然而好好的军事措施被他这么一实施,完全走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
且不论大量抽调民役,会在民间引发怎样可怕的动乱,光是战场上就压根赢不了。
朝堂中也有明眼人看出了问题,元朝毕竟统治了近百年,国之将亡,岂无忠臣?
面对忽必烈如此荒唐的行径,有老臣当场撞柱死谏,血溅三尺,不料忽必烈心肠刚硬,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叫人将他拖下去埋了,而后便在血腥味弥漫的殿堂中继续开朝会。
他面带笑容,对着阿术说:“大将军啊,朕相信你的才华,你一定可以带着他们大胜归来的。届时,这四十万人就不是普通的民众劳役,而是一支所向披靡的铁军了。”
以战养战,以战练兵嘛,他觉得自己的思路完全没毛病!
阿术:???
他完全get不到忽必烈的点,加上这段时间的帝都血影变幻,他只觉得心寒齿冷,认为忽必烈要准备对他下手了,但又忌惮他的战功不好直接动手,所以才选用了这种方式。
带着新兵上战场,而且还是远征,分明是打算直接让他去送死!
忽必烈再三催促阿术出战,阿术满怀悲愤之心,视死如归地踏上了刑场……啊不是,战场,水师大军飞快地驶向了占城。
……
陆秀夫认为,这显然是一个一举攻克占城全国的好机会。
霍去病思索着他的意思:“所以,我们要等他们狗咬狗一阵子,而后坐收渔翁之利?”
陆秀夫微微颔首:“占城兵力微弱,即便强攻也不必费太大功夫,但我们还要留有余力后期征讨真腊、安南等地,故应尽量避免无谓折损。”
霍去病点头,表示认可。
陆秀夫又拿出了一份南海之上最近的贸易往来清单,是之前让张世杰派人去搜集的消息:“近来占城正在大量购入木材,充作军事装备,我推断,他们将要修筑木城防御工事,来抵抗元军的大举进攻。”
霍去病打量着舆图上的占城地形,思量片刻,已对一切布局了然于心:“这座木城有些长啊。”
陆秀夫说:“从木材的数量来估算,大约绵延二十余里。”
霍去病吃了一惊,这到底是哪个大聪明想出的主意:“二十余里还能防守?它是海岛,又不是机动性强的平原地区,不怕兵力分散,而后被瞄准一点,逐个击破吗?”
陆秀夫倚在阑干前,沉思说:“所以占城才要向我们借兵力,借军火,届时依山筑城,据险而守,二十余里的路程,沿线设立炮台百余座,众兵互相策应,便不怕被逐个击破了。”
哦豁,霍去病转瞬明白过来,露出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君实一定是打算假意和占城王子制旻合作,表面上借兵,实际上掀起混乱。”
“不错”,陆秀夫也轻轻一笑,霁月寒星般映着海上明灭的波光,“到时候,世杰和我正面进攻,你就带着部众混入那队借给占城人的军士之中,作为奇兵,在战争最激烈、他们快要两败俱伤的时候一举倒戈,从木城中间蹿出,先杀占城,再灭阿术。”
“我们会牵制一部分军力,但占城高层、特别是他们的国王与王子,应该都留在木城之后的王都之中,怎么样将他们尽数拿下,就全靠你啦。”
“对于去病来说,来一些万军之中上将授首、逐浪迎风只身奔袭、孤剑一挥四方臣服,之类的神迹,应该是常规操作吧。”
来,到你秀出天际的时候了,快给大家来点惊世骇俗的震撼!
霍去病骄傲地站直了身子,眉目间光彩夺目:“这是自然,你等着接收国王的头颅就好!”
“这是我为你选定的最终战场”,陆秀夫抬手指着舆图上的鸦侯山一带,“此处草木丛生,山林难行,后面紧邻的就是王城,又距离占城港不远,机动性十足,将会被作为木城的中间地带,非常适合你到时候杀入王城,将那些当地国王领袖一击毙命。”
霍去病一怔:“君实如何知道,鸦侯山会被作为木城的中间地带,万一占城人建城根本不从这里经过呢?”
陆秀夫对他眨了眨眼,温声道:“因为我已经为此做了很久准备了。”
“那些木材商贩有一些就是我们的人,在售卖的时候就只选择了某一种特殊类型的木材,形状坚硬,只能傍依山地而建,在平地容易打滑,很难立得住。”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毕竟占城的山有不少,鸦侯山只是其中一座。”
“所以我将占城地图的每一处大大小小细节都背了下来,并根据此修改了一下军火的一些相关参数,届时占城人经过一番测算就会发现,大炮最合理的射程必须将鸦侯山设置在木城正中,只有这样,百余处炮台才能完美覆盖整座木城,而不会有任何遗漏之处。”
“当然,既然已经算计了占城,阿术也不能漏下吧,他必然要走琼州路线南下,我已经派人在相关地区进行堵截,准备乔装混入了,他不管派出多少批斥候,最终得到的都会是我想让他看到的那一则情报消息。”
霍去病抬起手,由衷地鼓了鼓掌。
不得不服. jpg
他算是看出来了,他负责搞军事厮杀,治标,陆秀夫负责搞思想进攻,治本,二人合力,即将从占城开始,将整个蒙元王朝自上而下制成标本。
“最后一个问题”,他话锋一转,语气悠悠地问道,“你刚才说你也要上战场,多危险啊,这事你告诉张世杰了吗,他同意了?”
“还没有”,陆秀夫温声说,“我等会去和世杰说。”
其实本来他只是和霍去病一起出海玩耍喂鲸鱼,在归家的船上拿出舆图,随便闲聊一阵罢了。
谁知道双方居然能聊得如此投契,三言两语之间就敲定了全盘计划,堪称天衣无缝。
只能说……
人与人之间的反应确实很奇妙,有时轻易就能擦出灵感的火花呢。
霍去病一阵扶额,心想咱俩聊得再好,张世杰作为舰队领袖不拍板也没用。
不过,他转念一想,张世杰本人的想法并不重要,自从认识了对方这么久,他就从来没见张世杰违背过陆秀夫的任何意愿,从来都是听之任之,十二万分的纵容。
就有点像永夜中追光的人,小心翼翼捧起掌心的光华,只要这束光还愿意照亮我,那他做什么都好。
只除了一件事……
关于小陆相公到底留不留下来当军师,张世杰每次听到这个问题,要么逃避离去,要么一言不发,真就是一种完全抗拒不合作的态度。
比如他今天没有一起出海,就是因为有人无意间提到了这个话题,他当场拂袖而去。
霍去病根本不能理解他究竟因何而纠结。
你说你宝物也送了,兵权也给了,平日行事更是什么都听人家的,现在又摆出如此矛盾的态度,你是真不怕人家生气,一走了之啊。
幸好陆秀夫是一个温柔敏锐且洞彻的人,很擅长透过现象看清本质,这要换作另一个人,按张世杰这种作风,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
暮云合璧,夕阳最后一缕余晖落入海岸线之下,船只缓缓驶入五陵岛港口。
张世杰抱剑立在斜阳尽处,等待他们归来,霍去病一眼望过去,莫名觉得他这个姿态修长寂寥,独立万古,加上依旧戴着面具,很像一尊面朝大海的亘古石像。
“再见”,他可不想介入这两人之间平添麻烦,当即推了推陆秀夫,自己化为一道惊虹从船头跃下,“你把计划告诉他吧,加油!”
陆秀夫见他已经走远,赶忙道:“等等,我的舆图还在你手中,快还给我。”
“你再画一张就是了”,霍去病头也不回,背后伸出一只手冲他挥了挥,溜得飞快,“君实明天见!”
陆秀夫:“……”
有时他觉得,霍去病当真是画风清奇,注定要在自己形形色色的交友圈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下船向张世杰的方向走去,唇角微弯,走了两步,忽然发现地上躺了一只落单的海豹。
冬日,海岛到了正午才有暖阳。一大群海豹会在那时慢吞吞地挪移出来,爬到礁石边晒太阳,等现在日影西斜时,又成群结队准备回家。
其中有一只行动特别缓慢,眼见别的同伴都离开了,它还在原地翘着jio,圆滚滚的身体来回蹭了蹭,想要翻身,却因为太胖了导致有些困难。
陆秀夫看了一会,把海豹提溜起来,手动给它翻了个身,拍拍它光滑的脑袋:“好了,快回家吧。”
张世杰静立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注视着这一幕,看海上最后的流霞余辉映照在他眼睫,犹似琉璃金粉洒落在纤细的蝶羽之上,漆光点点,清透空明,点染出如玉般的色泽。
他垂落的手指忽而轻轻一颤,像是想抓住什么。
这只海豹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跃入海中,抓了一堆大银鱼大螃蟹之类的礼物,通通丢给了陆秀夫。
随后圆润的身子扭了扭,摆出一个潇洒的弧度,扬长而去。
陆秀夫:“……”
他颇觉好笑,伸手拽了拽张世杰的衣袖:“快来一道将螃蟹捉走,等会回家还能做一顿烧烤呢。”
张世杰并未管乱爬的螃蟹,只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蹙眉道:“怎么这样凉。”
“冬日的海上长风呼啸,天寒地冻,不正合该如此”,陆秀夫衣袂在天风中翻拂,回眸微笑,言说道,“世杰摸起来倒是很温暖呢。”
张世杰不言不语,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陆秀夫将今日商定出来的计划告诉他,因为没有舆图,只好随意折了一支海边的树枝,在沙滩上比划:“……大致就是这样,鸦侯山这个地方是进攻占城的重中之重。”
张世杰因为戴着面具,全程看不出神情有什么变化,自然也没提出任何反对。
只有最后听到陆秀夫说他也要去前线,并且打算进攻东陆门时,唇峰紧抿成了一条线,沉声说:“不妥。”
“哎”,陆秀夫对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眸中漾着一点春林新月般的笑意:“可是世杰难道不想和我并肩作战吗?”
张世杰立即道:“不是,只不过……”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陆秀夫压根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好啦,此事先到此为止,我们捉螃蟹、做烧烤去。”
他试图将张世杰拉回去,拉了两下,没拉动,便回身看去。
见张世杰也正在看着他,眸光深深,远黯离合着满空冻云与海潮,染尽了许多的担忧与悲伤,转瞬又一闪而逝,尽数归于沉寂。
确切而言,是望着他颈间留下的一点从前剑伤,在崖山时候受的伤,还有从前他自己动手的那一剑。
张世杰抬起手,仿佛想要轻轻触摸一下,但手指却顿在了半空中。
陆秀夫主动抓住了他的指尖:“你怕我出事?”
他不禁猜测,自家好友可能是从前有过与此类似的相当惨痛的经历,比如亲眼目睹至亲去世,却无能为力什么的,所以才会如此患得患失,担心他也像那些人一般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