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恶僧行事诡谲,其心可诛,虽然他们没猜到对方志在剖棺戮尸、镇压王气,毕竟,按照常人的思维很难想到世间有如此刻毒阴狠之事,但依旧本能地觉得杨琏真迦不安好心。
有必要看看他到底包藏了什么祸心,而后一举将他解决掉!
一旁的韩信:“……”
他眼睁睁地看着小朋友们眼神飞来飞去,默契十足,瞬息之间,无声刀光剑影。
过了好久终于商量完毕,才总算想起他来,顿时将疑问的目光投向了他,仿佛在问:你没意见吧?
韩信:呵呵,我能有什么意见?我压根不知道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于是这个提议全票通过,小朋友们萎靡不振,半死不活地躺在铁丝网兜里,被一群番僧架上了滑板架,一路拖着前行。
他们穿过苍然四合的山岭,匍匐在山腹与谷底的森然幽径之间,一路踢踢踏踏,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身上也被锐利的草木划出了道道血痕。
好在大家都在沙场上行军打仗过,更为艰苦卓绝的条件也有所经历,一时倒也能默默忍受,没有露馅。
杨琏真迦拿着地图一路检索,态度十分严谨,每一步都落在规划好的路线上,分毫不差,但进行爆破的手法却相当粗暴,一串火药直接从打好的盗洞处扔下,噼里啪啦轰炸过去,露出了下面的水潭。
要入水了。
一名番僧提起网兜,将俘虏咕噜噜尽数倒了出来,厉声呵斥他们自己游过去。
韩信想起之前在地下暗河的经历,压低声音,提醒旁边的三人:“屏住呼吸,莫要害怕,抓着我,一下子就好了。”
他的言辞无比简洁,态度也很平静,但就是带着一股莫名的力量,能够驱散人内心的悚然惊惧。
小朋友们果然都抓住了他的衣袖,心想,子云将军果然是一代将星,白衣兵仙,真的好有气场,让人觉得好安全啊。
下水之后,在冰寒刺骨的深潭中翻涌了好久,周围皆是幽黑一片,犹如深海般凶险莫测。
水道如同迷宫般弯弯曲曲,若是没有地图指引,压根不可能寻找到出路。
杨琏真迦在最前方拿着一颗夜明珠照明,众人借着这一缕微弱的光辉鱼贯向前,竭力游动,终于在快要身体冻僵、几乎失去反应的时候,找到了水下的影墓地宫入口。
檀道济最后一个登岸,甩了甩发丝上的水珠,拉住韩信的手说:“多谢子云,你给我的感觉好像我娘。”
韩信:“……”
他问檀道济:“你娘是?”
“不知道”,小少年目视远方,带着一丝惆怅说,“我没见过她,我尚未满月爹娘就死了。一开始跟着叔父,后来陛下京口起义,叔父也战死了,我就一直在陛下身边长大。”
韩信有点惊讶地看着他,似是没想到他这般天真烂漫、一看就沐浴着很多爱意成长的孩子,居然也有很惨痛的身世。
不过这也能侧面反应出来,刘裕确实在他身上花费诸多心思,倾注诸多关怀,弥补了他家庭角色的空缺。
他想起自己早年的经历,一时沉默,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
整个地宫若是从上方俯视,呈现出一艘舰船的外观形状,显然是设计者有意而为之。
入口就设在舷梯处,需要走过很长一段通道。因为经年水流的侵蚀与冲刷,壁上爬满了苍苍青苔,许多的壁画都已经剥蚀凋零,呈现出一种瓷器风化般的古朴色泽,字迹莫辨。
因为人在墓中,看不见天幕,众人也没法根据天幕上郑成功等人的评论来猜测这些壁画的内容,只觉构图甚是宏大鼎盛,气势非凡,纵然是一般的帝陵也比不上。
虽如今只剩残篇断片,皲裂的痕迹爬满了每一处,难掩岁月沧桑,却还是能依稀从这盛大的场面中窥出当年初建时,是何等金粉珠箔富丽堂皇的璀璨景象。
待到快要接近入口大门时,此处的壁画终于渐转清晰,可以清晰看见上面的行文。
那是红衣少年出征之前,帝王为他授剑,亲自献酒祝祷,送他登舟征伐的场景,这也是二人今生今世的最后一次相见。
紧接着一长串来自不同时期之人的悼念行文,什么“汉家脊梁”、“永祚皇元”、“开日月天”、“气壮山河”,又是什么“江山永固,蔚起后贤”,什么“海上丹心流芳百世,人间英烈浩气长存”之类的。
最往里,也是最靠前的位置,铭刻着隆武帝的金册御书:
“隆武七年,帝旨迁太庙武烈太子之灵曰:
朕以寡德微识,忝开洪业,上谨天人之望,下藉群黎之辉。夫惟太子成功,神器秀拔,懿玉高风,德盛光济,才兼文雅。赫赫煌煌,凛英明灵,声出江表,名满河内。
恰此元凶暴虐,靼清奸横,乃有兴颂中夏,威凌群夷,星驰电迈,风卷云席。王钺方移,鼎剑铿铮,光朝振野,肃世济民。
念朕创业肇基,子谙习经筵,寄调弓马,至汀洲自江东,千里未尝稍离。方思乾坤有继,欲托以社稷之重,殆成泉壤之隔,哀哉痛哉,离怀曷已!思幽冥之杳茫兮,吟魂恍如形在;揽残剑之叹恨兮,悼亡赋于何殇?
转入汝之余室兮,枉见流芳在壁;顾视汝之遗画兮,唤汝不闻汝名。扬长辔之无系兮,唯对庭前荒柳;秉夜烛之回照兮,久泪下而沾襟。盈蔓草之征路兮,丰麦苗出丘墟;眄川流之永逝兮,鉴虞渊夕坠影。
知来生之杳渺兮,安得再君臣父子;栖今生若孤蓬兮,是处唯断鸿零雁。合十宿求一见兮,汝魂讵不归返;空奠汝于夜台兮,荒昧哪得知之?梦耶?真耶?胡不归!
既当彼诀,恨遗万载,悲莫悲兮,此痛无穷。”
这篇迁移入太庙的悼亡之词,可谓字字泣血,捧出心肺,悲从中来,催人而泪下。
——此地果然是本位面郑成功的陵墓。
天幕前的观众看着这一幕都有些沉默,心中颇感戚然,似是看见当年那位英气焕发的帝王,白发人送黑发人,行到此处,终至流泪满面。
然而,一个问题很快浮上心头。
如此盛大的一处陵墓,隆武帝又花了如此多的心思来布置,怎会被遗忘许多年、不为人知,直到今日才重现天日呢?
盗墓团队里边也有人好奇这个问题,拿来问老大。
杨琏真迦满脸不屑:“汉狗的朱明王朝,门一关,里面的腌臢事可多了。”
“这个高皇帝的太子朱成功,是帝王养子,年少文武双全,特别能征善战。当时清末赤地千里,粮食连年欠收,隆武活不下去,遂带着三百水师起兵福建,一路征战开国大半出于他之功,是以一登基建位,就给封了太子。”
“有说他是战死的,有说是被人毒死的,有说是战场上被叛徒出卖,中伏而死的……谁知道呢,反正不是善始善终。就连隆武本人,不也死得不明不白么。”
一个番僧吃惊道:“有这事?”
“害”,杨琏真迦拿起一种专业的开锁工具,在墓门的锁眼上试了试,一边解说道,“隆武虽然是开国皇帝,但后续之君可不是他的直系后人——当然他也没有,而是弘光帝那一脉。”
“弘光是隆武的侄孙,当年能够上位,还不晓得背后干了多少见不得光的勾当。别的不说,太子成功水师战死在临安城下这事就透出蹊跷,不仅死了他一个人,就连那批一起打天下的功臣良将全死了,什么晋王、蜀王、越王、临国公,还有当时的东阁大学士陈子龙和夫人柳如是。”
“你道对手是谁?一个在史册上压根没留下姓名的清兵小将。”
“据老衲猜测,他的行踪必定是被人给出卖了,而且军中有叛徒里应外合。总之太子这么一死,连带死了朝中众多文武精锐,隆武也没撑多久就没了。”
那番僧听得云里雾里,又问道:“这跟陵墓荒废有何干系?”
杨琏真迦撇了撇嘴:“弘光帝的子孙们继承了帝位,自然是不遗余力为老祖宗摇旗呐喊,歌功颂德。甚至几度想过要改史,把弘光写成开国之君。”
“当时据说有隆武鬼魂作祟,不愿放过这些颠倒黑白之人,神宗皇帝最信这个,不堪其扰,赶紧重修了福建隆武帝陵和临安城下的武烈太子陵。”
“后来到了嘉靖年间爆发了大礼议事件,嘉靖为了给其父追封、请进太庙,才正式给隆武帝正名,是真正的太祖高皇帝,二陵又重新修建了一次,这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至于荒废下来,那就是正统年间,帝位又一次易主,正统皇帝因为过于昏庸无能,酿成土木堡之变,引得朝野骂声一片,隆武陵前更是连夜电光闪烁,雷霆万钧,如在嘲讽。”
“正统皇帝气得不行,但又不能不祭祀本朝太祖,为了报复,索性将南方的武烈太子陵贬了一级,撤回守陵人,从此这里便荒废了下来。”
岳云等人:“……”
好一出大戏,罪魁祸首竟是堡宗!
这时,杨琏真迦终于找到了打开墓室大门的方法,随着齿轮咔咔开始旋转,落满尘灰的旧门徐徐开启,仿佛光阴轮转,黄尘四溅,带他们一瞬穿越千百年时光,回到了当时。
这一片建筑群里面,只有地宫本身是隆武时期的,其他都是后来修建,甚至包括墓道上的壁画和题字。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如同高塔一般罗列得密密麻麻,错落有致的灵牌,都是当年隆武帝为了纪念这一战死去的英魂,放入太子陵中陪祀的。
这样的高塔一共建了十余座,灵牌堆积如山,数以万计。
整座地宫都建成了如同舰船般的形状,再往里走,一间又一间的陪葬墓室如同船舱的房间般罗列。
杨琏真迦极为谨慎,没有第一时间触碰机关,而是凶神恶煞地提溜住岳云的领子,示意他过去趟雷。
小伙伴们都担心地看着他,岳云却很神色镇定,缓缓走上前去。
在沙场上多次征战遭遇危险的直觉告诉他,此地似乎并没有什么危机,只是单纯道路复杂,如同迷宫般百转千回,难以寻觅而已。
果然,他使用巨力搬开石门,一路上完全没遇到任何阻碍,也没有什么突发事件发生。
一阵飞沙走石的烟尘弥漫后,视线再度恢复清晰,众人很快发现,此处是一间陪葬墓室,占地甚广,墓室里一片空荡荡响起了回声,唯有正中躺着一具棺材。
杨琏真迦扫了一眼,神情阴鸷地吩咐手下人:“能葬进太子陵,肯定是故明忠臣,拿出来开棺戮尸吧。”
番僧听令,立刻上前举起大锤轰然砸落,岳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捏着神奇种子,随时准备动手抢救这位英杰的尸体。
却见棺材轰然破开,里面并无尸身,只有衣冠一具,棺底刻有小字:“大明越王张忠肃公煌言,公葬身江涛,莫寻骸骨,且以衣冠敛之。史可法留。”
番僧大怒,直接乱刀砍下,将张煌言的衣冠毁得干干净净,又前往下一间墓室。
这一处是东阁大学士陈子龙与河东君柳如是的夫妻合葬棺,二人在战乱中兵败不愿投降,自焚而死,同样也没有尸骨。
再往里是临国公李来亨,这一个是侥幸留了全尸的,经过特殊处理,眉目凝结如生前,只是身上遍体鳞伤,看着着实惨烈无比。
三个小朋友和李来亨之前在三国混战位面一起玩耍过,关系还不错,眼看番僧的刀就要斩下,终于忍无可忍,即将开始动作。
忽听得视频那头,刘裕轻咳一声:“阿云,阿和,还有幼安,你们稍等,有很多人……想要赶到你们那里去。”
岳云刚想说这如何能等,再等的话,李来亨的尸体都没了!
忽见眼前流光一闪,时间在这一刹那出现了停滞,番僧砍下的刀暂停在了半空中,杨琏真迦等人的动作也都停止不动。
“是獾獾吗?”辛弃疾见到这熟悉的景象,四处张望,“于太傅,你在哪儿?”
刘裕为他解答道:“于谦没来,还在庐陵呢,不过刚才明世祖修改了獾獾的使用规则,所以獾獾现在也可以隔空产生作用了。”
小朋友们在墓里看不到天幕,他这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已经不止一个地方的参赛者感到愤怒,准备赶过来殴打杨琏真迦了啊。
比如扬州城的史可法。
这段日子,李庭芝推掉了所有的族中事务,每日所作便是陪着史可法四处行走,游历扬州城的大街小巷,如画风光,人间烟火。
主打的就是一个让阁部大人亲自体会一下他保护过的这个人间,今日已然万般繁华昌盛。
李庭芝今天起了个大早,带他去茶社吃扬州早茶。
虽然也可以教人送上门,但在冷冰冰的府邸中,哪有坐在烟火缭绕、热气腾腾的店铺里,聆听别的食客谈天说地来得快乐呢。
一出门,他看见墙头梅花开得正好,花色绝艳粲粲迎风,凛然地浮动着满院幽香,于是便身姿轻盈地爬上墙,折了一枝梅送给史可法。
他抬手将花别在了对方襟前:“宪之,来。”
史可法一身白衣,又立在纷飞的细雪中,显得格外孤高而清肃,他低眉抚摸了一下这枝梅花,轻笑了一声:“谢谢庭芝。”
他们来到了岭秀楼吃早餐,此处依山傍水,风光秀雅,坐在小楼上向外望,一时湖光山色,冬雪晴岚尽皆入眼,天地宛转如屏画悬浮在窗前。
满座的食客还在热火朝天地议论。
近来李庭芝每日行迹特为高调,拉着史可法招摇过市,而且此事正好是在史公祭当日之后传出来的,一时间,全扬州人民都为之震撼惊喜,觉得本城的守护神仿佛又回来了。
史可法所到之处,尽是听见人们在议论他的事,将他夸得风华绝代,惊才绝艳,天上有地下无,是本人听了都不敢认的地步。
他捧着杯盏,抿起唇轻轻一笑:“我哪有大家说得那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