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如雷震,传向战场八方,整个后赵军团顿时陷入了大乱,一泻千里。
石勒麾下较为骁勇善战者,共有十八骑士,夔安、孔苌、支雄等大将都是最早追随他起兵者,颇复一番神力,多年跟随他戎旗西指,四处北讨,哪甘心就此归降。
眼见局势混乱不堪,当下就想先稳住阵脚,领军突围离去,保存实力来日再战。
石勒虽亡,赵国宗室犹存,往后另推别者为主,亦或是图谋自立,都是不错的主意。
怎料胡人将领们揽辔想走,麾下的士兵却已心胆俱落,全无斗志,束手就擒者甚众,余下也是皆如没头苍蝇般,随着将领四处亡命奔波乱蹿。
正仓皇逃命间,冷不防赵军阵营中,有一气质如兰、高贵俊爽的少年混在其间,偷摸着向着本方将领放冷箭,射一下,就迅速隐入队伍中,飞快地换了个位置。
十八将领中有三个接连被他光顾到,抬眼却见冷箭竟是从本方阵营的另一处分支射来的,不由面色大变,勃然大怒。
或曰“我便知你狼子野心,果然现在容不得我,开始动手了”,或曰“你道老子怕你,先杀了你再出去!”
十八将都是赵国元老,石勒在世尚能稳稳压制住他们,石勒一走,就连继承人石虎也被干掉,这群人的野心纷纷上涨,谁都不服谁,都想着压别人一头。
这般话不投机半句多,手上见真章,很快就演变成了火并,打得不可开交。
便是夔安作为石勒阵营中较有智慧的一名将军,想着带领本部,先冲出去再说,也是冲到半路就被支雄一阵箭雨逼了回头,大有“今日部分出个胜负,谁也别想走”的趋势。
众人仿佛都忘了这是两国之争的战场,瞬间陷入了你死我活,反倒是大汉军队生怕被误伤,全都远远地退了开去,只有在旁边观看的份。
当然,也不是真的观看,而是严密一下包围圈,准备将他们今日尽数留在这里。
如此发展,当真是让众人目瞪口呆。
郑成功拿起望远镜,观察着那个在石赵阵营里最先动手、挑起乱子的少年,见他也远远地注视着这个方向,似有若无地挥了挥手。
郑成功:“……”
倘若不是自己毫不知情,都要怀疑这位是本方派过去的卧底了。
他们这边直接大举压上,而数里之遥,原本在那里约定伏击的刘琨与温峤二军,见到信号得知战况有变,迅速赶来,严丝合缝地关上了包围圈的最后一处板块。
温峤还很坏心眼地留了一角空缺,把那边埋伏的重重铁骑隐藏起来。
给逃兵们一线渺茫希望之后,又将他们尽数抛入地狱。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转向了刘琨,神采飞扬地说:“舅舅,今天收获了一场大胜!”
刘琨低眉擦拭着剑刃上的血痕,闻言,对自家外甥轻笑了一下,漫天锋芒与星火映入他静湖一般的眸中,散作波光粼粼:“阿峤做得很好。”
温峤顿时高兴起来:“舅舅,那我是不是已经合格了?你之前为了保护我,把我送到建康城去,今后我不会再被排除在你的计划之外了吧。”
他之前是被刘琨送走的,因为太闹腾了,后来跟着祖逖北上才见到了刘琨。
温峤长大了是大魔王,怼天怼地,杀伐掌兵,现在年轻时候自然就是小魔王。
他的姓这个「温」,就是桓温名字里的「温」由来,说是他爹桓彝很是仰慕温峤的文采风华,小桓温刚满一岁,就被抱了去见温峤。
温峤大魔王名不虚传,抬眸扫了一眼,顿时兴味盎然地说,哎,这小孩骨相不错,让我掐一把听听他的哭声。
掐一把听听哭声……
如此惨无人道的操作,着实是给小桓温那颗稚嫩的心灵,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温峤一边听着小桓温的哇哇大哭,一边笑得可开心了,直呼这孩子真嘤物……不是,真英物啊!
然而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对于小桓温来说,那天夕阳下大魔王对他伸出的魔爪,和手臂上被掐出的红印,是他挥之不去的童年噩梦。
更可怕的,还得数他爹桓彝听了大喜,直接将温峤的「温」拿来给他取名,小桓温的噩梦从此升级成了终身制。
温峤平时做人,十分随心所欲,想骂谁就骂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散万金赌输了钱,就让好友庾亮花钱赎他,回回都是如此。
但即便是小魔王,面对自幼仰慕的人也是很乖巧的。
少年温峤伸手捉住刘琨一片衣角,神色特别热切地说:“舅舅,你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吧,我想见证你位及九五,能为你做很多事情的。”
“这个么”,刘琨修长手指拂过剑锋,甲胄与剑佩上的坠玉碰撞相击,发出了清脆的声响,“看你今日的战绩再说。”
“哦”,温峤虽然有点失望没立即得到他的保证,但还是很快振作了精神,握拳道,“那我一定努力杀敌,并且保护好你。”
刘琨抬手摸了摸少年的鬓边乌发,微笑不语。
就在温峤踌躇满志,此间气氛正好的时候,忽听得远处,隔着好长一段距离,就有“舅舅!我来了!”的一通乱喊声传来。
卢谌白袍银戈,如惊电般奔驰到面前,在身前数丈外停驻,翻身下马,风一般飞扑向刘琨,一边叫道:“舅舅,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刘琨本觉得他已经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这么大庭广众之下扑过来,未免太不成体统。
但听了他这句话,不觉一怔,原本打算推开他的手,也变成温柔地拍了拍少年犹在微微发抖的后背:“怎么啦,是谁欺负你了?”
卢谌先前被袖中爆炸物一吓,这时本已经渐渐缓过神来,结果被他这么一拍,心中顿时又升起了许多的后怕和委屈,扁着嘴道:“那石虎贼子好凶……我好艰难才杀了他,等会定要从十八赵将身上讨回来。”
刘琨见他如此,自是免不了轻言细语安慰几番,温峤顿时就被撇在了一旁,心中不禁暗暗气闷。
正想着该找个什么理由和舅舅说话,把卢谌挤一边去,忽见卢谌握着刘琨的手,电光火石之间倏然一抬眼,给了他一个极为得意的眼神,快得仿佛像错觉。
温峤大怒,卢子谅这小绿茶从小就惯会装,看他小人得志的样子,太不要脸了!
温峤伸出手,准备直接把卢谌拎起来。
刘琨安慰到一半,发现外甥们神色不善地针锋相对,似乎又要打架(咦,为什么说又?),便一挥袖,隔在了二人之间:“有这精力不如放到今日的战斗上,那边的混战也快要落幕了。”
“舅舅说的是”,温峤拔剑出鞘,傲然道,“我今日定会斩将搴旗,冲锋杀敌,军功远胜卢子谅,我要证明我才是你最好的外甥!”
他这是做什么梦呢,卢谌微笑,语气施施然道:“哦,那你可得抓紧了,谁让我刚才已经击杀石虎,立下泼天战功了呢。”
温峤更为生气,随着刘琨一声令下,第一个就挥剑杀了出去,将满腔怒火都发泄在了赵国胡骑铁蹄之上。
卢谌见他如此凶猛,目光波澜不惊,很坚决地守卫在了刘琨身边,一边不忘给人上眼药:“温太真就知道闷头往前冲,我不一样,在我心目中舅舅远比战功重要。”
“你啊”,刘琨不觉摇摇头,“多亏阿峤此刻已经冲入敌阵中,不然被他听到,又要闹得不可开交。”
他不打算让卢谌继续待在这里,卢谌是文官专转职,走儒将路线,战场厮杀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磨砺。
“放手而为”,刘琨勉励他道,声音中浮动着一缕笑意,“几年前石勒全盛时,我尚可以击败他,何况今日败甲残兵。”
卢谌再三叮嘱他要注意安全,这才放心地转身开始冲锋。
单论战力,刘琨毕竟是年少时就开始闻鸡起舞练剑的人,比他们两个都能打,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状态奇佳,很快如利刃斩落,就将十八骑分割成了数个左支右绌的阵营,击杀了数名首领。
这可能是大汉名将舅舅们共有的一种神奇buff吧,只要和外甥一起作战,就会效果翻倍。
刘琨有两个外甥,效果翻了两倍不止,杀得敌军人头滚滚,要么降,要么死,骇得魂飞魄散,不再有一战之力。
李定国率领长安军来了一波包抄,侧身见他们一家人都杀疯了,不禁露出了惊叹之色。
刘琨远远地望见,报以一个温和的笑意。
当然,如果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怎样的修罗场,此刻一定笑不出来。
……
本次是自五胡入侵中原以来,第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胜,一战歼灭赵国主力,斩首数万,余众皆降。
若是流民就或留在长安周边营建,或迁回原籍从事生产,若是军士就打散入本土军队,扩充重编。
主力既灭,重要将领也都尽数折损,拿下赵都襄国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此刻姜维也在出兵北方,截断后路,李定国北征闪击,和他来了一次精妙的配合战,迅速平定襄国,传召召国全境,望风而降。
石勒的太子石弘在城破之日逃入崇训宫,自焚而死,赵国遂灭。
接下来,大汉需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来消化本次灭赵之战所收获的成果,清察吏治,重订方针,安抚百姓,扫灭叛乱,严明纲纪,肃然远近,这些事都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另外,和蓟地接壤的段氏鲜卑也不太安分,觉得赵国方灭,大汉又不能在短时间内掌握整个政权,很想趁火打劫一番,扩地开疆。
对此姜维表示,他仿佛在做梦。
一干石赵政权的文武高官,弗论胡汉,俱被送往了长安城,择起德高才美者,选入朝中效命。
其中就有当日在乱军中,隐秘动手放冷箭的那个少年。
郑成功认出他来,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便携他进宫去见刘琨。
这少年气质冷冷淡淡,对万事万物都似漠不关心,却一路上对他很是热络,攀着他的手问东问西,似是想知道他的所有事。
结果末了,听见殿前侍卫恭敬行礼的声音,他眼神一闪,带了几分惊讶地问:“咦,你不是汉王吗?”
郑成功微微摇头。
得到否认的回答后,少年立即松开他,沉声道歉,并说明自己只是为了刘琨而来。
宫殿内,众人正围坐着,开一场小型庆功宴。
刘彻见郑成功来了,忙冲他招招手,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一个黄金吃瓜位置:“世祖快看。”
郑成功眉梢微挑,坐到那边去,只见卢谌和温峤正在四目相对,妙语连珠。
一方用词文雅,主打一个暗潮涌动刀光剑影,一方怒极,直接破口大骂,挽起袖子就准备动手。
说来说去,总不离争夺舅舅的关注之事。
刘琨只打算将一个外甥留在朝中,另一个送出去历练,总得给孩子充分的发展空间吧。
这就导致二人这些天争吵不休,让众人看了无数的热闹,刘彻一面吃瓜,一面心中开始胡乱琢磨。
幸好这事没发生在汉武朝,不然每天吵得宛如几百只鸭子,全家都不得安生了。
话又说回来,如果卫青也像刘琨一样有两个外甥,那自己岂不是双倍的快乐?
刘彻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怦然心动,但转瞬看了一眼视频那头的霍去病,还是硬生生打住了自己这个危险的念头。
冠军侯只有一个,四海八荒也只得这一个。
就算真存在某一处时空位面,卫青再多出来一个外甥,那也不可能是他的冠军侯。
刘琨被二人夹在中间,真真头疼不已,
转头看见郑成功带了一名面目陌生的少年进来,如蒙大赦,立即转移话题道:“这位是?”
那少年立在当场,亭亭风峭,犹如一支清新秀雅的素冠荷鼎,目光在他面上凝住了许久,泛着许多深深浅浅、晦暗难明的光芒。
他声音清润:“晚生崔悦,清河崔氏一弃子,自故土沦陷后屈身仕赵,若论关系的话……当称呼汉王一声舅舅。”
崔悦从袖中翻出一物,传示众人,乃是当年刘琨,或者说中山刘氏给他母亲的信物,后来他母亲身死,就被崔悦收了起来,一直收藏到今日。
刘彻:“……”
郑成功:“……”
场中众人:“……”
眼前两个外甥的争端还未解决呢,怎么还又多出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