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蒨默然,一下握紧了手:“我岂能不知。”
百姓生存首先要面临的是食物问题。
江淮地区连年蝗灾, 粮食欠收, 加之兵燹摧烧, 生民四处流亡,土地无人耕种,自然也没有了食物来源。
就连很多三吴之地的富豪大族都成了饿殍,空怀金玉,坐而饿死,更不用说普通的底层流民了,情况惨烈到根本无法用言辞来描述。
侯景之祸,更比天灾严酷十倍。
为了形成威慑,每到一处就屠城掠地,主打一个“破城即屠,毋使饶赦,令天下知我威名”。
正因为如此,陈蒨才让吴兴百姓全都分批撤离,队伍越零散越好,不至于那么扎眼。
侯景军队优先劫掠屠杀高门大户,以及和集中在一起大队百姓。
分散开来逃命,总有一些人能活下来,否则留在城中,完全就是等死。
辛弃疾想到此处,微微沉吟,打算让小老虎到魔法锦囊里翻找一阵,看有没有什么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忽见眼前寒芒一闪,一道冷光锐利如电,从陈蒨腕底飞出,裹挟着无尽的凉意迎面落下。
“你想干什么?”辛弃疾深感惊愕,手上动作却也不慢,下意识地打了回去。
陈蒨的武力值在这个时代的一众名帅悍将之中,不能说稳居头名,但保三争五却问题不大。
被他亲自打败、收服的萧摩诃,后来在吕梁之战,陈蒨为他阵前捧杯祝酒,他一饮而尽,十二骑冲入北周阵营,一举击退对方数千精兵。
按照这个标准来对比,陈蒨还是相当能打的。
二人就这么斗了一会,僵持不下,他忽然往后跃了一步,弃剑于地,衣袂翩然垂落,拱手行了一礼:“方才多有得罪,我观阁下身手矫健,又风骨清正,做事坦荡,何不与我一道入刺侯营,还世间以太平。”
辛弃疾:w(Д)w
他来就是为了劝说陈茜茜打消这个危险的主意,结果现在,陈茜茜还要拉他一起下水?
陈蒨见他不答,又扬眉道:“我绝非逞一时之血勇,而是自有一番考量。侯贼在建康城根基薄弱,部将四翼分散,百姓民怨沸腾,其麾下皆为乌合之众、投机之徒,并无根深蒂固愿效忠者,首恶一死,其部众必定树倒猢狲散,毫无顽抗心思。”
这件事,和从前的诸人刺董卓还不一样。
董卓身后有西凉军这一个利益相关、盘根错节的团队。
但侯景区区一个鲜卑羯胡,从寿阳初次起兵叛乱的时候,才不过区区八百人,纵然这两年扩张迅速,吸引过来的也都是一群杂毛,不可能为他效死力。
辛弃疾作海豹鼓掌状,表示少年你说得好有道理,顺便看似不经意地发出了致命一击:“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此去根本见不到侯景本人,而是只能见到他的下属。”
陈蒨从容的神色缓缓消失:“啊,这……”
“非但见不到,你甚至还要被关押好几年,多次险些被害死哦”,小老虎充满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知道,你在外面的名声很不错,侯景肯定会对你多加提防。”
陈蒨凝眉思索许久,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个隐患。
他沉吟道:“既然如此,我收到线人的消息,侯贼有意在下月初三去钟山出猎,彼时戒备不甚森严,我们正好可以混入其中,行刺杀之事。”
辛弃疾扶额,咱能别再纠结这刺杀之事了吗。
“为今之计,理当倡义兵,兴义旗,举义帜,收拢流民为兵,传檄天下,告知万方,共讨逆贼,必可成一方主帅,直扑建康,再图后事。”
陈蒨听他说得如此信誓旦旦,不由汗颜,他自己都不敢如此信任自己:“我无兵马无钱粮,怎么养得起流民兵……”
“小事情”,小老虎一拍手,到魔法锦囊里捣鼓了一阵,“我带来了一些有用之物——”
兰亭副本刚结束,本位面的参赛选手因为懒得拿东西,奖品都在锦囊里放着,这不就能派上用场了。
小老虎抓起一块毛绒绒的jio,很快就顺着拽出了一只……奶白色的小狮子。
小狮子是之前一队来自非洲的使团运送到大明的,忽然被提溜出来,咬着自己的尾巴尖,一脸懵逼地转头看他,额头上的毛都炸飞了起来。
辛弃疾:“……”
陈蒨:“……”
“意外,这是意外”,小老虎尬笑着将小狮子塞回去,又开始继续掏掏掏,忽然摸出了一杆唢呐。
他眼看自己又要翻车,不由分说,直接将唢呐递到了陈蒨手中:“送你的,这是一项非常优美的乐器!”
南朝时期,唢呐还未传入中原,且这唢呐通体以美玉制成,色泽温润,精雕细琢,一看便是一件气质非凡之物。
陈蒨好奇地看了一眼,欣然收下,表示自己对乐道小有研究,来日有机会给阁下吹奏一曲。
辛弃疾在一旁默默扶额,总感觉陈茜茜一个安静的美男子(?),从此画风不知要跑偏到什么地方去。
小老虎继续在口袋里摸索,然而,还不等他再掏出什么,忽听外面传来了一阵地动山摇、排山倒海般的喧嚣声,越来越近。
显是敌军已然打入吴兴城中,正在四处霍霍。
百姓大多都已撤离,仅有数十义兵被陈蒨安排藏在一处处空房子中,在进城的一路上沿途布置了一些珠宝珍物之类的,引诱叛军按照既定路线进城。
叛军们嗷嗷叫着,疯狂扑了上来。
小老虎看出远处有一个包围圈,等叛军进入圈套,就可以集中对他们进行轰杀,长舒一口气:“原来你早有准备啊。”
陈蒨摇头道:“这么点力量挡不住的。”
毕竟他本来的计划只是布一阵疑兵,重点还是放在了刺杀侯景身上,要不然一点抵抗都不做就进入敌营,未免也太可疑了。
现在的吴兴进城道路两旁都埋着一些稻草之类的易燃物,等叛军过来,通通把他们轰上天。
经过他的计算,这些爆.炸量最多只能留下三千名叛军,还不到敌人数目的一半。
“挡不住?”
小老虎惊讶,这回终于没再耽搁,直接掏出了大明配制版A.K.4.7,一人分了一个,又提着锦囊倒出一堆的火器、炸.药、火枪,“那现在呢,能挡住吗?”
陈蒨:“……”
他按照小老虎的指示,随意挑选了一个叛军中的幸运儿瞄准。
第一次歪得有点多,第二次正好擦着衣角飞过,第三次……不偏不倚击中对方眉心,子.弹洞穿而入,一簇飞血砰地溅起。
“真乃神器也”,他惊叹道,毫不迟疑地连续向着易燃物连开数枪。
小老虎嬉笑着架起炮台,配合他一通狂轰滥炸,下方城门紧闭,顿时陷入了一片冲天的火海。
烈火一连烧了数个时辰才消失,这一批叛军早已被尽数烧焦,不成人形。
幸好百姓们全部离开,并未发生无关人员伤亡,陈蒨指挥一群属下将叛军身上的财物尽数清剿一遍,以此作为资源,修筑吴兴城。
……
侯景听闻在吴兴吃了如此大亏,自是勃然大怒,加派兵力大军压城,又从广陵等地合攻侵逼。
不料陈蒨早有准备,一面修缮城垣,深浚沟壑,又在城外筑起一道木城作为防御工事。
其用兵之法更是变化多端,一会儿刻意示敌以弱,一会儿排兵布阵故作重兵,各种心理战术轮番上,侯景的进攻来了一批又一批,统统是过来送人头。
趁对方攻势稍歇,陈蒨一面作进攻鼓势,让敌军不敢靠近,一面暗中收编四处流民入吴兴,用小老虎拿出来的军阵训练法来进行练兵(大明上次砸金蛋得到的东西)。
如此终于聚拢了一支数千人的义兵,初具规模,战斗力也提升得十分可观。
练兵的成功与否当然要通过沙场的冲锋陷阵来检验,于是,就在一个深夜,陈蒨率军乘船越过太湖,夜袭毗邻的义兴郡。
义兴城高险峻,难以强攻,入城的水口设了一座堤堰堵塞,不令舟楫所通。
陈蒨令死士潜游至近前凿堤,舟船荡至近前,独自高擎旌旗,擂鼓督战,鼓到激越处将槌一掷,拔剑长啸,第一个攀上了云梯。
众人感激他一片仁心,在纷乱鼎沸中容纳流民,铭感五内,无不蚁进随上,尽皆效死。
这一战并未持续太久,就已大获全胜。
义兴的叛军首领在昏睡中悠悠醒转,待要披甲上阵,早被他一骑绝尘突入府中,迎头斩下,变作了刀下鬼。
天幕前的观众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感觉深深被这支军队的战力给震撼到了。
如此所向披靡,压根就不像流民军团啊!
辛弃疾甚至都在思考,自己要不要从小老虎那里搞一份练兵法过来,应该能获得一个友情价的吧。
“不用担心,宋祖陛下已经和我们陛下做过交易了喔”,小老虎眨眨眼,直接把卷轴丢给了他,“你拿去用吧。”
辛弃疾直觉小伙伴在给自己挖坑,小老虎大呼委屈:“我没有,我只是让你提前熟悉一下练兵法,上次交换复活卡的时候,你们都答应了要到大明率军助战一次的。”
辛弃疾一怔,想起确有此事,抬手戳了戳小老虎:“你们这么快就有动兵计划了?”
小老虎托腮道:“三路齐进,先打阿姆斯特丹、莱顿和乌德勒支,反正陛下说了,此次出征一战灭国毫不留情。”
辛弃疾给倒霉的荷兰帝国默哀了一秒,伤心的泪水从嘴角流下来了。
惨啊,实在是太惨了,嘿嘿。
数日后,被召回来的吴明彻赶到了吴兴,镇守此地,辛弃疾再三耳提面命,让他不要胡乱出击,莽撞行事,就将他丢在后方,自行赶往义兴。
大军正在满城庆贺他们的第一场胜利,欢声雷动。
辛弃疾凝眸看了半晌,转头问陈蒨:“如此强军,应当拥有一个名字,未来定能成为一桩美谈。”
二人并肩立在城垣上,这本该是温润迷离的江南烟雨地,却极目山川千里,唯有芦花萧瑟,怅云暮天,烽火照零落。
寥空无雁飞,浩荡长风吹动铁甲与弓刀,猎猎飞扬作响,茫茫秋光如水云般洇染在夕阳边。
陈蒨的声音沉静地响起:“就叫「明夷」如何。”
辛弃疾微感讶然:“你可要想好了。”
「明夷」,是周文王被商纣王囚困之时,所推算出的易经卦象,所谓王者失路,龙困浅滩。
明夷这一卦,可以拆解为「内文明而外柔顺,内难而能正其志」,是帝王之卦。
数年前,萧纲作为被侯景胁迫的傀儡皇帝登基,本想用「明夷」作为年号,因恐被贼察觉其志向,索性改为了「大宝」——又一个「大」字辈的存在。
多亏是年号,不用姓萧,否则萧大球又要多出一个大宝弟弟。
陈蒨取「明夷」这两个字,或许旁人还会理解为他是在为萧纲复仇,毕竟他父亲陈道谭从前是萧纲旧部。
但辛弃疾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陈蒨只是在表明一种决心,从前萧纲没能做到的事,梁武帝、还有其他所有南方皇帝都没能做到的事,最终将会在他的手中实现,虽死而后已。
辛弃疾深吸一口气:“这不是一条通天坦途,而是十死无生的征路。”
陈蒨淡声道:“有些人,天生就适合攀登最为险峻的陡峭绝巅,从低谷微末走至高峰。”
“比如你我?”
“比如你我。”
说到此处,他眉目间泛起了一丝梅溪落雪般的叹息之意,迎着凛冽的秋风说:“又是一年鲈鱼烩最鲜美之时。愿多年之后,战乱已平,你我还能归来此地,举杯共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