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他生气的是,邓剡看了于谦的写作之后,居然对其行文大加赞赏,并表示张珪可以多向他学习学习。
张珪:哼。
他闷闷不乐地应了,心中暗自磨刀。
都怪这个于谦,他不再是老师最宠的崽了!
此刻,门口恰好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张珪精神一振,想看看这个让老师牵怀挂念的张千载,究竟是什么人。
一定是一位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标准的江南文人雅士吧。
于谦也设想了一下。
按照张千载的事迹来看,此人背负先生的遗骨千里归乡,可谓义薄云天,一定是个潇洒如风,十步杀一人,慷慨不留行的英气豪侠吧。
侍卫带着一人入内。
于谦抬眸看去。
张千载衣衫灿灿,十分富贵,身高八尺,面目黢黑,体型更是极端魁梧,仿佛随时能撸起袖子,对人施以正义的铁拳!
侍卫将他带入门中后,张千载熟练地反身掏出几张银票,折叠好,塞入对方袖中,安放妥帖。
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丝毫没有给人以抵抗的机会。
侍卫喜提一笔意外之财:“!多谢!”
张千载跨入门中,众人只觉得眼前忽而一亮,明光大作。
他大包小包,少说也提了十余件名贵礼品,无不是珠玉琳琅、珍稀灵宝之物,粲粲的华光霎时间照亮了整个室内。
“区区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于谦:“……”
邓剡:“……”
张珪:“……”
这人究竟怎么跟他老师交上朋友的,难道靠钞能力吗?
【作者有话说】
于谦:每日一个赞美先生小技巧,今天是“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我真的好喜欢这句诗!)
还是于谦(对着张千载指指点点):逃亡计划的赞助商来了,大伙就等你掏钱了.jpg
张千载(豪气一挥手):掏!
第25章
张珪错愕地向自己的老师看去, 却见邓剡看起来比他还要惊讶。
张珪:?
“千载兄”,邓剡很快反应过来,无比自然地对张千载招手道, “一别多年,你怎么成了现在这般……壕无人性,快过来, 让我好好看看你。”
张珪恍然大悟, 目露同情之色。
懂了。
岁月是把无情的刀,将张千载打磨成了陌生模样。
他压低声音问于谦:“你们这个朋友, 到底什么来路?”
于谦沉吟了一会:“他是一个……隐士。”
张珪汗颜:“你们南人对于隐士的定义, 是真的很广泛。我还以为只有挖野菜的那种才叫隐士,比如我师祖。”
于谦纳闷道:“你哪个师祖?”
张珪:“郝经, 我父亲的老师。”
他沉声道:“就是当年血书上谏陛下修德养兵,降低赋税,为了实现天下大同的理想,孤身前往你们南方宋廷议和免战,最后却被奸臣贾似道一关就是十六年, 生不如死的那个。”
于谦:“……那不能算隐士, 只能叫囚徒。”
这世上隐居不仕者,往往分为两种。
一种比如于谦他爹, 隐居西湖畔, 寄情山水,清操自守。
另一种比如张千载,挥金如土,洒金如云。
有这种好日子过, 搁谁身上也不愿出去苦哈哈地做官, 所以, 张千载考完举人便没有下文了,屡征不就。
张珪把礼物们都拆开,摆在桌子上,挑挑拣拣,最终选了一个金玉小铃铛:“我就拿这个吧,其他都是老师的。”
看见小铃铛的于谦:“……”
怎么会有人一上来就给人送钟(送终)啊!
张珪问他:“你要不要也挑一个?”
于谦一眼扫过去,看见了一柄精美的玉剑(刀剑利器,向来忌讳送礼),一盒玉质盆栽小菊花雕塑(菊花是送葬逝者专用花),一方琉璃益智粽摆件(可能是想劝人多长点脑子吧),甚至,还有一把江南地区名家题绘的扇子(送扇无相见,扇子是最不受欢迎的礼物之一)。
于谦:“……”
张千载,好绝一人。
送礼精准地踩中了所有相关雷点,居然无一幸免。
邓剡虽然不认得张千载,但张千载对邓剡却是久仰大名,知道此人与文天祥相交莫逆。
他心中一动,机会来了。
张千载起身来到邓剡的病榻前,握着他的手,感情十分充沛地说:“光荐,这么多年,我一直惦念着你,你要多保重身体。”
邓剡:“……”
不是,你谁啊,我们从前认识吗?
他一怔后,立即接过了张千载的话茬:“如今光景日下,确实难比当年。我还记得,那时在白鹭洲书院读书,对春光细柳,吟诗作画,何等无忧快活。”
一说起白鹭洲书院,张千载可就来精神了!
毕竟他的偶像文天祥也是从这里毕业的。
这他熟啊,做足了功课。
张千载说:“我还记得,书院门口有一株老树,高大蓬勃,枝繁叶茂,里面可以藏人。有时候逃学不想上课,就会躲到里面去,偷偷眯上一会。”
邓剡笑着一捋长须:“是啊,到盛夏之日遁入树荫中,尤其凉爽。”
张千载:“晚凉时分,每次登上湖心楼远望,我都觉得仿佛要飞上天际,乘风而去。”
邓剡:“确实水阔天长,人间美景。”
张千载:“在晴天时,江万里先生的塑像经常被用来晾晒衣服。”
邓剡:“噗,还可以用来在考前挂小红绳祈祷!”
张千载:“说到小红绳,就不得不提白鹭洲的特产小白花树,只要考前经过那棵树下,不小心被花砸到,最后的成绩一定会很惨烈。”
邓剡:“……看来,你确实很懂白鹭洲。”
就连他这个白鹭洲正经入室弟子都没这么懂!
张千载:“还有书院后山的白鸟,做烧烤吃特别香。”
邓剡:“?你还烤过白鸟吃?这我倒没试过,感觉自己错失了太多。”
……
于是。
二人就这般无中生有,互编故事,追忆了半个时辰根本不存在的往昔。
亲眼见证了两大戏精互演的于谦:神色冷漠. jpg
这究竟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心有灵犀啊。
张珪倒是有点小感慨,觉得他的老师和张千载之间,情谊多么深厚,多么动人!
他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做个笔记。
于谦无事可做,在一旁开始剥菱角吃,咔咔咔。
张珪目光凌厉地扫向他。
这厮没有心的吗,怎么又来破坏气氛!
而且这是自己买给老师的,他怎能吃得如此欢快!
于谦剥了满满一盘菱角:“你要来点么,很甜的。”
张珪冷哼一声,不理会他。
“剥了这么多,不能浪费了”,于谦站起身,端着菱角,去给那两人分享。
“谢谢”,张千载伸手欲拿起一个,被于谦拍开,“这个不是你的,那个才是。”
张千载:?
咋滴,这菱角还有编号不成?
张千载重新拿起一只菱角,吃到一半,看见里面的字条,眼神一顿。
于谦在纸上写道:“不可在庐陵动手,联络建康义军,提前埋伏于建康驿外,待元军大部队离去方可行动,旗语为号。另,速寻觅船只,建康渡口接应,带上医者。”
这一行字,在张千载脑海中很快自动转化成了:“速来打钱钱钱钱钱。”
张千载:“……”
他面色如常,看完后,直接将纸条吞下,毫不停顿。
他并不知于谦是何人,是否可信,遂看向邓剡。
邓剡:“他是文山的弟子。”
张千载瞬间神色复杂,露出了众多诸如“天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丞相这就收弟子了”,“这小子何德何能,他配吗”,等一系列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