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成功:“好,这以后的饲养事业,就都交给你了。”
人走后,陆秀夫欲言又止:“……虽说陛下年幼,但延平以后还是莫要直接拿玉玺盖章。”
流程总要走一下的吧,别这么僭越好不好!
郑成功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这有什么,我在家一向都是这样的。”
陆秀夫:?
不是,你在家一向哪样,驱策天子如傀儡?
郑成功随意把玩着帝王玺印,翻来覆去,修长手指被玉色的温润光华一映,仿佛流动着一片清冷的明月:“当然是左手写公文,右手直接拿玉玺盖章通过。”
“这天下,本该是我家的天下,是我父皇的天下,反正不该为那永历所篡夺。”
他看了一眼陆秀夫,忽而轻笑道:“所以,我素来勤政,这种事都是自己解决,绝不假手于他人。”
陆秀夫:“……”
原来是这种「勤政」,这种「不假手于他人」法!
不是,你看我作甚,难道要我夸你这个权臣当得好?
然而郑成功还在看着他,陆秀夫沉默了半晌,只好试探性地赞美了他一句:“你……效率很高?”
郑成功点头:“还有呢。”
他一向神情高傲,总有几分我行我素,目空一切。但这种高傲绝不让人讨厌,反而万般光彩夺目,意气风发如一团烈火,浩荡摧燃四野。
没有人能抗拒长夜冰霜中,一捧最明亮的炽焰。
陆秀夫沉默许久,仿佛听见了自己良心碎裂的声音:“是的,你做得没错。你身居高位,独断朝野,撑起一个国家,真的是很辛苦,就没必要再找皇帝汇报,增添额外的工作量了。”
郑成功满意点头。
此次前往海岛,一切农业牧业都要从头开始,必须尽量将本土能找到的粮食种子和家畜幼崽全都带走,最好能将整个产业链都打包上。
这般紧锣密鼓准备了许久,众人依照职能部门,被分作若干小队,确保建房、种植、造纸等每一条基础生产线上,都有合适的人员安排到位。
这日,陆秀夫找到他:“延平带来的这些军火图纸,该如何投入生产?”
郑成功沉思,这桩难题确实很棘手。
武器不像其他的东西,按照图纸就能生产。
首先必须得找手艺精湛的匠人,稍微出一点差错,军火有误,可能在战场上就会造成巨大的危机。
其次,还得有丰富的原材料。
这个倒是问题不大,台湾和吕宋二岛,矿藏都十分丰富,只需要按照地图勘探开垦就行。
但是匠人……他们确实缺,而且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培养起来。
郑成功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好故技重施:“去元营抢人吧,抢走几个技术骨干!”
陆秀夫:“……”
张世杰:“……”
郑成功灵光一闪,又道:“既然要抢手工匠人,不如把一些知识人才也抢了,元军一路航行海上,必有造船大师和航海人才相助!”
“对,还有元营宝库,这个可不能忘了。张弘范灭宋之后返回大都,肯定要进献东西给忽必烈,我们赶快抢过来!”
陆秀夫:“……”
张世杰:“……”
假如双方不是死敌,他真想说,放过元营吧,薅羊毛也不能成天光逮着一只羊薅啊!
……
不久后,即是张世杰和张弘范约好的投诚献俘日期。
俘虏:陆秀夫和小皇帝赵昺。
他为了恶心张弘范一把,三番五次说自己要当元朝大将军,自领军队。
张弘范气得暴跳如雷,却又顾忌宋人小皇帝在他手中,生怕谈崩了,对方直接来个一了百了。
宋人小皇帝的地位实在是太重要了。
活捉了他,就等于故宋已经失去了最后一个凝聚人心的领袖,即便再有任何的反扑,也不过是一点冷灰残烬罢了,根本不足为惧。
最后,张弘范只好捏着鼻子应下,在上禀忽必烈后,甚至为张世杰打造了一块全新的金灿灿将军印。
这一日。
张世杰等人换了中空船只,无数战士都掩藏在船舱内,不露行迹,等待着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为了防止张弘范从船只吃水深度上看出不对,特意将船底新粉刷了一遍,盖过了从前的水痕印迹。
船只即将离开崖门,驶入元营。
陆秀夫缟衣如雪,拔下了玉冠,簪横鬓乱,戴着重重镣铐,半跪坐在船头。
深冬的海风清冷如霜,郑成功走过去:“陆相公先起来吧,还没到开始演的时候。”
陆秀夫眨了眨眼,缓缓道:“我先酝酿一下情绪,以免等会爆发不出来。”
郑成功目光又移向一边。
陆秀夫一只手揽着小皇帝,指尖白净如玉,像是玉树琼花间,一片轻盈温和的飞雪。
小皇帝完全不清楚等下要去做什么,被丞相抱在怀里,兀自安心地呼呼大睡。
郑成功看了陆秀夫一会,看晴霁的暖阳洒在他眉边发上,为颀长眼睫镀上一层淡金,流转开阖间,依稀流动着温润的江南烟水。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眼下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万一诈降失败,就是死无全尸。
可他站在这个地方,望着陆秀夫神色自若,笑意浅淡,居然品出了一两分的岁月静好来。
只能说,小陆相公真是一个神奇的人,有着奇妙的安抚人心力量。
郑成功忽然道:“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陆秀夫微感讶然:“是谁?”
郑成功沉吟:“是我的一个朋友。”
“他也是丞相么?”
“不,他是前农民起义军领袖、安西大将军,如今的一字王。”
陆秀夫:“……”
不是,这听起来跟他根本毫无相像之处啊!
郑成功也觉得自己的描述好像有点问题,立刻打了个补丁:“你们虽然听起来不一样,看起来也不一样,职业不一样,性格……好吧,也不一样。”
“——但给我的感觉是类似的。”
陆秀夫不禁好奇起来:“既然这么多不一样,我跟此人究竟何处类似?”
郑成功远眺着一望无垠的海面,眸光清澈而深邃:“你们都是那种精神力量很强大,深得人心,在分崩离析、急如星火之时,一见就会感到很安定的人。”
“而且为人非常温和包容,我可以对他做任何事,说任何话,只要不触碰到他为人的底线,他都不会生气的。”
“甚至可以把所有不想做,或者懒得做的任务都推给他,只需要说两句好话,他一定会答应的。”
譬如什么帮忙抄写宋史、批改公文、画战略图啊,还有帮忙收拾一下犯事的不孝子,吊起来打一顿之类的。
陆秀夫:“……”
你干脆直接说我们两个都是纯纯大冤种好了!
这么一对比,他觉得郑成功真的就是异时空版本的张世杰。
都喜欢动手(他到现在都忘不了郑成功把他扔上船的那一句“走你!”),都位高权重(一个枢密史,一个异姓王),而且还都十分专横独断,把持朝政。
最重要的是,南明和宋末两个时代,都是流亡小朝廷,并且都是两大巨头共同扛起朝廷旗帜的政治格局。
宋末是一文一武,南明则是两个武将,当然很多时候,郑成功也可以当作文官来用。
陆秀夫由衷地感叹道:“你的这个朋友——”
郑成功:“李宁宇,李晋王。“
陆秀夫:“这位李晋王,他每一天过得可真不容易。”
“才没有”,郑成功立刻反驳道,“我比他聪明多了,他其实很轻松的,每次只需要跟着我的思路走就可以了。”
陆秀夫心想,「跟着你的思路走」,这么一说感觉更惨了。
他有个疑问:“延平王是二字王,单从位格上来说,应该略低于一字王晋王吧?”
郑成功点点头,他本来也可以封一字王,「潮王」的,但因为讨厌永历帝,所以坚决辞去。
“这也没什么”,他道,“一般都是我说了算。”
他一袭红衣翻飞,立于海天之间,炽火般回看了陆秀夫一眼,神色傲然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才不会舍得让我难过。”
陆秀夫:“……”
此刻,他忽然对素未谋面的李定国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沉默许久,陆秀夫露出了一个恬淡的微笑,抬手拍了拍郑成功的指尖:“是的,没有人会不喜欢我们延平。”
郑成功微微颔首:“你很有眼光。”
正说着话,忽听见外面一阵喧嚣:“让开,我要见陆相公和圣上!”
守在外面的众多侍卫拦不住人,很快就被他闯了进来。
来人一身文士长袍,形容清瘦,目光粲若朗星,影影绰绰,照彻了关河千里的风霜明灭。
他见陆秀夫身披枷锁,长发披散,而小皇帝倒在一旁昏睡,整个人未曾说话,眼眶先已红了:“陛下!君实!”
正是邓剡。
郑成功一瞬间惊呆了,忙用目光问陆秀夫,邓剡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计划里没有这条啊!
陆秀夫:“……”
差点忘了,有一场戏还没演。
宋廷一众高层基本都清楚了今天的诈降计划,却都有志一同地瞒着邓剡这憨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