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宣布这个,那主人自然就没有了对人的掌控,至少从法律上,如果再发生打骂或者更严重的暴力事件,大唐律可以庇护。
贱籍拥有了自由的身份,社会地位是定然大幅度增加的。
这才叫做废除贱籍。
天子有些犹豫,这些年他自然有听过有些人在说这件事,认为应该废除贱籍,没想到现在从洛长青的口中说了出来。
他之所以犹豫,是因为皇室,或者说他这个天子本身,就是贱籍制度最大的得利者。
教坊司等一系列的机构,都是贱籍,从根本上来说,都是服务于他这个天子。
如果仅仅是教坊司这些乐户,天子还不会这么犹豫,但贱籍可不仅仅是乐户,还有其他的,诸如世仆。
一个村子里面如同有两姓的话,一个姓是另外一个姓的世仆,在贵族中就更多这种,主人家对奴仆最大的恩典,就是让他出籍,改变贱籍的身份。
贱籍很有些像是种姓制度中的不可接触者。
天子现在已经知道,洛长青针对的就是世仆这一类。
“洛王,如果要废除贱籍的话,可能会引来许多的反对,普天之下拥有贱籍的人太多了。”
天子有些犹豫的说着,“尤其是洛氏中没有这些,很容易被认为是慨他人之康。”
洛氏是不驱使贱籍的,这种世仆在洛氏里面没有,早从一两千年前,洛氏就有极大的不同,内部虽然宗法严格,但又有自由,允许公族向其他诸侯国自由迁徙。
洛氏内部有完备的管理体制,进虽然很难进,只有极少数人的后代可以进入洛氏内部,但出是非常方便的。
洛氏从来都不缺想要给洛氏做事的人,也不缺忠诚的人,更不害怕背叛,不需要依靠卖身契那种东西来束缚人。
由洛氏来提出废除贱籍,当然会让其他人不满,认为洛氏是见不得别人好。
洛长青一听就知道天子这是同意了,对于天子的选择,他并不感到意外,当今天子还是比较开明的,废除贱籍这种事,只要对国家切实有利,他就大概率不会反对。
而且以天子的聪明也能看得出,废除贱籍虽然短时间内让皇室利益受损,但作为帝国皇帝,最终受益的还是他,这毕竟是他的帝国。
想到这里,洛长青便沉声道:“陛下,臣对这些无所谓,千百年来,那些如同苍蝇一样嗡嗡叫的人,太多了,但最后洛氏依旧站在这里,而他们已经尘归尘,土归土。
就算是他们有什么不满,又能做什么呢?
只要陛下不罢免臣,臣就敢做任何事情。”
天子一听,略一沉吟,当即拍板道:“既然爱卿都这么说了,朕还能说什么呢?
上天有好生之德,废除贱籍是件好事,这些人也的确是可怜,开释他们吧。”
在离开皇宫后,洛长青微微叹口气,释放贱籍会短时间内让大唐繁荣一下,毕竟会有大量的雇工进入市场。
但往后,洛长青微微皱眉。
他又想到了他的侄孙所说的那句,“在皇权触及不到的地方,发生这惊人的变革。”
“大唐身上的包袱太重了。”
洛长青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大唐内部的保守派势力太过于庞大,太过于往西的事情他不可能掌握的那么清楚,但是中南的情况他是知道的。
当初大唐中祖光武皇帝复兴大唐,最后中南的宋国自然是没有逃脱制裁,那是大唐有史以来对一个地区贵族最大的清理,比当初蓬莱还要残酷无数倍。
但安南行省的建立,实际上并没有改变当地的本质,而且由于地理的破碎,海岛的众多,那里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算得上是皇权不太强的一片土地。
安南行省和中原是有不同的,在安南行省中,有比中原还要大的工厂,封建地主被工业武装的商人吊起来打,如果不是有朝廷时不时拉偏架,在安南行省,很可能会发生商人取得一切的可能。
洛长青研究过,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安南行省中的传统土地经济制度,已经被破坏的很严重了,工业上的人口吸纳了大量农业上的人口,而这个世界的真理很简单,谁拥有更多人的掌控权,谁拥有更多的钱,就拥有武力,拥有武力就有权力,于是在安南行省,土地贵族后退,商业新贵前进。
但是大唐不一样,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土地贵族在哪里,那一定是在中原,强大的李唐皇室,强大的土地贵族和以土地为生的官绅体系。
大唐皇室强大到,就算是用传统的火器,都能把任何国家按在地上打,巨大的人口规模,让帝国只略微发动一下,就已经是其他人所不能及的。
帝国甚至只要发动直隶、河东、山东、河北、关中这几个行省,就足以拒敌。
任何新兴阶层都不可能在大唐面前讨得了好处,失败是他们唯一的结局。
工业的发展,还没有彻底让战争摆脱人的主观能动性。
安南行省拥有发展工业的有利条件,除了比较炎热之外,其他的都非常适合,这些暖和的地方,都适合发展工业。
安南的发展速度之快,就是明证,而且宽松的政治氛围,比中原更加良好的发展环境,让洛长青都意识到了不妥。
而且不仅仅是安南,在极西之地,因为以前的罗马帝国,那个地方本来就有贵族共和的土壤。
在古典时代,贵族共和当然是不如中原专制君主制度先进的。
很简单,那种制度不稳定,不符合生产力的需求。
但伴随着蒸汽时代的来临,情况发生了变化,在本就重视商业、工匠等的极西之地,一切如火如荼的发展起来,以一种完全没有什么阻碍的形势发展了起来。
波斯王国、东罗马帝国、秦王国,极西之地的三驾马车,一个比一个发展的快。
这些情况中原知道,但又不是完全知道,还是距离太远了。
不仅仅是洛长青,现在有了火车,周游四海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唐内部的沉重枷锁,已经被不少有识之士渐渐看出来了。
中原作为首先应用蒸汽机的发源地,但是在某些方面,却被其他行省以及藩属国超越,这是绝对有原因的。
正是应了那句老话,“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曾经让你强大的,现在必然成为阻碍你进一步发展的东西。
洛长青自然是有心改变这种局面的,开脱贱籍就是他的一个试探,看看国中的反对声浪有多大。
反对的声浪远比洛长青想象中的大。
世仆制度在这个时代对贵族的重要性,远远超过在小农经济时代,在以前,农民无论如何都要依附,而且农民所产出的单体价值是极低的,贵族所能够剥削到的也就很低,世仆和佃农的区别不是特别大。
但是在工业中,一个人的价值被放大了,他所产生的价值顶得上十个、百个农民,每一个人都可以让贵族从身上榨取足够的价值。
试着想想,成千上万只需要维持生存需求的雇工,不停生产,那该是多么庞大的利益。
如同雪花一样的弹劾飞到了天子的桌案上,即便是洛氏也不能侵犯他们的利益,任何胆敢侵犯他们利益的,他们都会展现自己的力量。
不仅仅是弹劾,还有许多人拜访洛长青,非常诚挚的说道:“洛王殿下,贱籍,都是曾经犯过罪的后人。
他们的先祖曾经背叛大唐的时候,难道没有想到今天吗?
他们的先祖曾经反抗大唐的时候,难道不曾见到现在吗?
他们的血是肮脏,他们的灵魂满是污垢,就应该生生世世都受到折磨,成为贱籍的奴仆,就是他们的报应,这正是天地间的道理啊,哪里有做错了事却不受到惩罚的呢?
废除贱籍,让这些罪人的后裔活在阳光之下,这难道不是不公的事情吗?”
说着说着,他们就连自己都完全相信了。
对于这些人所说的话,洛长青不置可否,对于罪人的后裔该要如何处理,他并不想多谈,毕竟这里面有不少当初就是他的先祖亲自审判的。
当初的蓬莱大审判和安南审判,都有洛氏参与核准。
但这些过往并不能成为洛长青的负担,他淡淡说道:“此一时,彼一时。
本王只做对大唐有利的事情。
当初审判他们的先祖对大唐有利,于是就审判。
现在开释对大唐有利,就开释。
仅此而已。”
洛长青的回应让大唐的政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第990章 崩溃
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傻子。
但利益让人甘愿成为傻子。
什么是好的,很多人明白,但装作不明白。
什么是坏的,做那些事的人最清楚,但一定要颠倒黑白,冠冕堂皇的把坏的说成是好的。
反对洛长青的人,并不是一个有意识的团体。
如果他们真的串联起来,真的结合到一起,那可真是无法战胜了。
但事实是不可能,同一个阶层中,互相之间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总有人不介意用某些人的死,来让自己变得更加富贵。
自古以来大多数的君王总是会让朝廷上分成两派或者更多的派别。
有些人将这个称之为帝王心术,并将其奉为圭臬,认为是治国的不二法门。
每当看着臣子在帝王心术下,不得不按照既定的路线去走时,心中总会升起一些洋洋得意的心思,看着自己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从内心深处生出一种智商上的优越。
但这实际上是一种错觉,自从科举兴盛以来,从底层爬起来的大臣,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君王会的帝王心术,他们又怎么可能不会,之所以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只不过是形势比人强,身为臣子想要战胜君王,本就太难。
洛长青敢于悍然发动这一场从上而下的改革,就是打定主意,认为在大唐内部不可能出现团结起来反对自己的声音。
在过去,每次都是如此,他总能从中找出破绽,然后将反对最凶的人打下去,进而通过打倒一部分人,向大唐释放一部分的活力。
但这一次他有些失策了。
失策的点并不是因为他的做法有什么大问题,而是因为他有些忽略了外部环境的变化。
从他升任帝国首席宰相之后,他所见到最多的就是数据,从下面呈递上来的数据,在过去洛氏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如果是在过去的时代中,社会的变化几乎是不存在的,整个世界几乎是静态的,通过数据以及过去的经验,就能够判断帝国内部的思潮变化,以及百姓的生存状态。
但现在不同了,帝国的土地是如此的广袤,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思想每时每刻都在碰撞和交流,互相交流和影响。
帝国内部的变化也是如此的快速,如果不能时时刻刻的去了解,很容易就会失去对基层的认知。
比如在帝国内部,江南行省、岭南行省和安南行省等地的交流,是远比帝国想象中更多的。
越交流越保守。
帝国的长江以南,安南以北广袤的土地上,存在着大量的土地贵族和官绅。
其中江南地区以官绅为主,全帝国最大的织造厂就在江南,想必北方更温暖的气候让江南的发展很快。
在江南更向南的地区,其他的南方地区,土地贵族的存在形势就非常落后。
而且是有意识的落后。
在这里有相当多拥有王公爵位的土地贵族,他们见到了安南行省的景象,然后深深恐惧,进而反对变化。
一个贵族,如果没有了仆人和农奴,也没有了政治经济上的特权,在和商人的交流中要遵循规矩,要正常的付给做工的人金钱,没有大批依附于王府和国公府生存的人,那这个贵族和普通商人还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