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王文君
阵阵寒风裹挟着雪花在天下之间呼啸,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白茫茫,没人知道雪何时会停下。
天光乍破,柔柔的光落在白雪之上,倒颇为亮堂,城中的屋舍、齐整的街道、河边的垂柳、院中的棋盘都像是裹上了一层素洁的白衣般。
万籁俱寂!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昭城洛宫最核心的小院子中,带着一丝哀怨之色的歌声响起,是诗经中的曲子,这道声音柔柔的,却极为勾人心弦。
进到不太大的院落之中,银装素裹铺就一切,一个女子站在雪地之中,眉目如画,肤质皎洁胜过白雪,一点点瑕疵都见不到,完全是从画中走出的仙子神女,唇上晶莹如玉丰润,她的身段极为窈窕,一身丝质的白裙在风的吹动下紧紧贴在身上,白裙自然很是单薄,往下看去,她竟然赤着脚站在雪中,晶莹剔透的小脚趾蜷缩着,但她好似没有感觉一般。
她有一种遗世独立之感,气质极为清冷,和漫天的风雪仿佛要融为一体,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挪不开视线。
然后她动了,微微曲身,体态玲珑,丝衣随着弓身而舞,在漫天大雪之中,她竟然跳起了舞,一抬手一转身之间,都美到极点,清冷的人儿竟然带出了一丝白狐的魅惑。
“嫱儿。”
洛白手中举着伞走进风雪之间,他身上裹着厚厚的冬衣,犹觉得有些寒冷,这个冬天是真的冷,他望着在大雪纷飞之间翩翩起舞,宛如雪中精灵般起舞的妻子,眼底满是流淌的蜜。
王文君一个旋转之后停下舞蹈,小心翼翼的提起裙摆,清稚脱俗的脸上扬起清甜的笑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之感瞬间崩塌,蹦蹦跳跳的走到洛白身边,挽住了洛白的臂膀。
大雪纷飞之间,一男一女撑伞站在雪中,男子身形极是高大,女子依偎在男子身边,眉目清冷如画,却笑意娇甜,男子极为俊美,但和身边那个几乎超越了人间美丽,得到世界馈赠。只能存在于画中的女子比起来,又不算什么了。
洛白笑道:“我一见下雪了,就知道你定然在这里起舞,应该把我叫醒,错过你的舞姿,是人生的一大憾事。”
王文君先是眉眼弯弯,然后娇嗔道:“你想看舞,何时不能看呢?便是闺房之中我也不是没有舞过。”
洛白轻声笑道:“雪中可不同,我的妻子是雪中的精灵降生于世,这时才是最美的。”
王文君哼哼两声,摸摸他的衣裳,然后担忧道:“良人,寒风袭人,大雪难以庇护,你穿这么少会生病的,还是快快进屋中吧。”
洛白失声笑道:“这已经是最厚的衣裳了,你穿着一件夏季的单衣,竟然还说我穿的少?”
王文君便径直推着洛白往屋中去,边推边说道:“良人为何这般说话,我是雪灵托生,天生不畏寒,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文君便是当初洛盛带回昭城的那个小女孩王嫱,四大美女之一的王昭君,因为避讳自然不可能字昭君了,洛盛为她字文君,嫁给了洛盛的儿子洛白。
她的确颇有神异,在世界的关照之下,容颜自然是绝顶非人的,最重要的是,她在寒风大雪之中却能如暖春一般,冬季依旧可以仅仅穿一身单衣,甚至赤脚走在雪上,却没有丝毫的冻伤,天然就对雪和寒冷亲近。
在洛氏的记载中,洛氏之外,这种神异极少,当初先祖洛瑜的妻子,闻名诸夏列国的西子,就是这种神异之人。
传说中西子能御水而动,鱼见而沉,王文君在年幼之时,就能招手使大雁落下,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洛白被推着走,一伸手发力便将轻盈的王文君揽过来,边走边道:“阿青前些时日递信回来,算算时间,大概就是这几日了。”
王文君好奇问道:“小郎此次回家,可还要再去长安吗?他在长安多年,没有寻到一个心仪的女子吗?”
两人走到屋门前,洛白随手抖落两下伞上的雪,然后收起道:“暂时不会去长安了,至于娶亲之事,总要看他的心意,心仪之人何其难得。
我们两人如今只有一子一女,这可不太够,还要努力才是。”
王文君白皙的俏脸瞬间有些红,直接松开洛白跑进了屋中,洛白望着精灵般的身影微微叹息。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洛氏子和洛氏女难以婚姻,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从小接触过的亲人都是人中龙凤,这让所有人都变得挑剔起来,不在乎是否寒微,但是对人本身却极其挑剔。
洛白和洛青是亲兄弟,都是和王文君从小一起长大的,遇见王文君这样世界美工组和制作组的亲闺女,再去找其他人可就太难了,不仅仅是洛青一个人,洛氏子和洛氏女从小都生活在一起,和洛青相同情况的实在不少。
屋内的布置很是素雅,没有金银等装饰,只在极少处有洛氏最爱的美玉,开拓西域之后,美玉的来源一下子多了许多,洛氏也可以稍微宽裕一些。
屋中主要是摆放着书画,精美的青铜器,还有不少陶瓷。
夫妻两人简单洗漱一番,一子一女也都醒了过来,儿子稍大,单独睡在一间,女儿还在襁褓之中,宛如瓷娃娃般,很是可爱,大概是饿了,正小声啼哭着。王文君衣衫单薄,喂起母乳来很是方便,小丫头大眼忽闪忽闪,一口吊住便大口吞咽起汁水来。
洛白翻阅着家族的资料,说起太子刘贺之事,王文君大概是处于哺乳期间,又恰好是个女儿,母性颇为泛滥,竟然盈盈落下泪来,悲伤道:“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竟然横生遭了灾祸,可怜了一家人,这刘贺真是可恨啊。
他这样的好色无度,做了皇帝之后难道不会变本加厉吗?
我们洛氏的女子是如此的美丽,若是有朝一日他要强娶我们洛氏的女儿,那该怎么办啊。”
洛白闻言冷声道:“若是真有那一天,他就该死了,张怀刺杀失败是因为力量不足,所以不能成功,我洛氏是可以一击必杀的。
若他真的昏庸无道,就算他真的是天子,我洛氏同样有素王上皇天的庇佑,人间对人间,家族现在是无敌的。”
洛白淡淡说罢,便借着看起文书来,王文君坐在他身边喂女儿,淡淡的奶香气不住萦绕在两人之间,儿子则被女官带走去读书了。
屋中一片静谧,小丫头喝饱之后过了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王文君换了件衣裳重新坐回洛白身边。
过了不知道多久,屋外的院中传来一阵小声却密集的脚步声,还没等敲门声响起,王文君已经打开了屋门,是个颇为娇俏的女子,洛白的族妹,宫中的女官,女子见到王文君后,直接福礼道:“嫂嫂安好,四兄公子青回来了,妹妹来告知兄长。”
王文君瞬间喜上眉梢,她和洛青一起长大,感情很是深厚,问道:“妹妹吃了晨食吗?进来吃些。”
女官摆摆手道:“嫂嫂不用了,与四兄许久未见,颇为想念,想去见见四兄。”
两人说话之间就见到洛白已经起身走到屋门前,脸上是克制不住的喜意,“嫱儿,走,去见阿青。”
说话之间,院门前已经响起了爽朗的笑声,洛青大步走进,先向洛白行礼,朗声笑道:“兄长喜乐安康,哪里有弟弟不来拜见兄长的道理呢?”
然后又望向这冬日却一袭单衣的王文君,再次躬身作揖笑道:“青见过嫂嫂,嫂嫂风采依旧,不似凡人,青已经年岁渐长,嫂嫂却依旧如同十年前般。”
在长安时素以不喜言辞闻名的公子青,回到昭城之后竟然大变样,想必会让长安城的权贵士子大跌眼镜。
王文君眉眼弯弯,捂嘴轻笑道:“阿青你还是如此,没有什么变化,不愧是族中言辞最犀利之人。”
洛白将洛青肩膀一揽,边走边道:“你小子到了长安之后,往家中寄信也渐渐变少,这次突然说要回来,我还以为你在玩笑。”
洛青笑道:“这种事怎么可能开玩笑,兄长,此次青带回来一个史官,是有大才之人,他所要写就的史书,一定能为家族增添光彩。
我准备带他去见父亲,兄长可要一起?”
洛白脚步一停,挑眉道:“竟然有被你这么推崇的史官,这倒是要去看看,现在便走?”
洛青调侃道:“冷落贤才可不是洛氏未来的家主该做的,兄长莫非要学习典籍中的考验之法,让他在寒冷的雪地之中静立几日吗?”
司马迁在内城的一间待客室中,颇有些坐立不安,这可是昭城的内城啊,这里可是洛氏生活的地方!
来过这里的外人实在是太少了,若不是修史,司马迁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来到这里。
“噔噔噔。”
几道脚步声传来,洛白和洛青联袂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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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夫人,王氏,名嫱,字文君,南郡人士,有神异,能赤足踏雪不伤,洛氏称琼妃以赞。
嫱峨眉绝世,能使雁落,诸公女亦有不及,西子或可称一二,时以神仙妃子称之。
嫱善音律,能四艺,亦传有惊鸿舞,洛白赞曰:“吾妻有雪上惊鸿舞,乃天上人间第一流!
天下见者,唯吾一人!”
虽不得见惊鸿真迹,幸有舞录图传世,观之,真天上惊鸿也!——《史记·奇女子列传》
第497章 我洛氏的藏书可能不太多
司马迁抬头望向声音来处,便见两位洛氏子联袂而至,一人是公子青,一人与公子青颇为相像,未曾见过。
洛青介绍道:“太史公,这是我的兄长,公子白。
兄长,这便是我所说的大才,故太史令司马子长,世代传承的史官家族。
这是一个真正的史官。”
一个真正的史官!
司马迁一怔,这大概是最高的评价了,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洛白又高看司马迁一眼,两人互相见礼后,洛白便道:“太史公,请随白去面见父亲吧。”
因为司马迁属于私人性质前来,不是公对公的形式,所以就不需要太过严肃,几人顺着刚刚扫过的道路走着。
司马迁便发觉昭城内城宫殿比之长安城的皇宫虽然小很多,但是感觉却完全不同,在这里时时刻刻都有一种恢宏的沉重。
从墙壁的每一道划痕中,从每一座古朴的建筑中,一种古老油然而生,然后便是扑面而来的感官冲击,让人忍不住的升起敬畏之心。
尤其是经过洛氏宗庙时,门前站立的敢战士简直像是雕塑,隐隐约约之间传来颂圣的声音。
这简直就是写史圣地!
就这一路走来,司马迁就已经感觉自己文思泉涌,绝对能在保证史实的基础上,写的慷慨激昂,写出一部文采斐然的通史来。
三人边走边谈,洛白也是连声赞叹,之前真是一叶障目,竟然没能想到这种写法。
又交谈几句,洛白发现司马迁可不仅仅是能想出新史书这么简单,他还有相当强的文采,就算不做史家,去做个小说家也定然可以。
同样的史料,不同的人写出来区别很大,洛氏是希望更多人可以喜欢读史的。
三人走到屋中,在暖炉的烘烤下与外面的严寒瞬间有了不同,又穿过一道回廊,敲开门,豁然开朗。
屋中摆饰是洛氏一贯的简朴风格,正席上坐着一位神情很是威严的男子,正是洛氏家主,当代昭公洛盛。
屋中昭公夫人和倾国倾城的王文君正一起在旁边煮着茶,香气四溢。
“父亲!”
洛白和洛青齐齐躬身作揖,然后走到两旁坐下。
司马迁深吸一口气,躬身作揖朗声道:“外臣司马氏迁拜见大公!”
洛盛拱手回礼道:“太史公请坐,阿青信中说,太史公想要借阅我洛氏的史料?”
司马迁点点头道:“外臣家中有不少藏书,但和洛氏相比自然远远不足。
司马氏自大汉建立以来便一直担任太史令,对宫廷之事比较熟悉,但是大汉建立之前的资料,就不太清楚了,唯一所知的来源就是诸子百家中有关于先秦上古三代的记载。
但诸子百家不是史家,是为了说理而存在的,他们的记载多有谬误和删改,所以迁希望能够观看洛氏的史料,以保证史书的真实性。”
洛盛沉吟了一下然后说道:“在洛氏的史书上有这样一段记载,周桀王的太子名为述,述的妻子貌美,于是桀王……
这一段你要怎么写?”
司马迁知道这个故事,毕竟这个故事的其中一个主人公是春秋霸主重耳,重耳正是因为参与了这场邦周王室的宫闱之乱,扶持天子登上王位,才完成了成为霸主的最后一块拼图。
他沉吟道:“桀王秽乱王室,以致君臣父子生怨,昊天不容,宗法不赦。
二十年秋,述杀桀王于洛,此非弑,乃诛也!”
不仅仅要记事,还要从中表达态度,这是司马迁记史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