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肉体凡胎的凡人,你会生病会死。
最疼爱我的兄长死了,你现在要为那个皇帝去打仗,我这一生……”
她说不下去了,然后站起身,走两步转过身来泣声道:“你不是要写奏章吗?我来为你研墨。”
……“臣有奏。
匈奴寇侵,隔绝东西,妄图断绝西域和中原之间的联系,臣在西域数十年,深知想要绝断匈奴强大,西域乃是根本,昔年孝武皇帝控御西域,便是为此。
如今陛下履极,天下安定,然匈奴又起,实在是汉家大患,若不及早铲除,恐怕又要重现孝武皇帝时的嚣张气焰。”
洛世的奏章很长,仔仔细细的分析了匈奴再次出现对大汉的伤害以及未来可能造成的后果,从边疆领土的防卫到中央朝廷的税收,商路的重要性,西域遏制北方胡人政权的重要性。
这封奏章几乎可以成为研究西域的论文了,其中有大量洛世亲身经历的事件,还有大量他这些年得到的数据,优秀的皇帝几乎可能从这封奏章之中比较详细的了解到西域的情况。
刘询仅仅读到了最开头的那部分,就已经下决心要进攻匈奴,最刺激他的字眼就是“重现孝武皇帝时的嚣张气焰”,孝武皇帝时期的匈奴有多强?
大汉几乎是倾尽全力,加上不世出的三位顶级统帅,连续进行了十万人以上的大会战,一场又一场,将大汉的六世余烈一扫而空,才彻底击溃了匈奴。
残酷的战争使匈奴五十年不敢出现在大汉的视线之内,就算是靖难之役那么虚弱的时候,胡人都不敢出现。
直到两代甚至三代人都死去了,匈奴恢复了一些元气,才再次开始试图南下,而且选择的还不是大汉的核心领土,而是西域这种边陲,内心深处未必没有恐惧。
刘询将奏章的意思传给众人,然后问道:“无双侯洛世所说的,想必众卿都清楚了,有什么想法便直接说吧。”
是打,还是不打。
若是戾帝刘旦没被推翻的时候,那自然是毫不犹豫的打,从孝武皇帝重用军功以来,数十年的风气就是二话不说开干,脑子里面根本就没有其他的怀柔政策。
于是戾帝刘旦把四夷打服了,把天下也打崩了,自己送了命,留下了一个烂摊子让刘询收拾了很久。
群臣互相之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多少人说话,因为都不太确定皇帝心中的想法和自己的想法是否相同。
皇帝处处反对戾帝刘旦,以刘旦为戒,刘旦最喜欢的就是武事,皇帝批评过许多次,说他穷兵黩武,好大喜功,把自己的功绩建立在天下百姓的血肉之上,是暴君中的暴君。
皇帝履极十八年来,处处学孝文皇帝,孝文皇帝不喜欢打仗,这样看来,似乎皇帝应该是反对和匈奴大战的。
有大臣出列躬身道:“陛下,臣以为如今天下刚刚安定,百姓不想妄动刀兵,现在大动干戈,恐怕重蹈戾帝刘旦的覆辙啊。”
这番四平八稳的话得到了许多人的赞同,纷纷点头称是附和。
刘询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的想法自然不同。
他的目标一直以来都是成为圣王,但是成为圣王又是何其的艰难,从文治上来说,孝文皇帝走到了巅峰,从武功上来说,孝武皇帝走到了巅峰,他想要超越这两位祖宗实在是太难了。
那他唯一能够走的路就是同时完成文武两件事,现在文治方面已经做的比较不错,如果能够在武功方面同样做出成绩,未必就不能让后世的君王效仿,甚至成为圣王。
至少大汉的庙号之中定然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而且还是最高级的那几个之一。
这就是刘询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这是他此生为数不多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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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侵边,破车师,阻隔东西,西域大都护无双侯世率军击之,匈奴远遁,世奏曰:“寇如火,疾如风,可败不可摧,请上发兵伐之。”
诏曰:“朕以眇眇之身,奉承宗庙,得托社稷。
夙夜惟念惠文皇帝躬行仁义,施政重民,故建册以来,厉行宽俭,以复民生。
夙夜惟念孝武皇帝选将定边,威压四夷,功德茂盛,不能尽宣,朕甚慕之。
匈奴略四境,子民为之所伤,朕哀怜,宜救之。”
秋,上发关中羽林孤儿,调三辅射士,征陇西、承洛、天楚、北地、上郡、天水六郡良家子,皆骑士。
又选郡国勇武之材,调关东锐卒,诸胡骑士,三河、南阳、颍川诸骑士。
以西域大都护无双侯世将西域、河西诸军。
凡选五将军,将步骑十五万,咸击匈奴。——《汉书·孝宣本纪》
第502章 人世间的悲哀
前来长安的洛青自己都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顺利,皇帝刘询和很多人想象的不同,他似乎是迫不及待的等待着这一场战争的到来。
整个大汉乃至于诸夏都被皇帝刘询的这一道诏令震得天翻地覆。
一道道命令随着使者出行飞奔而至郡国之中。
刘询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的确是出乎了很多人的预料,浩浩汤汤的兵员从各个郡国之中被征调出来。
“自孝武皇帝漠北决战击溃匈奴起来,中原之兵再也没有像是如今这样强盛过了。”
“这难道不算是穷兵黩武吗?”
“儒门之中怎么还有你这样的腐儒,戾帝刘旦不顾及天下民众流离强硬的征税,那才叫穷兵黩武。
陛下治下的大汉蒸蒸日上,府库远比之前兴盛,纵然是大规模的用兵也不可能造成流民满地,这叫做量力而行!”
各种声音在各处响起,最后汇聚成一道声音,那就是皇帝的诏书,“击溃匈奴,使大汉边境再归宁静,使大汉再有五十年的安定!”
洛世接到了皇帝的旨意,“卿乃是故无双侯之子,昔年无双侯无疾就是统率西域、河西诸军,杀进漠北,歼灭匈奴,现在朕再将这个任务交给卿,不要让先祖蒙羞啊。”
洛世收起旨意,望着白云悠悠的西域盛景,转身向都护府的佐官大声道:“传本侯命令,征召诸义从军队,征召诸属国军队,征调粮草,出征!”
西域和河西军队是大汉军队序列之中战斗力比较靠前的,因为久经战阵的关系,并不比那些良家子组建的军队差到哪里。
西域的主要问题还是汉人数量少,洛世每次作战都不愿意大量抽调汉人上战场,就是怕大量汉人男子战死,然后改变本就脆弱的人口比例。
经过四代皇帝的不断流放移民,以及大都护府的武力威慑,目前原西域古乌孙国已经丧失了大半的国土,王族不断向西迁徙,将近三十万的汉民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这是大都护府在西域的基本盘,洛世保护的很是小心谨慎,即便是进攻匈奴他也不愿意从这里面大规模征调人手。
因为打匈奴不一定能胜,而且数千里长途奔袭,本身就是一种损耗,在路上就不知道要死去多少人。
西域大都护下辖西域诸国,全部收到了都护府这一封颇为严厉的信件,一看竟然是匈奴卷土重来,要重新和汉人争夺一下天下霸主的位置。
汉廷和匈奴之间的战争过去或许是太久了,这些西域小国的君王已经忘记了当初大汉是怎么打爆匈奴的。
现在竟然认为匈奴能够和大汉一决高下,洛世的评价是白日做梦,没有西域的匈奴就是没有翅膀的老虎,跑一跑还行,想要飞起来就是做梦了。
虽然心中怀着无数别样的心思,但是西域诸国的身体却很是诚实,纷纷征调国人和粮草,追随着洛世一同出兵攻击匈奴。
匈奴太远,洛世太近,徒呼奈何啊!
……
无双侯府。
皇帝的旨意下来,经过备战,到了要出战的时候了。
洛世穿着将军的服饰,他的妻子为他整理好袍服的领子,“良人,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洛世沉默了一瞬道:“粮草最多够吃一年,如果不能就食于敌,那就是一年。”
“好,一年,一年之后一定要按时回来,我在家里等着你。”
洛世沉默着点点头,眼前这个女人已经没有了昔年的美丽,两个人都有些老了。
一个汉家公主,在西域这片蛮荒之地,就这样跟着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洛世突然叹了一口气。
唉。
当年前往长安诛杀刘旦终究是伤到了她,嘴上虽然不说,但是却时不时从梦中惊醒,这种心气郁结让她每时每刻都饱受着煎熬,从那之后她的身体就每况愈下。
一个养尊处优的妇人竟然比自己这个久经战阵的将军身体还要差。
想着这些,洛世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这一生,活的可真是拧巴啊。
在外人眼中,他是大汉的西北王,他是战功赫赫的西域大都护,是如今的大汉第一勇将,是天下健儿的偶像,他威震西域,凭借声望就能号召西域和河西的诸侯和百姓,他的威望甚至远远超过了自己的兄长,那位端坐在昭城中的昭公。
但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其中的辛酸,才知道铁躯之下,有多少酸楚,带走刘旦的女人和女儿,保护大宛东王,是他顺从内心的行为。
“整理好了,依旧是那个英武的男人,就像是我曾经见到你的那样。”
女子收起了满腔的愁绪,展颜笑道,“去见你的袍泽吧,带着他们打败匈奴,我是孝武皇帝的女儿,是真正的汉家公主,见不得匈奴这些东西存在世上。”
洛世点点头,然后转头大步向前,但是他越走越觉得有种不详的预感,但是回想一下却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的,只能甩甩头,将之归结为对前途的担忧。
无双侯府中,女子望着夫君大步离开,再也忍不住,重重的咳嗽两声,白布之上鲜红的血是那么的刺眼,她的脸是那么的苍白,她的身体是真的很差了。她的性格之中或许有刚强的一面,但终究还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丈夫和兄长之间暴烈的行为,她理解却不能原谅自己,十八年了,自己的孩子和兄长的孩子都成年了,她再也撑不住了。
“夫人!”
侍女在旁边惊呼一声,然后急声道:“是否要将家主叫回来呢?”
她摆摆手道:“不用大惊小怪,家主是去做大事的,我们不要给他添乱,国家大事又岂是我一个女人所能比拟。”
侍女闻言面上焦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定要早些回来啊,良人。”
……
“踏踏踏!”
一阵几乎是同频率的马蹄声响起,大地颇有规律的起伏着,即便是不用看,所有人都知道一定是神庙军来了。
数遍西域,能将马术玩到这种程度的,只有神庙军这支西域第一强军!
西域大都护府依靠这支三千人的军团就震慑西域都护府数十年,那些小国几乎是旦夕可破,冲阵无双,追击乱军更是所向披靡。
“神庙军不至,不得开战。”
在汉军数量不足的时候,仆从军的战斗力是非常拉胯的,于是就有了这句话,神庙军一向担负的都是最艰难的任务。
洛世抬起眼,望向来处,只见一队队身着神庙军装饰的骑士在高速之下还能够轻易的控制马匹,然后轻巧的控制着减速,看这些人骑马,甚至都感觉是一种享受。
“至高无上的素王上皇天后裔,伟大的大祭司,向您献上最诚挚的崇敬!”
这些来自西域各国的神庙军骑士下马之后直接向着洛世行了最大的礼节,他曾经想过纠正称呼,但是最后却失败了,于是就不了了之。
神庙军的士卒不是傀儡,只不过在神器的作用下被加持了许多的增益光环,失去神器的加持之后就会失去这些。
随着神庙军的到来,其余一队队的士卒都聚集起来,西域有可能缺任何东西,但唯一多的就是马匹。
在西域,即便是步卒,也是骑马的步卒。
但事实上是,根本就没人不会骑马,就算是从中原而来的汉人,只要在这里生活一代同样是马上长大的健儿。
汉人在这里可不仅仅是农耕,同样也放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