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再生之恩,不过是稽首之礼而已,实在是不算过分啊。”
洛川摇摇头道:“这不算是什么,本侯也只能尽一些绵薄之力,禁锢之诏还没有解开,诸位回乡之后可有什么想要做的吗?”
听到禁锢二字,所有人都沉默了,眼中的悲愤几乎是难以抑制的,还有根本不知道该有多深的绝望。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哪个士子没有治国平天下,希冀天下平的大愿?
哪个士子没有过致君尧舜上的豪言。
报效君王,大建功业,维护社稷,存续天下。
都毁了。
想要效忠的君王抛弃了他们,还指斥他们为奸贼,有的士子无法接受直接自杀,有的士子不喜欢从自己身上找问题,于是觉得定然是皇帝有问题。
屋中沉默了许久,才有人开口说道:“老夫年老,恐怕是见不到禁锢之诏解开了。
禁锢之诏累及三族五服,还累及了交游的友人和门下的弟子,就算是想要收徒讲学,弟子们也没有出仕的机会。
便回乡去刻印经书,使贫寒的学子能读书,或许其中就有能振兴大汉社稷的人才。
等遇到明君圣主,禁锢之诏定然会解开,那时大汉振兴算是有老夫的一份力。”
这就是典型的儒家士大夫,即便是被逼迫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想着要振兴王朝社稷。
他还算是好的,因为他至少还说当今皇帝不是明君。
儒家中甚至有直到这种情况,都将原因归结于宦官弄权,而不愿意去指责皇帝,认为君父只是被蒙蔽的。
年轻的士人们有的迷茫,不知道未来走向何方,难道真的就这样在乡中度过一生吗?
还有的眼中带着丝丝戾气,尤其是有些出身孟氏儒的,心中甚至已经升起了出奔辽东燕国,率领大军南下灭汉的想法。
君视臣如草芥,臣则视君如寇仇!
天命轮转。
千年神圣邦周尚且天命落地。
汉廷就能一直受命吗?
无数繁杂的思绪充斥在众人心头,然后离开。
……
洛倩跪坐在桌边,正在热酒,淡淡道说道:“良人,你在天下之间名声大噪,前来拜访你的士人多如过江之鲫。
上一次杀死宦官子弟,皇帝消了气就不觉得如何。
现在你和士人走在一起,却犯了皇帝的大忌。
下一次再有大祸,如果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除非你出奔,否则家族也保不住你的性命。”
洛川站在窗前,摩挲着手中的酒壶。
他回想起了前几日,就连同属五姓家的家族都开始劝说他算了,还有在天下之间最富有声名的诸经学家族都写信给他说,再上书会更激怒皇帝,就这样吧,等到下一次机会。
他带着丝丝忧愁说道:“大汉这是将亡之兆啊。
皇帝和公卿都在绞尽脑汁的去保住自己的权力。
眼界就会狭隘到朝廷之上,天下的问题就会忽视。
这些人汲汲于权斗的胜利之中,殊不知天下早已千疮百孔。”
夫妻两人都沉默了一瞬,停止争斗不可能,这是人的本性,但斗而不破才是正常之道,现在皇帝直接撕破了脸。
洛川饮下一口酒,担忧道:“这些士人,各有才能。
不是那些只能依附于皇帝的宦官和外戚所能相提并论的。一群身负大志,能文能武,能治国平天下的豪杰之士,却被禁锢在民间,这将会极大的动摇帝国的统治。
再配合上卖官鬻爵,大肆修建宫室,频繁向四边发动战争。
按照现在的趋势,为夫估计大汉距离乱世爆发最多几十年,而且很可能就像是秦末和先汉末那种,直接一场大乱将汉朝廷打入深渊。
这一次还能有世祖光武皇帝来堪平天下吗?”
大概会有吧。
洛川有些不确定,他虽然不是洛氏嫡子,但因为是上代英侯的独子,从年幼时就确定了要娶洛氏女,一直生活在昭城之中,接受正统的洛氏子教育。
虚无缥缈的天命之说,他知道是客观存在的。
天命不是一种强制机制,而是一种有偏向性的机制。
如果汉朝天命已经坠落,那自然是各凭本事,群雄逐鹿。
但现在汉朝才三百年,时间相比过去的王朝,时间太短。
洛川猜测认为,上天赐下的命可能还没有结束。
这种情况之下,很有可能再出一个中兴之主,为汉延续。
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现在的皇帝是没有悔改之心的,要一条路走到黑。
洛倩站起身同样走到窗前,与洛川并肩,淡淡道:“良人,这些士人可不一定会禁锢在民间。
辽东燕国蓬勃兴起,多少寒门往其国而去。
若是有中原豪门子弟愿意前往,富贵就在旦夕之间。
先汉时,面对衰落的汉廷,家族子弟在积极的救世,甚至搭上了昭忠毅公的命。
但上次回到家族,你就知道家族对汉廷已经处于冷眼旁观的状态。
不像现在的士族一样将汉朝拖向深渊,已经很克制了。
毕竟双方之间有香火情。
你想要扶助汉廷,家族方面几乎不会给你提供帮助的。”
洛倩的话有些凉凉的,洛川闻言,嘴唇微动,过了许久才轻声道:“夫人,我明白的。
但英侯传承三百年,与天下其他家族不同,一片赤诚忠心,我不能让它在我这里断掉。
家族要传承千年,万年,直至时间终末。
英侯会随着大汉兴衰而存亡。
我们的孩子,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这样的压力。”
夫妻两人都知道,他们两个活着的时候,大汉还没有败坏到会灭亡的地步,但是等到他们的孩子长大,遭遇的情况会远远超过现在。
……
受到禁锢的人,根本就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毕竟这次的禁锢是直接五服,再加上还有弟子门人,这数量简直就恐怖。
但党锢之祸的发生似乎对朝廷没有产生什么影响,该是怎样还是怎样。
皇帝对此表示非常满意,这就是他的想法,偌大的朝廷离开了谁都会转的,没有人是不可或缺的。
大量士人离开朝廷,空出了颇多的官位,皇帝兴奋的将三个九卿高位卖了个好价钱,足足一亿钱。
又一次对士大夫们大胜的宦官愈发猖狂起来,除了少数几人,其余的常侍以及宦官子弟,面对噤声的朝廷和天下,愈发变本加厉的开始了收刮。
不仅仅是宦官子弟,那些本地郡县之中的豪强同样跟在这些人身后,要么兼并土地,要么就将宦官子弟收刮过,无法存活的百姓收拢到家族之中,成为他们的佃农,成为朝廷户籍中“消失的人”。
轰轰烈烈的,所有人都在挖着这个庞大王朝的根基,只等它轰然倒下!
————
“党锢之祸”是东汉末年不能绕开的政治事件,造成的结果是极其严重的,后汉书《党锢列传》中记载,“党锢之祸,士人下狱死者数百,清正之士绝于朝堂,附从者锢其三族五服。”
从根本性质上来讲,这是一次统治集团内部争夺权力的斗争,是代表臣权的士人集团与代表皇权的宦官集团的对抗。
笔者通常仅仅记录这种政治斗争,而不带有偏见性,但党锢之祸不同。
宦官们无论从客观还是主观角度,都不具备正义性,挺身而出的士大夫不仅仅代表了本阶层的声音,相对于宦官来说,这些士大夫同样在为百姓发声,弘扬清正,贬斥不法,具有正义性。
“党锢之祸”的危害极大,它造成了士人阶层中较为先进的一批士人与汉王朝离心离德,可以说东汉统治的根基彻底动摇,并造成了后续一系列的恶果。——《汉王朝兴衰史》
第573章 太平道!
天气渐渐转暖,春意拂过冀州郡国之间,沉睡了一个寒冬的桑树开始抽出翠绿嫩芽。
冀州是当之无愧的诸州之首,不仅仅人口、土地等冠绝诸州,就连商业都极度发达。
刚刚转暖,通行诸郡国之间的直道上就布满了往来的商旅。
农夫在田中劳作,他的皮肤满是黝黑,上面布满了老茧和皱纹,宛如枯萎的老树一般。
农夫时不时望两眼旅途上的豪商,已经逐渐麻木的眼中显出几丝艳羡。
处于同一片青天之下,但是人生却是如此的不同,只不过一幻想,然后又低下头耕作着豪族的土地。
这里曾经是他的土地,但是现在不是了。
应该感恩的。
毕竟自己卖掉了土地,救回了儿子,给豪族种田的交的税,比给朝廷低,还不用服徭役,能够更舒服的活下去。
在这个时代,种自己的地,好多人都死了,因为不够给朝廷交赋税。
想着这些,突然一阵头晕,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倒在地上的声音将周围人吸引过来,见到他躺在地上毫无声息。
不禁一阵惊慌,连忙大声急呼道:“三郎,三郎,你怎么了?”
自然是不见动静,若不是还有气息,众人简直以为他是死了。
“唏律律。”
一辆装饰极其朴素,甚至可以说是陈旧的马车恰好经过,然后停在了路边。
众人好奇的望向这辆马车,猜测是什么贵人,可是有什么要事。
毕竟光是马车和拉车的马,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担负的起的东西。
只见一个手持九节杖身着道袍的道人走下马车,年约四十许,很是清瘦,肤色带着些黑,但一脸和善,颇让人升起亲近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