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人心浮动,远在洛阳的皇帝又怎么会不清楚呢?
他是个昏君,但却不是个傻子,正相反,他聪明极了。
只不过他将所有的聪明都用在了个人的享受以及维护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力上,为此甚至不惜做出损害天下的事。
洛阳宫中,高阔宏伟的宫殿,重重繁华至极的宫室,处处可见珍珠、美玉、金银的装饰,五彩的帷幕从一处处廊间垂落。
这里就是天子的寝宫,皇帝的居所,一列列宫娥静候在外殿之中,烛火灯光不住的摇曳着,在轻微的噼里啪啦声中,忽明忽暗。
本该是一个静谧的夜晚,突然寝宫之中传来的愤怒的大吼道:“奸臣!都是奸臣!”
皇帝从噩梦之中惊醒,侍候夜间的宦官和宫娥连忙走进,跪伏在地上听候旨意,皇帝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回想着梦中的景象,他的脸上充满了戾气,大声吼道:“速速将常侍唤来,召集亲近大臣进宫,朕有旨意。”
宦官得旨之后急忙走出,他是一刻也不想在暴怒的皇帝面前待,虽然是晚上,但是宫中来了旨意,一个个平素里的大人物都从睡梦之中被唤醒,然后匆匆往宫中而来。
没人知道皇帝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将人唤进宫中,等进了皇帝的寝宫之后,才见到皇帝竟然坐在床榻上没有下来,士大夫出身的王允是那种最注重礼节的士大夫,当即就想要上前指出皇帝失礼。
身为皇帝,怎么能这样面对朝廷的公卿大臣呢?
这难道不是对公卿大臣的不敬吗?
王允的脾气他的亲友可实在是太清楚了,直接就被拉住,低声道:“这不是正式的会议,陛下情绪不对,现在局势紧张,还是不要纠结这些小事了。”
王允回想起这些时日的紧张局势,现在纠结这些小事却是不对,这才将不满压在心中,愤愤然坐下,面上却不如何表露出来。
等到众人都到齐之后,公卿见到宫中的常侍竟然也在,立刻就有几人高声问道:“陛下,您召集我等大臣前来,可是商议国朝大事的吗?”
皇帝这才算是从那噩梦之中彻底摆脱出来,声音嘶哑暗沉说道:“朕刚才睡梦之中有感,于是召集众卿前来。”
闻听此言,刚才那数人当即道:“那还请诸位常侍避开臣位吧,素有清名的三位常侍都不在,这几个阉宦竖子又有什么资格,与我等清正公卿同立于宫殿之中呢?”
这话一出,常侍立刻就跳脚了,指着说话的士人愤怒道:“你骂谁?陛下面前竟然出言伤人,真是狂妄至极。”
殿中的气氛顿时就凝重起来。
士人和宦官的冲突简直就是后汉一朝永恒的冲突之一,尤其是经过了党锢之事后,双方之间的血海深仇,再也化解不开。
皇帝没想到士人会在这种场合直接开骂,完全不顾及他这个皇帝的面子,心中一股邪火嗖嗖嗖的往上窜,一直从心头冲上了大脑!
皇帝恶狠狠的望着两人,殿中弥漫着淡淡的杀意,“再有出言伤人者,直接拖出去杀。
天下危急到了这样的地步,竟然还在这里斗,你们心中还有朕这个君父吗?”
见到殿中终于沉默下来,皇帝这才说道:“朕召集诸位公卿前来,是因为忧虑太平军。
朕刚才做梦梦见太平军杀进了洛阳城中,朕以及诸侯公卿都倒在血泊之中,整座洛阳城燃起了熊熊的大火。”
众公卿没想到皇帝竟然是担心这个,但是前线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们也不知道。
只能含糊其辞的安慰道:“陛下勿忧。
太尉精通兵事,无双侯是西域宿将,其余诸侯,皆是豪杰之士。
定能击败太平军,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皇帝将众人的神情一扫而过,实际上他心中最担忧的并不是这个。
他梦中所见到的也不是太平军攻破洛阳的一幕,他相信为了剿灭太平军,天下所有人都会全力出手。
他真正担心的是现在正全力抵御围剿太平军的诸侯。
他之前还是信任皇甫嵩的,但是这些时日常侍们不断的吹耳边风,他也开始怀疑。
尤其是就连五姓家,宁愿去关东讨贼,都不拱卫洛阳,这让皇帝的怀疑大炽。
之前皇甫嵩明明占据了绝对优势,但是最终却兵败,导致党锢大开,群雄并起。
皇甫嵩是不是真的故意为了解开党锢而设局?
现在还没有撤掉皇甫嵩,是因为朝廷除了皇甫嵩没有可用的大将。
而且皇帝认为就算皇甫嵩是士族那边的人,也不至于将洛阳拱手让给太平军。
又有几人为皇帝分析朝廷必胜的原因,皇帝表面认真的听着,然后等到众人说完,突然说道:“看来太平军的战败是迟早的事情了。
朕有了一个新的忧虑之事啊,就算是击败了洛阳附近的太平军,但恐怕朝廷也要损失惨重。
那诸州郡之间的太平军要怎么办呢?
朕前些时日得到了一些消息,若是有某些臣子表面上忠诚于朕,但是暗地里却心怀不轨,朕又该如何去做呢?”
皇帝这淡淡之中却带着一丝阴寒的话一出,殿中瞬间就陷入了寂静之中,聪明人的心中都掀起了无尽的波澜。
皇帝竟然在这个时候,怀疑那些手握重兵的诸侯心怀不轨!
一个不好,这勤王之事,恐怕就要出大事,先要问清楚皇帝在怀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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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王朝灭亡的原因都是复杂的,但究其根本,崩溃的财政、腐败的吏治、层出的天灾,以及一个不合格的君王,总是主要的原因。
理所应当的,在汉王朝走向灭亡的路上,一个非典型的昏君出现了,中国古代贵族称呼他为“灵”皇帝,即“灵活、聪明的皇帝”,笔者认为这是一种讽刺。
因为他看起来的确是聪颖的,在一生的执政过程中未曾大权旁落。
但仅仅如此。
他践踏了几乎所有约定俗成的政治规则,在面对逐渐败坏腐朽的选官制度以及财税制度时,他选择了最错误的方式,通过买卖官职和贵族爵位来收敛金钱。
中国人将它称为“喝下一杯有毒的酒来解渴”,真是美妙的比喻,汉王朝就在这位“灵”皇帝的治下走向了衰亡。——《全球通史·秦汉卷十五》
第610章 州牧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一种珍贵稀缺,许多人一直到死都难以得到的东西。
人与人之间的怀疑,是一颗无时无刻都存在于人心之中的有毒的种子。
君臣这种极致的权力者之间,总是怀疑远远大过信任。
于是帝王心术或者说权术就在其中应运而生。
法家称之为,君臣上下一日百战!
如今汉廷君臣之间几乎没有信任,经过连续多年的相互对峙,政治氛围严肃到了极致。
皇帝和臣子之间的关系,降到了后汉百年以来的冰点,君王不是好君王,臣子不是好臣子。
现在维持汉廷还能团结走下去的唯一因素,就是三百年大汉的政治传统,所带来的惯性。
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的做事,在伸张自己利益的同时,共同维护汉室这面旗帜,共同维护皇帝的存在。
张角在用一种最暴烈的手段将整个天下的局面翻转过来,这是危急存亡的时刻,而皇帝在怀疑某些人。
越是危急存亡的时刻,就越是爱斗,不仅仅是当今皇帝,在历史上有太多这样的人,秦国当年能顺利的灭亡山东诸国。
不仅仅是秦国实力强大,主要就是诸国之中都内斗频繁,现在大汉也要走上这一条不归路了吗?
殿中有还算是忠正的臣子颇为悲哀的想道。
皇帝坐在榻上,以高临低,将众人的心思一一收到眼中,殿中公卿旁敲侧击的问着皇帝在怀疑谁,但是皇帝却不说具体的人,只是表达对整体局势的担忧。
这一下就让许多大臣有些懵,不明白皇帝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如果是针对某一个人,那需要判断一下怎么处理,才能不会引起大的波动。
现在皇帝是对整体局势不满,难道还要变动整个制度吗?
虽然郡县制度的确是有些不合适现在这个乱世,在与太平军以及各处蜂起的贼寇以及作乱豪强的作战中,许多人就已经发现了。
如果不是勤王诏书给各郡的太守松绑,现在这些太守恐怕还坐困一郡之中,不敢率兵出境。
望着坐在榻上的皇帝,以及有些懵逼的臣子,刘焉的心突然砰砰砰的剧烈跳动起来。
他反应过来,皇帝可能不是怀疑某一个具体的诸侯,而是对造成这种结果的制度不满意。
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早就在脑海之中转了无数次的念头,却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可能就是在等待这个机会。
刘焉悄悄望了望上首的皇帝,回想了一下自己思索过无数遍的话术,然后作揖道:“陛下,臣有奏!”
殿中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射过来,皇帝让刘焉继续说下去,刘焉便拜倒在地上,郑重说道:“陛下。
昔年邦周历次中兴,是依靠什么呢?
是依靠姬姓以及姜姓的诸侯。
秦朝没有分封诸侯以及短短十数年就崩殂,帝扶苏后来册封诸王,若不是高皇帝天命所归,天下局势或许就要安定下来。
于是高皇帝在夺得天下之后,大封刘氏诸侯王于四方,秦亡之祸没有显在我刘氏身上,三百年江山传承到如今。
先汉时,天下有数之不尽的金令列侯,天下有掌握大权的近支诸侯王,各为一方镇守。
那时的天下,虽然有造反的悖逆之辈,但是几乎全部被掐灭在萌芽之中。
直到天下金令崩坏,才有先汉末年的群盗蜂起。
光武皇帝中兴之后,天下废侯重守,但时至今日,太守与豪强勾结,层出不穷。
进不能平乱,退不能守土,这是太守一郡之守的弊端所在。
陛下与诸位公卿可知道其中的原因所在吗?”
刘焉这番话一出,殿中众人顿时屏住了呼吸,皇帝与公卿都望着刘焉,猜测他这是想要做什么?
原因所在?
不就是太守职权虽大,但是治理的范围却小,诸郡之间不能联合,但是叛军可不会顾忌州郡的界限。
不就是地方上没有能得到朝廷信任的臣子,不能施展手脚大力施展吗?
当年先汉时期的金令列侯,虽然不过一县之地,但一旦战时,权力比现在的太守大,仅仅可以率领大军出境这一条就胜过了太守许多。
许多人已经猜到了刘焉想说什么,刘焉也不拐弯抹角,径直说道:“陛下,大乱之时,派宗亲以及信重的大臣出镇,这是千年以来,屡试不爽的做法。
当今天下,宗亲大部分都在洛阳任职,这不合理啊。
朝廷是天,地方诸镇就是支撑朝廷的擎天之柱,不去加强这些擎天之柱却不断的加大天的重量,大汉又怎么能够安稳呢?
臣建议陛下选派宗室之中卓绝的人才,以及陛下最为信任的大臣,废黜已经没有作用的刺史,使重臣担任州牧,以州牧镇压各郡的太守,压制诸郡之间作乱的豪强、汹涌的太平军。
大汉的安定就在这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