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经上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老庄说清静无为,顺应天道,何必如此焦虑呢?”
谢道韫一番话说的很是轻松,面上也满是淡然,使洛显之知道她是发自真心。
她轻盈的将一丝落在额前的发丝拢在耳后,耳朵已经渐起红润,显然刚才说出那一番话,让她也感觉羞涩不已。
谢道韫用道佛说理,这也相当符合现在江左的风气,道经和佛经上的道理,听起来很玄,很有别样的哲理,用来治国不行,但是用来辩论,却相当的好用,这正是现在的风气。
由实向虚去变,能不能做事不重要,反正有尊贵的身份,但一定要能说会道,有了这个就能够装作有才能的人,而且用这样的言语来说话,真的会显得很有风范。
洛显之听着只觉很是舒畅,人常言女子嫁夫便如第二次投胎般,尤其是在这个时代,女子几乎一生都要和丈夫绑定,更是如此。
但于男子而言,能够娶得一个贤妻又是何等的重要呢?
毫不夸张的说,一个贤妻能够兴旺三代,经过和谢道韫的几次见面,洛显之知道自己可以将整个姑苏洛氏都交予到她手中了。
想到这里,洛显之举起手中的茶杯轻轻与正要饮茶的谢道韫碰撞,谢道韫有些愕然,红润的唇微张,很是可爱的呆住,洛显之轻声笑道:“道韫,我们会在姑苏成婚,就在今年,我想整个洛氏都会欢迎你的到来。”
谢道韫万万没想到洛显之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两人见面不过三次,相处的时间也很短,但洛显之的言语中,满满都是对自己的欣赏和喜欢,这是谢道韫能够感受出来的。
谢道韫张张嘴,想着说些什么,但又低下了头,耳朵彻底通红起来,低声羞涩道:“要等洛氏提亲,要等叔父和父亲同意,我是个女子,唯有听从家族的安排。”
听从家族的安排。
这是实话,也不是实话,以谢道韫在家中受宠的程度,她还是有一定选择余地的,虽然嫁给寒门庶族不可能,但在高门中她可以挑选。
遇到满意的,自然听从家族的安排,古已有之。
洛显之还待再说,侍女已经走进唤道:“小姐、郡公,家主请你们到前庭去。”
天色自然未黑,洛显之望着那池塘中摇曳的荷花莲叶,笑道:“道韫,走吧,正好去见见谢氏的族人。”
这是一场家宴。
没有任何的外人,全部都是谢氏的族人,最长者自然是谢安以及谢安的夫人,而后便是谢道韫这一代的兄弟姐妹,谢氏不算是人口繁盛的大族,谢道韫的兄弟不多,但都是才学之士,都是谢氏的骄傲。
洛显之和谢道韫联袂而至后,谢安和夫人坐在主位上,洛显之见到谢安左手空着,便知道那是给自己留的位置,于是坐下,谢道韫在所有人有些促狭的目光中,坐到了叔母的右手。
自古以来,坐席的排次都是有讲究的,这是身份地位的一种体现,如果在这方面搞错,会造成人心浮动,甚至造成政治危机,会让人揣摩皇帝是不是要出手针对一些人。
国家是个大家,宗族则是个小家,在一个家庭中,同样如此。
洛显之和谢道韫坐在谢安旁边,这就代表着在谢氏族人的眼中,洛显之和谢道韫的地位是在座的这些人中,仅次于谢安的。
单纯的凭借谢道韫的地位,自然不行,谢道韫是长女,但她上面还有兄长,但女子本就不能单纯看自己,妻凭夫贵是相当合理的。
洛显之。
不要说在谢氏。
如果他是驸马的话,就算是皇室开家宴,他都要坐在那些未曾封王的皇室子弟之前,这就是身份地位。
如果谢氏让洛显之坐在谢氏子弟之后,那就是大大的失礼,无论是从阀阅上,还是从现在的官职,都是要得罪人的。
洛显之和谢道韫入座后,谢安夫人刘氏便握着谢道韫的手。
谢道韫在谢氏中是相当受宠的,否则也不会长时间的住在谢安府上,刘氏低声问着一些事,带着笑,而后道:“老身前次往建业外的寺庙中许愿,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倒是要挑个时间去还愿了。
郡公能来我谢氏做客,实在令我谢氏,蓬荜生辉。”
洛显之只轻声道:“都是一家人,叔母不必这般客气,小侄已经修书一封,使家族派人前来建业求娶道韫,应当不用多久就有人来了。”
谢安和刘氏对视一眼,眼中带笑,桌上的气氛顿时热烈了几分,外间的人对洛显之感兴趣,谢氏的这些年轻人对洛显之更是感兴趣。
毕竟一个基本上和他们年龄差不多的人,竟然直接升为尚书令,这谁能不好奇呢?
谢玄最是活跃,当即问道:“姐夫,你做了尚书令,有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言语有些不明确,又补充道:“比如和上次来府中时,有没有感觉不同。”
洛显之明白了谢玄想问的是,身份地位变了,有没有什么心理上的变化,他略一沉吟便反问道:“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区别,幼度可是想要做尚书令,等你做了尚书令,自然便知道有没有区别了,待我以后做了丞相,便让你做尚书令可好?”
啊?
桌上顿时爆发大笑,谢玄知道洛显之既是在开玩笑,又没有开玩笑,比如日后洛显之要做丞相,这就没开玩笑,让谢玄做尚书令,如果谢玄真有才能的话,也不是玩笑,但他还是连忙摆了摆手道:“劳烦姐夫关心了,玄比较喜欢军旅之事,日后想要成为一个统帅大军的将军,叔父也觉得玄擅长治军,尚书令还是算了。”
说罢连连摆手。
谢安适时道:“贤侄,这小儿还太小不成器,不过在军旅之事上,他的确是极其有天赋,年纪轻轻已经有名家风范,若是日后有北伐之日,可以用之,我曾经想要向陛下推荐他,可惜老夫自己尚且不为陛下所信重,自然没什么分量。”
“哦?”
洛显之明白了,笑意吟吟的望着谢玄,而后道:“那日后我可要见识见识幼度之能了,陛下一直都想着北伐,以后我大梁的战争不会这么轻易结束,待陛下出征前,我找机会说一声即可。”
内举不避亲。
如果谢玄真的有才能,洛显之当然不介意推他一把,毕竟谢玄如果能够成长起来,那也是自己的巨大助力。
洛显之知道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没有庞大的盟友集团是做不下去的,谢氏这种本就是铁杆盟友的大族,必须要好好维护这份关系。
洛显之这话一说,谢氏中的氛围愈发热烈,举荐谢玄不算是一件大事,谢氏如果真的像谢安说的那么可怜,那就不配江左第一等高门的称呼了。
这件事最关键的是,洛显之愿意为谢氏的事情出力,这说明他真的把谢氏当作自己人,这才是最关键的,毕竟谢氏要跟着洛氏一条道走到黑,又是联姻,又是在洛氏手下干活。
洛显之又思索了一下问道:“叔父,如今在建业中的士族有多少,前次道韫说要为我举办流觞曲水宴,耽搁了,我认为现在时机已经成熟,该是时候广邀建业以及周围的士族前来,我正好想要认一认,将这些人和氏族志上的对一对,有没有多的,有没有少的。”
召集士族?
谢玄有些疑惑于洛显之的举动,但还是应下,“放心,这件事很快就会办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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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列国时期是我国门阀士族政治大发展的时期,许多人将这个时期称之为历史的倒退,但笔者认为这个时期的出现,恰恰标志着上古贵族时代的彻底终结,经过两汉三百年的思想裂变,最保守复古的群体,也摒弃了血统贵族,历史是螺旋上升的,门阀士族上升的最顶点,依旧远远不如血统贵族,某种程度上,这是社会进步的证明。——《门阀贵族政治》
第810章 我洛氏要的东西很简单!
暮春时节,春雨淅淅,夜过罢,风雨落,又有片片星星花瓣落入尘泥中,洛显之凭栏远眺,建业乃是皇城,自然不如姑苏清寂。
姑苏乃是千湖之城,处处小桥流水,潺潺溪流,绕过道道弯,青石铺就的河堤,洛氏在姑苏数十年快要百年了,那庄园中的一步步亭台,一处处楼阁,宛如女子纤腰缦回的长廊,无不让洛显之沉迷,在他眼中远胜这庄重威严华丽的皇城气象。
好在洛有之在建业洛府中,种下了大片竹林,江左士子喜欢这种看起来就颇为风致的植物,洛显之扶着长廊的护栏,身着绯红官服,头上未带冠,只是简单的束发,腰间有一枚刻着洛字的白玉相配,瞳眸黑白分明,明亮有光。
时间不早,在管家将马车赶来后,他便前往谢氏府上,谢道韫等在谢府门前,极少见的穿着一身碧绿衫裙,她身量本就轻盈单薄,肤质白皙柔嫩,如同象牙般晶莹有光,在翠绿衣裳的衬托下,此刻看起来愈发的娇俏动人,这是洛显之不曾见过的谢道韫。
“道韫,上车,我们二人同去。”
谢道韫也不避讳,虽然还有些羞涩,但还是直接上了洛显之的马车,无论是洛氏众人还是谢氏众人,都认为正常。
之所以如此。
时间还要返回数日前。
洛显之进入建业后,第一时间就派了信使回姑苏报信要求亲。
江东之地,水道纵横,从建业到姑苏,更是速度极快,水路的速度可不是陆路所能够比拟的,纵然比不上千里江陵一日还的顺畅,但姑苏和建业本就不远,信使在第二日就到了姑苏。
姑苏洛氏中,洛显之的母亲收到消息后,立刻开始准备礼品。
洛氏对娶亲之事,有一套流程,在刚刚收到洛显之的信后,就直接挑选聘礼,派出了大量家臣前来建业。
洛显之来建业时很是低调,但姑苏洛氏来求亲,尤其是求娶的还是谢氏的嫡女,可谓是声势浩大,大船开路,上绑红绸,光是这红绸就不简单。
到了建业后,到谢氏府上,黄金珠玉这些东西都只是开胃菜而已。
江左士族门阀间联姻者颇多,其中豪富的人也颇多,谢氏当然是见过世面的,自认没什么能震撼到他们。
但洛氏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正所谓,江左豪门千百万,见我也须尽低眉。
士族门阀所想要的不是一个豪字,而是一个贵字,为了这个贵字,他们甚至不愿意要那些繁杂但是权力却大的官职,转而喜欢那些清贵的官职。
但什么叫做贵?
别人不知道,但洛氏肯定是。
当今所有的世家豪门,都说自己是三皇五帝的后裔,一说起来就是传自哪位特别有名的人物,甚至能追溯到尧舜禹的时代。
但没有族谱,没有记录,是不能被承认的。
数遍如今的这个天下,只有洛氏有完整的谱系,洛氏不仅仅有谱系,还因为从来未曾真正衰落过,有各种证据,比如从周王朝建立开始,每一代天子的册封圣旨,每一代诸侯之间互相交流的信件,还有各种文字以及实物的存在。
洛氏主支带走了大多数东西,但同样留给了留在中原的两支很多东西。
不提久远的千年,即便是从汉初开始计算,四百年那也足以碾压现在这群兴盛不过几十年到百年的士族。
汉国英侯一脉就不说了,那个已经四百年的爵位已经说明了一切。
江东的姑苏洛氏,是英侯嫡子坐断江东,以豫章郡公的半君之位登顶,一直到现在。
在天下间其实一直都有一个很残酷的事实,洛氏送聘礼很简单,但回嫁妆的时候,那可就不简单了,嫁妆和彩礼的价值要差不多,但如何能差不多呢?
洛氏送来的东西,很多都根本拿不出相等的东西。
偏偏洛氏为了表达重视,往往取出那些珍贵的礼品,这算是一种幸福的烦恼。
在谢氏接受了聘礼后,这桩婚事只剩下最后的一步,那就是择一个吉日成婚,到了这一步,洛显之和谢道韫同进同出就已经不会再有什么闲话。
车厢中,谢道韫在出门前,仔仔细细的浴洗过,淡淡桂花的香气充盈在车厢中,洛氏可从来都不是古板的人,洛显之先是轻嗅几下,而后轻声道:“道韫,此番应邀而来的都有哪些人?”
谢道韫快速的将大多数人在脑海中过了一下。
曲水流觞宴。
这本是一种士人间娱乐的方式,就算是谢氏邀请诸家前来,但并不是谁都能进入的,基本上都是各家中的名士,若非此番只不过是假借曲水流觞来宴请诸家,大部分人都没有资格前来。
建业城外,草长莺飞的时节已经过去,此刻春意盎然,天气已经渐渐向着初夏而至,一群群士人正同关系较好的好友围在一起闲聊着。
至于聊的话题,并不会如何千奇百怪,无非便是一些生活意趣,以及对洛显之的议论,这位自姑苏来到建业后,就身处漩涡风暴中心的洛氏子弟。
在洛氏嫡系消失后,在英侯一脉愈发凋零后,江东洛氏就愈发的显眼。
“这位新任尚书令,可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幅心态实在是让老夫佩服至极。”
“整个建业城都在议论他的任命,无数人反对,这位尚书令竟然能面不改色的前往尚书台点卯,据尚书台的官吏们说,这位尚书令好像不知道这些事一样。”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这些事传得沸沸扬扬的,以洛氏的情报能力会不知道?就算是皇帝不知道,我也不相信洛氏会不知道。”
这话说的众人都心有戚戚,当年洛有之留给许多人的阴影实在是过于大了,就算是洛有之已经死了两年,还是有很多人都记得他当初活着的时候,梁国是什么样子。
“这些事情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些事情该是那些最顶级的家族所需要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