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从后背直升而起的凉意串上了曹林的后脑,他如同雷击般半边身子麻掉,望着周围众人的眼神,只觉如同掉进黄河般,浑身都是浑浊的沙子,洗也洗不清。
望着跪在自己脚边痛哭流涕的儿子,他心中的寒意愈盛。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我真是生了个不得了的儿子啊!
但弑君的锅,你爹我是真的背不动,儿子啊,这件事还是留给你吧。
曹林刚要说话,曹承嗣再次先他一步,他对自己的这个老爹实在是太清楚了,想要让他背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立刻抓住曹林的衣角泣声道:“父亲,您是大魏的忠臣,您是陛下的忠臣,绝不可能是您做的这件事,到底是谁杀了陛下,作为陛下最忠诚的臣子,我要为陛下复仇!”
?
曹林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曹承嗣的情深意切让他哑然无声,他的眼角不由自主的瞟向了正跪在地上的那个人,心中暗道:“这不是你找来的人吗?你现在问我是谁杀的皇帝?”
曹承嗣已经暴起,大步走到那亲手杀死皇帝的人身边,恶狠狠的怒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死皇帝!”
那士卒眼神故意不由自主的瞟向曹林,这一幕被众人所察觉到,然后低沉着声音道:“皇帝杀了我的全家,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一剑杀了他,已经是便宜了他。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曹承嗣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依旧厉声道:“荒谬!简直荒谬!
将你背后的主使供出来,给你留个全尸。”
他刚刚话音落下,面前之人就已经嘴角有黑色的血液流出,竟然直接服毒自尽了。
死士!
真正的死士,几乎所有人都骇然的向后退去。
唯有曹承嗣又向前一步,对着众人大声喝道:“人死了难道就找不到他的踪迹吗?
掀开他的面甲,向全大魏的人去征集他的消息,我就不相信找不到他的踪迹和幕后主使。”
这下就连曹林也有些不由自主的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难道真的不是曹承嗣杀的?
他的脑子的确是远远不如曹承嗣,他的思维已经开始给曹承嗣脱罪,而其余人对他的怀疑却愈发的大。
先前按着此人的士卒连忙将此人的面甲掀起来。
嚯!
就连久经战阵的士卒也吓得将面甲又扣了回去,出现在面甲之下的竟然是个完全毁容的面容,根本就不可能分辨的出来这到底是谁。
这是真正的死士,是有备而来的死士,就是为了完成弑君这个重大的任务。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殿中没有人说话,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开口,愤然道:“弑君夺位,曹林,大将军,你到底要做什么?”
曹承嗣闻言不等曹林说话,立刻道:“诸位,我觉得弑君者绝对不可能是我的父亲,若是真的要弑君,为什么战阵中不让皇帝陛下死于流矢,为什么不在暗室中,用一条白绫,一杯毒酒,而是要在大殿中用刀剑加身呢?
这都是重大的疑点!
而且,诸位,你们真的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魏国发生了弑君之事吗?
你们都要在青史上,让天下人知道我大魏宗亲弑君吗?
家丑不可外扬啊!
现在知道这些事的只有我们这些人,现在知道这些事的只有我们曹氏自己人。
如果让天下人知道,那些士族会不会造反?
另外诸国会不会打着这样的旗号来联合起来讨伐我大魏?
我大魏的社稷会不会就在这其中覆灭呢?
我大魏的社稷会不会就因为这个而崩塌呢?
而且此人难道就不会是其他国家派过来的奸细吗?
这些年梁国和燕国的奸细,难道我们所见到的还少吗?
诸位,三思啊!
为了大魏的社稷!
这件事一定要掩盖下去!”
出现在这里的大多数都是曹氏的宗亲外戚,听到曹承嗣这一番话,顿时沉默下来,说一千道一万,魏国的社稷才是最重要的。
没了魏国,他们这是曹氏的权贵才是最惨的。
曹承嗣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让他们投鼠忌器,算计人心他是一流的。
“但是大军进攻皇城,皇帝陛下死在了皇宫中,这些该怎么办?
就算是我们不说,外面人又会怎么猜测呢?”
曹承嗣望着地上那些宦官的尸体指着道:“自然是这些宦官挟持了陛下,自然是这些人联合着别国的细作共同杀掉了陛下。
我们接收到了陛下的诏令,于是率领着大军前来解救陛下,诏书现在就可以开出来。
没有人会知道真相,史官也不会知道,我们可以看着那些颠倒是非黑白的士人,但凡有不遵从的,便杀掉他们。”
众人骇然道:“杀掉那些记录历史的人?这怎么可以,从来都没有先例啊。”
杀史官,就算是汉戾帝和汉灵帝这样的君主都没有杀过任何的史官,从汉朝建立到现在四百年,还没有过杀史官的先例。
曹承嗣脸上冰冷的说道:“如何没有呢?
在邦周时期就有人篡改史书,杀掉史官,只不过被洛氏灭国了,现在洛氏又在哪里呢?
没有了洛氏,谁会在乎史官呢?
而且我们并不是真的要杀史官,我们只是告诉史官真相。
我们杀掉的都是那些造谣的人,杀掉的都是那些故意抹黑大魏的人,杀掉的是那些诽谤朝廷的人。
谁会知道真相呢?”
曹承嗣的话如同一个个重锤敲击在众人脑中,洛氏不在了,史官的后台已经没了,原来是这样啊。
而且曹承嗣不是要杀史官,这让众人心中好受了很多,对那些造谣、污蔑、诽谤、抹黑朝廷的人,的确是应该狠狠地教训和打击。
无论能不能欺骗其他人,但至少先把自己骗掉。
话说到这个地步,曹承嗣知道自己已经将这些人劝住了,然后弑君的锅在表面上扣到了其他未知人身上,在这些人心里则扣到了自己父亲的身上。
大概这些宗亲现在都觉得自己是为了给父亲脱罪才说了这么多。
曹承嗣已经能想象的到未来场景,大部分人都会觉得是未知的人杀死了皇帝,在顶级的圈子里,则是自己父亲弑君。
无论哪方面,总之他是干净的。
那现在就只剩下一件事,如何在这种情况下,攫取最高的权力。
他做了这么多的事,可不是为了给别人做嫁衣的,他是为了皇位,为了成为整个魏国的至高统治者。
但他还是尽力克制住了这份心思,沉声道:“诸位,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陛下被奸人所害,我们应当拥立陛下的子嗣。
陛下的幼子,出生时有紫光满室,这是紫薇降世的征兆啊,我们应当拥立陛下的幼子,他定然能兴盛大魏。”
啊?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惊疑,“皇帝的幼子才刚刚一岁,是不是过于小,而且废长立幼,这难道不是取祸之道吗?
这岂不是让天下人看我大魏的内乱吗?”
曹承嗣挥挥手道:“盛世废长立幼的确是取祸之道,但乱世时,国家应当有贤人治世,陛下的长子,顽劣不堪,想必诸位都是知晓的。
陛下这么多年都未曾将他立为太子,难道还不能够说明问题吗?
因为陛下对他不满意,我们都是陛下的忠臣,难道不应当遵从陛下的意志,去选择一个对大魏更好的君主吗?
现在国家走到这个地步,如果我们再不能改变,就只能等着燕国或者梁国攻入我魏国,身死国灭了。”
身死国灭这一招可真是百试不爽,在魏国一直对外失败的情况下,慕容恪成了曹承嗣胁迫魏国曹氏宗亲最大的筹码。
果然曹承嗣这么一说,众人立刻就又犹疑起来,曹承嗣趁机道:“大行皇帝幼子虽然尚小,但国家有重臣辅佐,并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就如同燕国,慕容恪不也是辅政,难道燕国有丝毫的变乱吗?
我魏国又有何不可呢?
现在我等应当联合起来,先将眼下的危机度过,要面对陛下刚刚去世的大问题,不能在别的方面节外生枝。”
曹承嗣口口声声都是国家大局,在众人眼中完全是一副忧国忧民的表现,在这个所有人都慌乱无比,急需主心骨的情况下,他成为了那个支柱。
“就按照你说的做!”
纵然曹承嗣是个小辈,但他依旧得到了认可,这就是曹承嗣的第三步计划,通过扣黑锅的方式,将自己父亲的势力接收过来,身为能和皇帝短暂抗衡的大将军,曹林的势力是相当庞大的,曹承嗣早早的就开始夺取属于他父亲的权力,到这一步,彻底将这些宗亲的支持,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他要直接一步上天,成为辅政的大臣!
他相信这不是他的最终点,而是另外一个起点,总有一天他会成为皇帝,一个小皇帝,根本不能成为他的阻碍。
曹林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感觉寥寥几句话,自己就成了一个局外人。
殊不知在众人眼中,他这个犯下了不赦之罪的弑君之人,已经被他的儿子所庇护起来,但敢于弑君的人,他们是不会和曹林为伍的,官方的史书能控制的住,但野史是控制不住的,他们可不想成为被千古唾骂的人。
曹承嗣的行动力很迅速,眼前自己的计划在今晚几乎大成功,他很是振奋,立刻让人去将皇帝的幼子带来,而后让人收拾皇帝的尸体,再命死士将先前进入殿中的士卒全部处理掉,以防止风言风语从这些人嘴中说出去。
最后他带着一行人,就在未央宫中,写下了一封又一封的诏书。
当那个小皇子被抱着出现在殿中时,所有人都目光复杂的跪拜,魏国迎来了一个新的皇帝,至于曹髦的长子,或许会在一个恰当的时候,生病去世。
翌日。
当太阳升起照在长安城中,一切都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有那些横陈在街上还未曾来得及收拾的痕迹证明着昨天的事情不是幻觉。
大臣们被要求进入皇宫。
整座长安城依旧处于戒严之中。
皇宫中已经被连夜处理干净,只有一些角落还有干涸的血迹,尸体已经被焚烧以及丢弃,一阵杀戮后,更加的清冷孤寂。
朝臣们走进皇宫,只觉一阵阵发凉。
当曹承嗣抱着皇帝出现在大殿中时,朝臣们再也忍不住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发出了质问。
曹承嗣用比较暧昧的语气将昨晚的细节讲述了一遍,最后还着重说道:“大将军未能及时救下陛下,最终陛下被奸人杀害,大将军羞愧万分,请辞尊位,准备告老还乡,我等宗亲思虑良久,此事虽然不能说是大将军的错误,但的确是保护陛下不利,于是尊允了大将军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