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对太后实在是太了解的,她的确是比较蠢,但不是一个特别狠的人,只要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太后是不会动他的,而且皇帝会拦着太后,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慕容恪躬身作揖道:“陛下,太后,现在蓟城之外数十里,回返蓟城的大军,需要一场欢迎仪式,来让所有的士卒都感受到胜利的喜悦,让所有的士卒都知道,陛下您将赏赐他们。”
太后立刻说道:“不可能!”
慕容恪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冷,他抬起头寒声道:“太后,臣在这里说的话,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陛下,这是大燕的军队,是陛下的军队。
攻下河东,这么大的功劳,如果不赏,会有什么结果?
臣不知道。
臣也不想知道。
但那将是大燕所不能承受的痛,而且这支军队距离蓟城只有几十里,会造成什么结果?”
仅仅是随意说两句,都能够感受到那股寒意,让太后和皇帝的鸡皮疙瘩都瞬间起来。
“太原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在威胁予和陛下吗?”
慕容恪苦笑一声道:“威胁陛下?若是真的发生兵变,太后难道以为我就能幸免于难吗?
那些胡人第一个杀的就是我,我虽然不是先祖爷的亲子,但我就是大燕的宗亲,谁来也不会将我归到皇室之外,真有什么大乱,我又怎么能逃得了呢?”
慕容恪这一招以退为进使用的很是巧妙,立刻就将皇帝心中升起的抵触情绪消解的一干二净,而且从侧面表明了赏赐的必要性。
不再等太后说话,皇帝径直说道:“太原王你说的对,是朕先前受到奸臣的蒙蔽,不能看清国事,这是朕的过错啊,还请您回到军中,率领着大军前来吧,朕会率领着文武百官,在蓟城外的十里之地去迎接凯旋的大军。”
太后还想要说什么,再一次的被皇帝拉住,皇帝摇了摇头,带着祈求的望着太后,太后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大殿角落中,史官默默记录着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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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数诘难,恪据理而对,太后怒,恪无惧,帝秉理而持,恪终策定。——《北史·燕本纪》
第822章 洛显之的粮食改制论
“魏正始三年,燕大成六年,魏燕战于河东,魏军败绩,燕据河东,以望关中。”
“魏正始三年,梁天通四年,魏梁战于伊阙,梁破关入洛,天通四年秋,梁入洛,传檄四方郡县。魏守将降燕、汉、梁,河洛一时纷乱,梁不能制。”
“梁天通四年,汉大正五年,汉攻徐、豫,持于淮泗,尸横塞水,汉军攻愈急,梁军数败绩,九月,汉帝崩,一时哗然,汉军乃退。”
……
淮泗之地,萧衍和洛显之二人巡视这片刚刚战罢的战场,萧衍脸上满是凝重。
望着那颇显残破的土地,萧衍沉声感慨道:“汉国可真是兵精将足,三州之地,精锐到了这样的地步。”
洛显之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从汉国建立以来,这是汉国第一次集中所有力量针对一个国家发起战争,实力果真是强劲异常,有点出乎他们预料。
若非刘谌突然崩殂,汉国军心不稳,徐州将会迎来一场大败,好在老天站在梁国一边,萧衍很快就率军返回,汉军权衡利弊之后,还是选择了退兵,毕竟皇帝死了。
洛显之缓缓说道:“汉国如果放开手脚和燕国一战,胜负恐怕在五五之中,陛下下次绝不能再将大部军力都带走,一定要留下足够的军力守御淮泗。”
萧衍点点头道:“不过汉国没机会了,燕国夺取了河东,实力彻底形成了碾压,我本来以为燕国会顺势进攻关中,却没想到燕国会退兵,看来是要先夺取冀州了。
此番进攻河洛,慢了一步,未竟全功,夺取黄河以南的所有土地,绝对不能出现任何意外,否则将万劫不复。”
洛显之听闻萧衍的话后,却沉吟道:“陛下,前几日您说过,魏国在河东损失太过严重,甚至就连关中都有危险,慕容恪是当世名将,为什么会选择这么快退兵?
说明细作传回来的那个消息,蓟城给慕容恪下金令,让他退兵是真的,这说明燕国中的矛盾有些大了。
我们的细作可以继续,收买燕国中的权贵,将慕容恪害死,那时燕国定然要出事。”
阴谋家对慕容恪的应对,堪称如出一辙,对慕容恪这种战神,在战场上打仗击败他,太费力,还是在政治上,杀死他更容易,战场上再强的大将,面对背地里的冷箭,也防不胜防。
萧衍边走边问道:“灵秀,你说我大梁还能怎么在短时间内变得更强?朕不想十年八年,最好两三年内就能见到成效。”
汉国这一次的进攻,让萧衍有了一种深刻的危机,梁国的实力相比较起来,还是比汉国弱几分,日后如果要进攻汉国本土,仅仅是粮道问题就很难。
洛显之沉默了一瞬,而后道:“有。”
萧衍陡然望向洛显之,他本来就是随意一问,万万没想到竟然还真的有办法?
……
一个国家的实力如何才算得上是强大呢?
在这个时代,其实标准很简单,拥有更多的粮草和调动更多的人口,仅此而已。
秦法家也就是商鞅走出来的道路,是什么办法呢?
那就是从基层彻底掌控每一个百姓,实行耕战体系,将所有组织打散,彻底原子化百姓,将其余的所有上升通道堵死,只留下战争一条路。
但军功爵位带有很多特权,特权给的太多,就不想拼命,这是人之常情。
上战场的人,死者十之八九。
能不上战场,就没人想去打仗,就算是种地也比上战场好得多。
这个世上,只有两种人会去战场上拼命,第一种是一无所有的人,第二种是有信仰的人。
有信仰的人太少,绝大多数都是第一种。
聪明至极的商鞅找到了军功爵位制度的补丁,那就是用繁复的律法,来剥夺这些爵位,秦人一边拿爵位,一边犯罪用军功抵消,这就维持住了军功爵位的数量。
打仗一生,归来依旧是白身,一切都像是一场梦,简直是完美的制度。
现在已经没人会用这种制度。
进入专制帝制后,王朝帝国变成了一个系统,任何一处的变动都会波及到全国,农民起义这种东西走上了历史舞台,几乎每一次的大事都由这些农民所发动。
他们或许愚昧,或许有历史局限,或许不能完成历史交给他们的重担,但他们真的是旧世界的毁灭者,是砸碎旧世界锁链的人,是百姓的伟大体现,是汹涌的浪潮,是磅礴的大山。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这不是一句谦辞,而是现实,不要说什么基层官吏的罪怪不到皇帝身上,当初是皇帝选的,凭什么不怪皇帝。
但洛显之身为一个顶级的政治家,他自然能够看到,商鞅的这一套,只不过是过于极端而已,但其本质是可用的。
强国的本质就在于,国家控制更多的资源!
无论什么制度,控制更多的资源的那个国家就更强,能够动用更多资源的国家就会取得胜利。
这就有两种办法了。
其一自然是王道做法,就是按部就班的发展国家实力,让国家的人口增加,让国家的财富增加,这样国家的实力就会提高,但这种方法的时间通常都非常的长。
萧衍说想要在两三年中就让梁国的实力变强,这个办法肯定是用不了。
燕国那种从深山老林里面抓胡人的办法,也可以归类到这一类中,按照孟子的说法,这是典型的王道。
君王通过实行王道,然后吸引其他国家的百姓前来。
胡人虽然一开始不愿意到燕国,但进入燕国后,都不想走,这应该算是王道了。
这种耗时间比较长的办法用不了,那就必须使用第二种办法了。
实际上第二种办法,从洛有之开始,梁国就一直在实行,那就是打压世家大族。
一个国家的人口是有限的,世家大族手中多,那掌握在国家中的就少,国家所要承担的责任更多,如果不能掌握足够的资源,那自然是不公平的。
洛有之和洛显之一直以来都在打压世家大族,洛显之更是对世家大族重重出手,否则此番萧衍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军队去出征。
但现在萧衍需要更多,但对世家大族的打压,到现在这种程度,已经差不多了,以后只能缓缓进行,否则就会激起大片的反对,甚至会出现动乱。一旦出现动乱,无论谁输谁赢,那梁国作为一个整体,肯定是大败亏输的。
这些世家大族的反抗,可不是仅仅无用文人的反抗,他们甚至会直接带着一座县城的人掀起叛乱,梁国中很可能会遍地烽烟。
……
洛显之知道自己必须要进行新一轮的改制了,这一次的改制不为了解决未来的问题,而是为了让梁国朝廷的实力增强。
皇宫中。
洛显之将一叠厚厚的文书交给萧衍,说道:“陛下,天下财富有总数,国家想要多,那民间就会少,所谓改制,无非就是掠夺民间的财富,来充盈国库。
这其中便是我大梁中财富比较多的群体,陛下选择一个,臣会制定政策,去掠夺他们的财富。”
洛显之的话非常的赤裸裸,完全没有丝毫的遮掩,听的萧衍都有些怀疑人生,仿佛手中拿着的不是什么文书,而是一条条人命。
他忍不住问洛显之道:“灵秀,这难道不是与民争利吗?你真会支持朕?”
萧衍对洛氏的行事法则还是知道的,这种与民争利的事,想想也知道不会干。
洛显之淡淡道:“陛下,这不是与民争利。
如果没有臣,想要达成陛下的目的,那就只有向百姓征税。”
萧衍打断了洛显之的话道:“青云曾经和朕讲过,我江左本就严酷,不能向百姓加税,朕一直谨记,绝不会向百姓加税,灵秀可以放心。”
洛显之点点头道:“臣知道陛下不会直接向百姓加税,但陛下向富户加税,最后还是向百姓加税,无论您向权贵加税,最后这些税都会加到百姓头上,这是不变的法则。
土地就只有那么多,土地中产出的粮草就只有那么多,人口就只有那么多,能够用来使用的百姓就只有那么多。
天下的钱是恒定的。
陛下想要多要一些,权贵不希望自己的少,那就只能是百姓少了,这就是道理。”
萧衍大惊道:“那如今岂不是百姓身处困顿中?”
洛显之摇头,而后骄傲道:“陛下不必担心,所谓古之名相,什么叫做名相,就是能最大限度在国家强大的情况下,能够让百姓的利益不受到更大的损失。
臣来给您举一个例子吧。
如果天下一共有一石粮食,国家有四斗,富户有三斗,百姓有三斗,那国家大概是可以维持的。
如果国家有两斗,富户有七斗,百姓有一斗,那国家就要败亡了,神仙也难救。
现在我大梁的国家是比较正常的。
改革,就是从富户手中拿走一斗粮食,按照正常的发展,富户会从百姓手中拿走一斗,甚至两斗粮食,百姓只剩下一斗。
情况就变成了国家五斗,富户四斗,百姓一斗,表面上国家变强了,但实际上百姓已经活不下去了,国家的五斗,如果再用来修宫殿,用来享受,那改革改的国库丰盈,却把国家改死了。
这种人是无能的。”
这个例子听的萧衍冷汗直冒,这种理论是他第一次这么直观的感觉到改革的危险,“这岂不是说明,如果没有名相主持,改革还不如不改?”
洛显之理所当然的点头认可道:“一个是慢性死亡,一个是死的快点,庸才身在国家的最上层,很危险,而且臣认为没有任何王朝能凭借着改革一直存续,那是不可能的。
比如现在萧氏皇族中就有不少人圈地,臣和陛下说过,但陛下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