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以为,应当肃正这样的不正之风,排查梁国中的所有僧人和道士,允许百姓告官,只要有百姓告官,我们就按照大梁的律法去清查。
父亲在世的时候,曾经给这些僧人和道士都有一份专门的律法。
我们向整个江左公布这些人的罪恶,然后取缔他们的资产,而后将那些愿意听从朝廷命令的僧人和道士,都下发来自陛下的证明。比如寒山寺这种寺庙。
此举的主要目的就是将那些自己兴建的寺庙,以及地方所兴建的寺庙,全部打击至灭绝,以后只有朝廷所建立的寺庙才是正统。
这些朝廷所立的寺庙,自然要给朝廷交税,他们的土地状况都要接受朝廷的监管,这样不仅仅能夺取很多财富,还能以后源源不断的取得财富。”
洛显之心知想要消灭道佛是不可能的,只要道观和寺庙存在,百姓就一定会给这些东西花钱,他现在所想要的,就是把寺庙这种敛财机构暗地里化为朝廷所有。
以后寺庙敛财的钱,上贡国家。
萧衍沉吟了一下后问道:“灵秀,在我大梁民间,朕知道有不少卓有声名的道观和寺庙,这些不在我朝廷掌控中的寺庙该要如何做呢?”
洛显之毫不犹豫的说道:“愿意服从朝廷的,就将他们招安,不愿意服从的,便驱赶走,将那些愿意臣服的放过去,只要道观和寺庙在那里,谁会在乎僧人和道士换掉了。”
萧衍沉默着点了点头,又踱步思索着,虽然没有挑明,但二人都心知肚明,这次表面上是针对道教和佛教,但真正会遭重的就是佛教,道门只能说是顺手收拾。
这当然不是道教的教义就有多好,其实原因很简单,这恰恰是道教很失败的一个点。
道教的源头是道家这个可以用来治国的哲学,这就导致道教的很多思想都有现实的部分,道家在向道教转化的过程中,又吸收了很多佛教的东西。
结果造成了一个事实,儒释道三派。
道家是世俗不如儒家,宗教不如释家,在朝堂上被儒家打的满头包,在民间传播宗教上又被释家打的抬不头来。
可以说作为一个学派不合格,作为一个宗教也不合格,两不沾,这就是道教的尴尬场面。
好在对长生的追求一直刻在诸夏之民的骨子里面,而且道教的确是有哲学性的一面,尤其是老庄学派的逍遥,很是吸引那些向往自由的人,所以道教永远不会消亡。
不显山不露水,就不会如同释家这样被洛显之这样的政治家盯上,这倒也是好事。
比如给佛像塑造金身的释家这次就被洛显之盯上了,而用泥土身塑造神像的道教就没事,这不得不说是道教的智慧。
萧衍在殿中不断踱步,终于深深叹口气道:“灵秀,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朕会下诏将此事全权交予你负责,记住,不要让朕背负践踏神佛的罪名啊。”
这就是让洛显之不要杀人,或者杀人也不要让别人知道,不要将这件事情闹大,一定要妥善处理。
洛显之当初知道,他就算是要打压佛教,也不会特别粗暴的进行,尤其是那些佛经,他是一本都不会动的。
他也不虚伪寒暄了,直截了当的躬身道:“陛下还请放心,这不会是佛法的落寞,反而是佛法的兴盛,那些真正的高僧,会赞颂您的名字,甚至给您菩萨佛陀转世的美名。
佛门虽然是从番邦传来的,但两三百年,已经彻底融入我诸夏中,这是我诸夏瑰美的文化,臣会完整的保存每一部佛经,每一个佛教的器具,甚至包括那些寺庙,也都会完整的存留。”
听到洛显之将诸夏二字说出,萧衍就知道洛显之会认真了。
这番话的确是洛显之发自真心的,在洛显之心里,这些佛门的经文和法器以及其余物件,太珍贵了,甚至远远比人要珍贵,洛氏一向都非常珍惜这种能代表文化和历史的东西。
洛氏这么多年来,层出不穷的宝物,不就是因为自古传下来的喜欢收藏的嗜好。
王羲之曾经在会稽郡时的兰亭集序,还有在建业城外的曲水流觞序,都被他找机会弄走了,不仅仅如此,还有许多文化方面的字画等,都已经进入了洛氏的宝库。
洛显之已经想好了,此番整治佛门,要将那些孤本的佛经等等,全部都拿走,等以后主支回来,就将这些东西给主支一份,江东洛氏,也不算是辜负这个姓氏。
若是萧衍知道洛显之的这些想法,定然会笑自己实在是太过于小心,洛显之比他有分寸的多。
要知道洛显之可是执行打击门阀的重任后,还能够让门阀一边骂一边合作的人。
门阀不是贱,他们是感觉,反抗不至于,不反抗又很难受,洛显之能卡在这个其间,可想而知他有多么的举重若轻。
虽然这么做,必然导致改革不够彻底,留下了大量的残余,但彻底的改革在江左本就是不可能的,除非将所有的门阀都连根拔起,否则做不到,但那么做,和毁灭梁国又有什么区别?
洛显之现在所做的,已经是当下对梁国来说,最好的选择。
……
对于皇帝能够下定决心,洛显之自然还是欣喜的,这证明萧衍的确是老了,但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还没有彻底沉迷在虚幻的宗教中。
只要如此,那就说明还有得救。
他回到尚书省,来来往往的官员对于洛显之的突然出现,已经见怪不怪,对于这位长官,现在所有官吏都等着他升官。
毕竟洛显之三天两头的进宫,皇帝陛下一有什么事情就找他商议,至于其他的三公,却得不到这样的殊荣,很多人只有大朝会的时候才有机会见到皇帝。
洛显之的权力是远远超过那些三公的,不仅仅是尚书省,主要就是他实际上执行着宰相的职能。
尚书省和中书省这两个部门,中书省是在宫中办公的,尚书省则是在宫外,所以洛显之要两头跑。
现在的洛显之最大的欠缺就是没有开府,尚书令这个官职还不够,洛显之一步升到三公当然是不可能的,但现在所有人都等着皇帝给洛显之加开府仪同三司。
有了这个文散官的官职,再加上尚书令,或者是录尚书事,洛显之基本上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后面再一步步成为真正的三公,乃至于重启丞相的官职,那就都是后话了。
现在的尚书省和洛显之刚刚来此的时候,已经发生了不少变化,左右仆射的人选都已经换掉,诸多司部的人选也已经换掉,现在的尚书省是洛显之的一言堂。
他对尚书省的调整,不仅仅是建业的人员,最重要的还是从尚书省所延伸出去的地方官员,那些人才是他执政的根基所在。
正如他一直所强调的一支能够贯彻意志的官吏队伍,这支经过了数年调整的官吏队伍就是他所发起士族造假案的底气。
而现在,对佛门的打击同样要依靠这支队伍。
洛显之执政不喜欢直接从朝廷下令,这和他的父亲洛有之完全不同,洛有之就喜欢直接以朝廷的煌煌大威压着官吏去执行政策,突出一个快速。
而洛显之则喜欢顺势而为,比如士族造假案,他先从一个小县的士族入手,掀起舆论的惊潮,然后再顺势开始清查这件事。
现在对付佛门同样如此,甚至可以说是更要如此。
佛门在梁国有很深的根基。
那些高僧连皇帝都能影响到,更不要说那些权贵,很多权贵以及家人都喜欢礼佛,就连洛显之的母亲也有时候会礼佛。
不仅仅是权贵,普通的百姓同样如此,没有缘由的就整治佛门,那就是给自己找事,光是各种麻烦就足以让政策执行不下去。
尤其是皇帝萧衍还明确说了,不能逼迫太过分,这就相当考验手段政策。
不过对洛显之而言,整治佛门比整治士族要容易得多。
毕竟士族手里面是有兵的,如果真的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那后果还真的不堪设想,而佛门则好欺负多了,就是一个待宰的肥羊。
尤其是佛门的破绽实在是太多。
洛显之只要稍微了解一下就知道佛门中的藏污纳垢实在是太多了,而这些事情都会成为他刺向佛门的利剑。
尤其是他这个身份,江左洛氏!
当初用这个身份来整治士族的时候,就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用清理门户的理由去清理士族,让几乎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现在再用洛氏这个身份去整治佛门中的败类,又是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这种手段简直是百试不爽。
只能说感谢老祖宗,给了后世子孙太多的便利,这种拥有解释权,然后降维打击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虽然最后还是要落在实处,虽然同样要承担很多的责任,但相比得到的好处,这些代价都是值得承受的。
在建业城中,洛显之寻找到的告官之人,已经准备好了。
洛显之会安排一批人来揭露佛门的一些罪恶,而后顺理成章的开始干涉,这是他屡试不爽的招数。
洛显之将左右仆射叫来,直接安排道:“最近将手头上的公务都放一下,尤其是出巡州郡的使者,让他们都回建业来,本公有事安排。”
嘶!
洛显之这话一出口,左右仆射对视一眼,立刻就知道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了,将出巡州郡的使者唤来,这可是当初士族造假案的时候,才有的声势。
二人现在也算是洛显之的人,当即问道:“令秀公,这是发生什么我等不知道的大事了?”
尚书省的左右仆射,掌握着整个国家中的机密大事,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住他们两个,但现在他们两个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这相当的不合理。
洛显之扫视一眼道:“你们很快就知道了,这是陛下交待下来的事情,绝对不能出现任何的差错,甚至是关系着大梁国政的大事。”
洛显之说得这么严重,二人立刻就不再询问,而且立刻就知道,这件事恐怕是皇帝和洛显之商议的,就如同当初的士族造假案一样,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突然就大爆发了。
现在这件事恐怕依旧是如此!
望着二人离开的身影,洛显之的眼神晦暗下来,开始盘算即将治佛的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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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显之毋庸置疑是南朝最杰出的宰相之一,唯一一位能够与他相提并论的是他的父亲洛有之,那个时代的人这样赞誉他们——“一门父子皇者客,江川千古名相家”。
洛有之和洛显之的一生是繁华而璀璨的,与绝大多数碌碌无为的执政不同,他们有为人称道的开创性政绩。
洛显之的一生带着奇异的色彩,三大案经由他而诞生,他对南朝中央集权的成就做出了突出贡献,打击妄图分裂的门阀士族,以及打击肆无忌惮野蛮发展的宗教势力,都是如此。——《南朝史》
第824章 人心已乱1
魏国长安,阴沉凝聚,渭水滔滔,却带不走一丝的凝重。
整个关中都笼罩着低沉的气压。
河东大败。
河洛大败。
关陕以东,魏国已经尽皆失去,只留下关中、凉州、蜀中。
蜀中自立,与朝廷愈发离心,乃至于隔绝内外所通。
凉州偏远,多有异动。
魏国已经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局中。
朝廷之上。
曹承嗣咆哮道:“果真无能到了极点,身为大将,却招致这等大败,几乎丧国亡族,不杀不足以定大魏人心。”
曹导死在了战场上,其余人却带着枷锁跪在殿中,这些人皆蓬头垢面,身上的囚衣破破烂烂,有的人嘴大大的长着,口水止不住的往下流着口水,这些昔日的贵人,如今却落到这幅田地,实在是败的太惨,必须要有人承担罪责。
若是有敢于担当的君王,自然能一力承担。
但如今的魏国,皇帝是个娃娃,太后是个深宫女流,曹承嗣巴不得他们死,其余群臣又没有资格。
这些出征的将军,唯一的结局就是死。
他们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曹承嗣不确定燕国会不会直接进攻关中,现在慕容恪直接被金牌召回,身为阴谋家的曹承嗣立刻就知道是自己的反间计发挥作用了,他瞬间放开了手脚。
殿中只能听到曹承嗣义愤填膺的声音,跪在地上的囚犯在来时的路上故意被塞上了嘴,导致现在基本上全都哑了,控制不住的流口水也是因为根本就合不住嘴。
只能听到嘶哑难听的吼声,以及张牙舞爪的想要爬到上首去述说自己的冤屈,见到这一幕,太后感觉有些害怕,皇帝更是直接被吓得哇哇哭起来,太后抱起皇帝,留下一句“此事便交予金城王处置,予先带皇帝离开,以免这些罪人冲撞了皇帝”,说罢就匆匆离开。
太后的离开仿佛是抽走了殿中人的最后一束光,他们的手依旧向前伸着,却不挪动,只是呆愣的看着太后匆匆逃之夭夭的背影,以及曹承嗣那强行克制也克制不住的愈发明显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