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不过是最基础的,真正的精兵要有自己的战心,要有无坚不摧的意志。
魏国军队虽然人数众多,但却没有战心。
他们不是军队,而是一群急着回家的农夫而已。
又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我来到这里,阻止他们回家,或者说想要回家,就要留下投名状。
比如魏国将军的头。”
杨成闻言大惊,万万没想到慕容垂打的是这个主意,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不通军事的人在胡闹,连忙道:“大王,岂不闻哀兵必胜的道理吗?
我军拦在这里,岂不是更激起了他们同仇敌忾之心,在他们眼中,我们就是阻拦他们归乡的罪人啊,当年太平军举义时,五姓家麾下的士卒,面对阻拦他们的乱军,神挡杀神的场景犹在眼前,大王三思啊。”
慕容垂闻言朗声大笑起来道:“承德啊承德,你对打仗可真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手中没有凭借和手中握着软肋所达成的效果如何会一致呢?
本王为何等在这里,因为那些士卒的家属就在本王身后,这些人是死是活,就凭本王一言而决。
数十年前诸国纷乱时,各国所持的办法,承德应当是知晓的。
我军在这山上让那些长安妇人唱一曲《长安思》,就胜过万千兵刃。”
数十年前,杨成立刻回忆起来,在曹操那个时代,士卒的家属都会被集中起来,如果谁投降的话,就杀死他的家属,各国都用这种办法来确保士卒的忠诚。
只有那些不在乎父母亲族的人,才不会在意,那毕竟是少数人。
后来这种方法被废止,是因为这种方法固然能够保证前线士卒的短暂忠诚,但长远来看却有大害,而且很容易被皇帝之外的人所掌控,毕竟一旦掌握了这些人,就相当于掌握了军队。
太过于危险。
于是这种方法就被废止。
慕容垂没有这么做,因为他要争取这些士卒的心,但他要达成同样的效果,再没有什么比一曲怀念亲人的长安思更合适的了。
杨成信服。
……
苍翠群山,其间碧绿环绕,巨木成荫,潺潺山泉在石间流淌,隐隐有虎啸猿啼,以及群鸟高飞又落下,这往昔宁静的山间,今日却一改模样。
宽阔的山隘中,到处都是倒伏的尸体,有半截身子落在山泉中,使泉水染红的,有身上插着箭矢倒在马车旁边的,地上是断裂的刀剑,插在地上纷乱的箭矢,满地黑色干涸的鲜血,未曾停下冲杀的士卒,肃杀之意在山隘中蔓延。
那悲怆的歌曲还未曾落下,就又升了起来,为这些战死的士卒哀悼着,来自燕国的士卒尚且不太受影响,但那些出生关中的士卒,如何还能维持战意。
在苍莽山林间,摇摇欲坠的四散奔逃和投降,慕容垂的目标则只有大纛和那些绝不可能投降的亲兵,这些亲卫只有数百人,慕容垂亲自率领燕国铁骑上前围杀。
场中的局势,完全按照慕容垂的预料在走,于慕容垂而言,这一战和汾水之战不同,那一战他是正面将魏军击破,而这一战,智谋的效果更强。
他心中始终谨记着慕容恪所言,要做大军的统帅,不要做一个只能领一军的大将。
……
在陇西之战得胜后,慕容垂率领大军返回长安,他收拢了一万余军队,实力有了极大的增长,他又果断出击,将那些小股叛乱的势力平定,最重要的是和凉州叛军打了一场小胜后,进行了和谈,承诺让他们自治。
军事胜利永远都是政局安稳的根基,尤其是越乱的情况下,军事胜利就愈发有效和能够增长威望。
慕容垂的这一系列军事胜利,短暂的让关中安定下来,包括税收等都开始渐渐恢复。
未央宫中。
慕容垂和一众组建起来的幕僚以及将佐,都颇有些焦急的等待着一行人的到来,这一行人便是大燕朝廷的使者。
慕容垂终究是大燕宗王,他不可能绕过大燕朝廷去独立,必须要接受皇帝的册封。
如果他在这里独立,那身在蓟城的慕容恪很可能会死,他是绝不能那么做的,所以慕容垂现在很是焦急,他不知道如果朝廷要打压他的话,他到底该不该疾言厉色的反对。
没有让慕容垂多等,燕国皇帝的使者很快就到了未央宫中,那宦官自然不敢在慕容垂面前摆谱,谄笑道:“大王,陛下使内臣带来了两道旨意。”
慕容垂跪在地上高声道:“臣慕容垂接旨。”
那宦官见状,便展开第一道旨意读了起来:“素王垂青,苍天有意,使我大燕得关中宝地,朕甚慰之。
改河西四郡为凉州刺史部,原凉州关中诸郡为秦州刺史部,原三辅为雍州刺史部。
辽东王慕容垂,器宇高功,智谋果敢,戎旅大英,功在九鼎,绩在社稷,其允文允武,邦国亲贤莫有及者,改封雍王。
加凉州刺史、秦州牧、雍州牧、太尉、骠骑大将军,都督内外诸州诸军事,晓谕诸州郡县。”
听到这第一封圣旨,慕容垂就知道稳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兄长在蓟城做了什么,能够让皇帝下达这样一份圣旨,但他必须接受。
有了这封圣旨,他就是半个西北王。
跪在地上的其余官员则依旧在等着第二封圣旨,这一封不是他们要的,慕容垂一个人直升怎么能行?
使者没有敢让慕容垂等待,立刻宣读第二封圣旨,“治国兴邦,惟任勋德;分陕作伯,惟寄宗家。
太尉骠骑大将军凉州刺史秦州牧雍州牧雍王垂,使持节关西大行台,诸王、公侯、州牧、令守、将军,并受节度,尔其钦哉。”
很简短的一封圣旨,但却如同重雷,殿中沉寂了一秒钟,而后是宛如山呼海啸般的欢声。
大行台完全和尚书台的规制一样,燕国的尚书台是二品机构,他可以在关中任命三品官员,他可以再造另外一个政权。
慕容垂接过圣旨,站在殿中,两封圣旨而已,并不如何重,但他手中却仿佛握着沉重到极点的东西,这是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又抬头望向远方。
是江山。
是关中的万里锦绣江山。
从这两封圣旨颁下开始,这里就是他的领土。
分陕关西,人臣至极。
第828章 人心有疑誓洛水5黄河之盟
慕容垂被分陕关西的消息,不吝于甚至远远超过魏国一系列的大事件,燕国的皇权很强,在这种情况下,竟然愿意让一个宗王去裂土分王,这么慷慨的行为,就算是邦周时期也不曾多见,更不要提现在。
慕容垂进攻关中,这本该成为燕国大裂,甚至爆发内战的节点大事,但为什么燕国竟然平稳的结束了这一切?
到了现在,燕国距离统一狭义的北方,即黄河以北,只剩下半个冀州和凉州河西四郡,一个庞然大物宛如天幕一般横贯,带给所有人无穷的压迫感。
燕国蓟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能够让皇帝做出这么大的让步?
燕国大臣想要知道,慕容垂想要知道,汉国想要知道,梁国想要知道,天下人都想要知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和燕国太后这种不是特别优秀的人所关联的大事。
……
建业。
萧衍和洛显之对向而坐,就连洛显之都带着些许迷茫,即便是他也有些看不懂局势的发展,再次将所有事盘桓了一遍,他再次摇摇头,不敢置信的说道:“不对,燕国太后和皇帝不可能付出这种代价,就算是慕容恪以身为质也不可能让他们二人放下对慕容垂的戒心。”
萧衍颇为认可的点点头,就算是洛显之和洛有之一起给一个人担保,这事情也不能答应,人是会变得,不能以现在的人心去揣测未来的行为。
每一次的政治托付都是一次对宗庙社稷的赌博。
这就是洛文王洛新为世人所推崇的原因。
从高皇帝吕雉开始,到汉孝文皇帝刘恒结束,他执掌朝政四十年,所有人都知道,他篡夺皇帝位是轻而易举,但他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执政,没有半丝半毫的不轨之心。
慕容恪被称作小文王,但他终究不是文王,况且还有燕国太后搞风搞雨,他这些年的权力亦有被侵夺,从洛显之所掌握的资料中,以及他对燕国太后和燕国皇帝的了解,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萧衍叹息道:“事实胜于雄辩,这件事发生了,灵秀,我们必须重新考虑天下布局了,看来不能和燕国一起灭汉国了。
否则面对一统北方的燕国,我们在可预见的未来,没有骑兵,在广袤的北方不可能是燕国的对手。
如果黄河结冰,我们就要在一马平川的平原上,去抵挡燕国的铁骑,陷入汉国现在的困境。”
洛显之沉思着,许久缓缓道:“陛下,臣虽然对军事不太精通,但大势却知晓,这世上所有不合理的事,都是要付出代价,臣派出的细作应当很快就能带回燕国中的小道消息。
那时再谈大势之论吧。”
话音落下不久,就有宦官匆匆步入殿中,说道:“陛下,宫外有尚书台的官吏送来信件。”
洛显之和萧衍神色一震,当即伸手取过信件,二人打开一瞧,顿时震惊在原地,带着恍然大悟的感觉,竟然如此?
洛显之眼中猛然爆发出大喜之色,而后望向皇帝,只见皇帝盯着那封信长久不语,顿时心中一个咯噔,故意沉声振奋道:“陛下,燕国自取灭亡,这是我大梁的好机会啊,先灭汉国,再夺蜀中,北上攻燕,西进灭关中,大业可期。”
啊?
萧衍抬起头,不知道洛显之为什么这么说?
……
正如洛显之所言,就算是慕容恪以身为质,也不可能让皇帝和太后答应这么离谱的条件。
慕容恪下了很大的功夫,先是给皇帝和太后讲道理,慕容垂夺取关中,是一件足以改变天下局势的大事,甚至可以说统一天下的时间向前推进了极大一步。
慕容垂几乎没有要朝廷的兵粮,现在和关中士族联合,已经形成了事实上的割据,就算是朝廷不答应,他也会在关中称王称帝,朝廷不得不面对一个同姓皇亲的强大国家。
况且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不这么厚赏,本就不能让天下的人心顺服,在这个世上,君臣之间是有一套准则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观点,不被大多数人所认可。
这是慕容恪对皇帝和太后所讲,但众所周知,这个世界从来不以“应该如何”而运行,而是以“想要如何”去运行,尤其是对那些位高权重,不可一世的人来说,就更是如此。
在慕容恪为慕容垂担保时,燕国太后抓住了一个机会,她让慕容恪对着洛水发下誓言,他会永远忠诚于皇帝,如果慕容垂妄图造反,他要率领大军平定慕容垂的叛乱。
而且慕容恪要率军攻取汉国,全夺黄河以北,甚至淮河以北,至死方休。
对燕国太后和皇帝来说,慕容垂的确是有卓绝的才能,但他们并不认为能比得上慕容恪,只要有慕容恪在,慕容垂就成不了气候。
但洛氏之誓,直到现在立誓者没有一个人有好结果,袁绍中年暴毙,司马懿违誓,四帝立誓有洛氏家主承担反噬,但曹芳还是没顶住。
让人立誓,基本上和要人自杀没区别,魏国中提出让曹承嗣立誓的都被他怼回去了。
但慕容恪最终答应了这个条件,他立下誓言后,果真如遭雷击,皇帝有些后悔,太后却只觉快意。
这个条件不仅仅是慕容恪以身为质,还相当于拿太原换了关中,对皇帝和太后来说,如果能够拥有关东的土地,那没有河东、蜀中、凉州的慕容垂,面对朝廷是相对孱弱的。
于慕容恪而言,既能为大燕效力,攻取汉梁,这本就是他想要做的,又能给慕容垂存身之地,免于太后的迫害,这已经是两全其美之举,至于以后,那已经不是他所能考虑到的。
……
建业城中,萧衍对洛显之刚才所言的自取灭亡之事极其好奇,连忙问道:“灵秀,为何你会说燕国自取灭亡?朕只觉这慕容恪实在是诚臣君子,能人所不能。”
洛显之在回忆着什么,脸上带着感慨说道:“人算不如天算,这世上哪里有算计神明而能得到善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