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慕容垂,曹律根本就没有什么敢战的心思,面对几乎一统北方的燕国,他也没有什么反抗的心思。
但投降慕容垂,那是万万不行的,他不仅仅要保住性命,他还要荣华富贵。
他是曹氏的宗亲,真要是投降了慕容垂,就算是慕容垂讲规矩不杀他,但之后肯定是圈禁起来,那他还不如就在蜀中享受几年再说。
思来想去,还是得和梁国联系,梁国一直以来都在和他谈,只不过世上的局势一日三变,导致每次到了关键的时候,就难以达成条件。
而现在毋庸置疑是最好的时候,梁国担心蜀中被慕容垂夺取,那对于梁国来说,毋庸置疑是极大的地理层面的灾难,将始终有一把刀会悬在梁国的头上。
所以梁国即便是花费很大的代价,也必须要保证蜀中的安全。
而对于曹律来说,他本来是觉得,即便是自己不投降梁国,梁国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也会给自己帮忙去抵御慕容垂的进攻,但汉国这么快就灭亡,再联想到魏国的突然灭亡。
他突然领会到了这个世界就是一个草台班子的道理。
那些身居高位的大人物,到底有多么的废物,到底有多么的无能,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
一言以蔽之,肉食者鄙!
他们的所谓强大大部分的原因都是掌握着大量的资源和讯息,能够比普通人了解的更多,但因为太过无能,即便是了解了那么多常人所不知道的,依旧无法解决大部分的问题。
甚至在许多的方面连普通人都不如。
在汉国上千万的人口中,敢于赴死的人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但坐在皇位上的却不是这十万八万人,而是一个平日里只知道享乐,临到的时候连一死的勇气都没有的废物。
在汉国中,比皇帝更适合当皇帝的人有千千万万,但最终却是他当皇帝,而老百姓还以为皇帝有多么的了不起,这实在是太过于可笑。
只有读过书的人才能了解到皇帝是多么的无能,所以大多数的士人从内心深处是看不上皇帝的。
万一,梁国的统治者突然抽风,或者内部有什么分歧,不愿意支援蜀中,那他岂不是只能在这里等死?
思来想去,曹律觉得自己不能待在蜀中,这个面对慕容垂的前线实在是太过于危险,等到兵乱到了成都的时候,他这一家还不知道会怎么死。
自古以来避乱都是往南方避乱,尤其是古越地,现在的会稽郡,那里山多水多,风景好,兵乱基本上到不了那里。
就算是以后南朝梁国或者不知道未来哪个国家灭亡,基本上打下建业和姑苏,就停止了,剩下的地方传檄而定,曹氏藏在会稽很是安全。
这么一想,曹律觉得简直完美,于是连忙联系镇守建业的洛显之,从成都出发的船只,顺着长江而下,一日千里,那速度宛如离弦之箭,到达了建业,然后送来了这个消息。
洛显之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福从天上来,之前费尽心思想要做成的事情,现在竟然直接送了过来,这可实在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而且曹律的归附是直接把蜀中献出来,他自己都不在蜀中待,即便是洛显之也想不到比这个更好的结果。
萧衍直接拍板,只要曹律真的愿意让出蜀中,那他就将曹律封为会稽郡公,让他在会稽享受山水之乐,荣华富贵。
慕容垂是绝对想不到,自己对蜀中的军事压力,竟然会让曹律做出这样的选择。
这件蜀中归附的大事,震惊了整个梁国以及天下人,梁国顿时声威大振,萧衍借着这件事改元。
基本上有识之士都能够看得出来,梁国得到蜀中之后,北方的势力再想要攻取南方就很难了。
不是因为南朝的实力有多强,而是北方完全找不到训练水军的地方了,整条长江都被南朝夺取之后,北朝的骑兵就算是再强,也不可能在水道纵横的淮泗有什么作为。
即便是敢战士和神庙军这种强军,到了南方也得下马上船。
而且南方如果是一体的话,就如同一个难以下口的乌龟,蜀中有多么的易守难攻就不说了,一路向东而去,守住襄阳,这一座城就能够顶得上数十万大军。
可以说,如果南朝政局稳定的话,北朝想要攻破南朝,基本上就是做梦,南朝只要有十万军队,北朝就算是百万大军也只能徒呼奈何。
曹律的归属,对天下局势的影响几乎是颠覆性的,直接奠定了南北二朝的鼎力之势,即南朝不可能攻破北朝,北朝也不可能攻破南朝,北方只能等南朝出错。
殊不知,梁国也是这么想的。
……
慕容恪已经许久没有回到蓟城,在军队冲过黄河后,他的行辕同样到了黄河以南,他在这里指挥燕国和梁国碰撞,汉帝的摇摆的政策,让所有人都看到了皇帝的软弱和犹豫,在这种情况下,有的人选择投降,有的人则赴死。
愿意赴死的人渐渐死尽了,选择投降的人争先恐后,燕国和梁国在不断地兼并汉国的土地,甚至感觉这不算是战争,而是一个国家的崩溃。
从汉朝灭亡后,这种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次数太过于多了,士族就像是逆来顺受的生物,无论是哪个军阀过来,他们都能够合作,进入诸国并立之后,改变了这种倒戈的风气,但没想到在现在的汉国中,竟然又见到了。
慕容恪打仗的这几年,一边打仗一边安抚新得到的城池,以及去安排那些新进入燕国统治范围的人口,他指挥作战的时间都短了很多,大多数的时间反而是在接见那些本地的士人。
洛显之同样如此,他虽然坐镇建业,但和萧衍之间的联系却没有一刻停止,南朝一直都在打压士族,但那是因为南朝的士族太过于强横,甚至已经影响到国家了。
北方士族没有南朝士族这么夸张,毕竟氏族志这种东西是从南朝传开来的,北朝从燕国进入中原以来,一直都有军事贵族的传统,这是和南朝截然不同的,汉国实际上也是如此,没有门阀的基础。
对南朝士族比较难以接受的点,对北朝士族来说,并不算是什么,甚至北朝士族还反过来学习了南朝士族门阀的“先进”经验,这一波相互之间的融合,可以说是倒反天罡了。
……
“陛下,探子来报,慕容恪的身体出问题了,反噬已经显现,一年之内,他必死,这是我们的机会。”
这是洛显之送给萧衍的信件,无人知晓。……
“咳。”
白布上鲜红的血迹,是那么的刺眼,慕容恪将手中的白布盖下,他时不时咳血,渐渐已经习惯。
慕容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之前披肝沥胆的工作,不算是什么,但从洛水之誓后,他就常常感觉到力不从心,在数月前,他第一次将血咳出来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了。
医者对他说需要休息,但燕国和梁国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对汉国最后的收尾战争,以及对新夺取土地的安抚,让他根本就不可能休息。
况且慕容恪知道自己这是洛水之誓的反噬,他不觉得这能够治得好。
他望着北方的黄河,以及南方的梁国,决定去做自己最后几件事。
……
这是洛显之和慕容恪的第二次见面。
慕容恪之所以不和萧衍见面,这自然是因为外交原则,南北二朝并立,慕容恪虽然身份高,但却不如萧衍,如果见到萧衍他就要行礼,对于谈判而言,这自然是不行的。
洛显之现在身份是三公,身份和慕容恪相匹配,最重要的是,两人都能够代表两国的意思。
此番已经不再是黄河之上,而是青兖之间。
洛显之笑着说道:“大王,许久未见,你风采依旧。”
慕容恪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将咳嗽的那股折磨人的痒意克制下去,他脸上带着一些胭脂,让自己看起来脸色红润正常一些,今天的他完全就像是个正常人,他轻声道:“郡公才是风采依旧,时间不曾在你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寒暄一番后,洛显之问道:“不知道大王此番邀请本公来此,商议停战是何意?”
慕容恪正色道:“汉国覆灭,现在我二国在青兖上乱战,贵国不是我大燕对手,再这么下去,贵国将会失去兖州,与其如此不如你我两国直接休战,就按照青兖划界,而后各自安定,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在青州和兖州这种大块大块的平原上,梁国当然不是燕国的对手,萧衍和慕容垂交过两次手,都是以萧衍的失败而告终,不过损失不太大。
慕容恪提出这个建议的原因很简单,他担心自己的身体撑不住,其他人万一不是萧衍的对手,一旦将青州也失去,那可就不好了。
而且他还想要回一趟蓟城,不想直接死在这里,他还有很多话要和皇帝说,要对皇帝交待,马革裹尸虽然是最壮烈的,但他不能,他身上还背着极重的责任。
洛显之之所以会出现这里,是因为他也想要停战,现在看起来能把慕容恪拖死在这里,但等到慕容恪死了,再进攻也可以,没必要现在就和慕容恪在这里硬拼。
萧衍第一次被灰头土脸的打败还有几分不服,但第二次又被击败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同意了洛显之说的,打不过慕容恪就熬死他。
但当然不能直接答应,虽然萧衍在野战上输了两次,但战线上还是梁国占据优势的,如果按照青兖划界,其中最关键的就是泰山分给谁,现在泰山大部分都在梁国手中。
现在慕容恪想要泰山,就是要梁国割地给他。
洛显之是无所谓的,反正等慕容恪死了,梁国立刻就会发起战争,他沉吟了一下说道:“泰山大部分在我梁国手中,乃是大梁儿郎浴血奋战所得,这样分给贵国,自然不行。
若是贵国愿意用洛阳以北的关隘来交换的话,我大梁愿意将手中的泰山交给贵国。”
洛阳有八关,守卫着洛阳的安全,但现在有的关隘在燕国手中,这就让梁国很难受,现在的洛阳就是一个漏子,到处都漏风。
如果能趁这个机会将洛阳关隘拿回来,那可就太好了。
慕容恪思索了一下,拿下泰山,青州就稳妥了许多,而河洛虽然重要,但实际上并不是那么稳固,有河东在手,对河洛的威胁不会因为几座关隘而变化。
换句话说,那些黄河渡口对燕国来说,本就不是什么适合渡河的地点,还是直接从河东进攻的好。
二人一拍即合,再次达成一致。
慕容恪最后问了一次,“郡公真的不愿意前往我燕国吗?你这样的英雄人物,应该策马驰骋,而不是在南国的烟雨江南中蹉跎。
梁国想要以南伐北,除非整个北方都裂成一块一块的,只要北方的国家不多于两个,梁国就不可能北伐成功,注定失败的事情,为什么要去做呢?”
慕容恪的诚意很足,说的话也很对,只要北朝不乱,就算是仅仅凭借山东之力,南朝也北伐成功不了,洛显之却反问道:“这个问题应该问大王自己,为什么明知道会失败,却还是要做呢?”
说罢,洛显之也不等慕容恪反应,就笑着作揖离开,虽然是敌人,但他对慕容恪还是颇有好感的,可惜不能共事。
慕容恪有些怔愣,不明白洛显之在说什么。
燕国和梁国的军队远远分开撤军,慕容恪先是在青州留下镇守的人,然后率领着大军返回黄河以北,将大军安顿在邺城,他带着亲兵先走,之后的大军满满行军,他则疾行先行赶往蓟城。
遥想上次抛下大军独自进蓟城,还是从河东返回,他着一身最重要的两次战役,最后都是一样的结果,让慕容恪有些感慨。
……
燕国的皇宫竟然这么多代帝王的修缮,已经渐渐有了一个皇宫的模样,虽然还远远不如洛阳和长安,但比之奉高倒是一点不差。
而且燕国的皇宫带着燕国所特有的那种粗粝,那是从辽东带回来的东西,这么多年来,虽然大多数人已经忘记了辽东曾经的苦难,但那些源源不断涌入燕国的辽东胡人,还是能让燕人直到,当初的老祖宗们过得是什么日子。
慕容恪在燕国有特殊的礼遇,皇帝曾经给了他可以在皇宫中乘坐车辇的待遇,但慕容恪从来都不使用,但此次他乘坐着车辇进了皇宫。
因为他愈发感觉无力,皇宫很大,台阶很多,他不想倒在路上。
在他的前后左右都是抬着他的禁卫将士,这些在外人眼中都属于贵人级别的人,却如同牛马一样的抬举着他,心甘情愿。
慕容恪感觉自己许久都未曾见过皇帝了。
皇帝正处于长个子的年纪,和前些年已经很不同。
他的长相很是秀气,整个慕容氏的长相都带着些许的秀气,几乎个个都是美男子和美女,皇帝也不例外。
他对慕容恪的感情和态度一变再变,他时常在想,如果慕容恪是自己的父亲那该有多好,那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的事。
皇帝还是迎上前来,带着怀念的感慨道:“王叔,朕时常想念你,这些年你在外征战辛苦,如今你回来,朕就放心了。”
太后自然在旁边,她厌恶慕容恪,但每逢慕容恪出现的场合,她都几乎在场,总爱和慕容恪争锋相对,慕容恪想要说话,然后重重吐出一口血。
皇帝一下子惊住了,而后颤抖起来说道:“王叔,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快去叫太医!”
慕容恪一把抓住皇帝的手说道:“陛下,不必了,臣这不是病,而是命,臣这样的卑贱之人却发下洛水誓,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实在是咎由自取。
臣这么着急的赶回来,就是担心哪一天就直接一命呜呼,不能再见到陛下之颜。”
洛水誓!
没人注意到皇帝身边的太后同样在颤抖,恐惧,她没想到洛水誓的反噬竟然会这么严重,竟然直接把慕容恪搞成这个样子,正值壮年竟然就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慕容恪怎么能死呢?
这是现在太后脑中的唯一想法,慕容恪死了,那之后谁来打仗,谁来压制慕容垂那只猛虎,她刚刚将慕容垂放归深山,还给了让他能够如虎添翼的东西,结果能够压制猛虎的慕容恪,竟然就这么快要死了?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都没有想过慕容恪会死,而且还是死于洛水之誓的反噬,这简直太过于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