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坚和独孤伽罗坐在上首,听着杨勇哭哭啼啼的将这件事讲出来,已经有些压抑不住怒气。
独孤伽罗直接厉声道:“天家的脸面真是让你丢尽了,强抢高门家的女子不成,还被人家杀了宫人,现在还来宫中啼哭,真是没出息,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废物。”
杨勇噗通一声跪下泣声道:“母后,儿子怎么敢去强抢高门贵女呢?
那都是奴婢擅自做主!
儿子之所以进宫,是因为身为太子,脸面却被一个落魄世家随意凌虐,实在不知道是谁给他们的胆子,我天家的威严,难道就这么不值得畏惧吗?
这些江南世家,本就是下国臣民,在我大隋天兵前,只能摇尾乞降,国朝给了这些世家极大的尊重,但现在看来,却是让这些老旧世族,有了一股傲然之气,或许是以为有人给他们撑腰,便无所畏惧了。
儿子现在是太子,一个小小世族却敢凌驾于儿子头上,这如何能不让人心寒啊。”
杨勇和洛氏无冤无仇,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洛氏后面肯定还有人,江南士族嘛,那肯定就是我那个好弟弟,你们的好儿子晋王杨广了。
现在一个洛氏都骑在我这个太子头上,那晋王会怎么样?
你们是真的只要晋王杨广,不要我,不顾忌我的死活了吗?
杨勇知道自己在父母心里没什么地位,但他毕竟是太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杨坚和独孤伽罗还是不愿意废掉他的。
“晋王殿下觐见!”
这个关键时候,杨广竟然来了!
杨坚让杨广进殿后,和杨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杨广身上的皇子服饰看着有些破旧,身上也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杨勇和杨广一比,光鲜亮丽到极点,这对比颇为强烈的一幕,让杨坚和独孤伽罗微微皱起了眉头。
杨广模样很是俊美,或许说他们几兄弟都遗传了独孤家族的容貌,那可是一个能够靠脸吃饭的家族。
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得色,略带轻蔑的望了杨勇一眼,认认真真、规规矩矩的给杨坚和独孤伽罗行礼,朗声道:“父皇、母后,近日有江南高僧前来长安讲经,王妃求得一佛宝,儿子记得明日便是先祖母诞辰,特奉献于父皇、母后,愿父皇、母后,洪福齐天,万岁万安。”
杨坚和独孤伽罗一听是佛宝,皆笑道:“二郎,你有心了。”
杨广转头望着杨勇,语带好奇的问道:“皇兄也是为父皇母后献礼的吗?皇兄府中豪富,不似弟弟这般窘困,定是大礼,不似弟弟这般寒酸,可否让弟弟一观?”
嘶。
杨勇脸都要绿了,喘着粗气望着杨广那张俊美的面孔,他恨不得狠狠地揍杨广两拳,但他不敢,他担心自己现在揍了杨广,明天废太子的旨意就会下来。
杨广的挑事是专业的,杨坚和独孤伽罗本就积累了诸多不满,在杨广的挑拨下,直接爆发了。
杨坚冷声愤道:“这孽子的属下强抢姑苏洛氏的女子,结果反而被洛氏杀死了宫人,竟然还有脸面来朕的御前哭诉,真是丢尽了我大隋的脸面,太子之位竟然落在这样的人头上,朕的眼睛真是瞎了。”独孤伽罗也愤然道:“身为太子,不能以身作则,竟然还做下这种丢尽颜面的错事,要他有何用?”
杨广闻言脸色大变望着杨勇道:“皇兄,你真的强抢洛氏的贵女?
这……
我大隋笼络四方豪杰,得以立朝,我在江都坐镇十年,才使江南士族归心我大隋,有今日之安宁,那洛氏最是重视这等颜面,你这般鲁莽,是要毁了我大隋的社稷吗?
天下女子何其多呢?
皇兄你好色也不能不顾忌国朝啊,若是府中缺少女子,弟弟在江南尚有一些人情,为你在江南择女子充入东宫。
只希望以后,万万不可再有这强抢士族贵女之事了!”
杨广这明里暗里的一番软刀子说的杨勇脸涨得通红,理智的那根弦直接崩断了,他再也忍不住,大声怒吼道:“晋王,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强抢洛氏的女子!
是不是你在背后给洛氏撑腰,所以他们才敢杀我的宫人!
是不是你想要夺取我的太子之位,才这样陷害我?”
嘶~
杨广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的望着杨勇,他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杨勇疯了,第二个想法就是,他竟然这么蠢,比预料中的还要蠢无数倍!
杨勇说完这番话后,理智回归,立刻就意识到自己闯大祸了,直接噗通一声跪在大殿上,冷汗涔涔,心中满是绝望。
杨广也噗通跪在他旁边,脸上满是慌张和委屈。
殿中很安静,寂静,即便是一根针掉下来也能够清晰的听到声音,即便是大声的呼吸,也能够感受到呼吸的频率。
空气仿佛不再流动,那空气中浮沉的灰尘仿佛也静止在原地。
宦官和宫娥跪趴着,战战兢兢,浑身上下几乎每一块肌肉都在极度的恐惧中,颤抖。
杨坚和独孤伽罗坐在上首,一动不动,宛如两尊雕塑一般,面无表情,沉静威严,凛然的气势迸发而出。
“狂悖!”
一道凌厉宛如飞刀的声音从独孤伽罗口中激射而出,她的声音高亢的仿佛要将宫殿的顶掀翻起来,“悖逆!”
仅仅四个字。
殿中的温度就仿佛下降到冰点,这是皇后第一次这么严厉的批评甚至指责太子,是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在指责杨勇,杨勇脸色煞白,战战兢兢,一句话也不敢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完这四个字,独孤伽罗仿佛已经词穷了,杨坚怒喝一声,“逆子,滚出去,滚回你的东宫去,朕再也不想见到你!”
这句话却让杨勇如蒙大赦,连忙往殿外跑去,狼狈到了极点,就像是一条落荒而逃的狗,杨坚和独孤伽罗望着离去的杨勇,胸口不住的起伏着,明显是气的不轻。
杨广有些觉得可惜,明白父皇母后对杨勇还是有些期待,现在还不是废掉杨勇的机会,他眼角带泪道:“父皇母后,皇兄他刚才应该误会儿子,焦急之下,才会有些口不择言,兄弟之间哪里有什么仇恨呢,儿子不会在意这件事的,父皇母后也不要太在意,待有时间,儿子和皇兄解释一下就可以。”
独孤伽罗从上首走下,抚摸着杨广头感慨道:“你是个好孩子啊,如果你是我的长子该多好呢?
你来做太子,一定比你的大哥要好很多。”
杨广按耐住心中的狂喜,依旧表演着那副孝子的模样,皇宫中,一时母慈子孝,大隋这轮正冉冉升起的太阳,都仿佛更亮了几分。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发生在皇宫中的事情,瞒不住那些有心探查的人,尤其是杨勇失魂落魄的离开皇宫,更让人对这些事好奇。
一直都在关注这件事的洛苏,立刻就明白,在宫中发生了一些事,太子又遭遇了大溃败,那位晋王距离太子之位已经更近一步了,“太子已经基本上可以放弃掉了,这的确是个很没用的人,去接触一下那位晋王吧。”
洛玄夜适时道:“老祖宗,那位晋王杨广喜爱佛法,喜爱诗词,在长安郊外有一场他主持的诗会,来宴请那些文士,我们可以去观察一下他。
如果您想的话,甚至可以‘偶遇’他一下,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七妹可以去‘偶遇’一下那位晋王妃。
据说那位晋王妃婉顺聪慧,知书达礼,精通医术,擅长占卜,而且还精通音律和诗词,因为出身江南,崇尚佛学,这些恰好都是七妹所擅长的。”
洛玄夜为人是比较执拗,但洛苏能把监视杨广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他当然不会是个没脑子的武夫,这番安排就足以证明,他粗中还是有一些细的。
……
长安城的男男女女,通常在春天时踏青,那时万物更新,天地间生机勃勃。
秋天的长安亦很美,千山未曾肃然,飞鸟未曾断绝,凉风习习,落叶片片,颇有一种诗意,比起炽热的夏日以及森寒的冬日,秋季实在是适宜出行的季节。
杨广和晋王妃分头出行,晋王妃要去联络那些女子以及那些贵妇人,事情甚至比杨广还要繁忙。
她的确是杨广的贤内助,杨广夺嫡能这么顺利,有她一半功劳。
洛玄镜混进晋王妃的席中很简单,她一看就是那种贵族女子,皮肤白皙柔美,举止有礼,还有家丁(灵兵)的保护,她一个在院中转悠,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去和晋王妃结识。
如果比较顺利的话,那自然不必说,如果不顺利的话,洛苏说了,她可以直接露圣痕,如今天下皆传有洛氏嫡系出现在世间,真的给世人显露一下,也不错。
而且如果皇帝比较聪明的话,应该就会知道,杀太子东宫的人是他们。
本来洛苏是不愿意把这份助力给杨广的,不过现在杨广既然已经基本上大获全胜,那也就无所谓了。
洛玄镜身处院中,院中到处都是菊花,在这个季节,其他的花朵都已经渐渐凋零,只剩下这种在秋天盛开的花朵。
所以虽然处于秋季,但院中依旧非常的美丽。
洛玄镜轻嗅着花朵,她即便是戴着斗笠,但那曼妙的身姿,也能看出,绝对是个绝色的女子,她出现在院中后,就已经有许多人注意到了她。
她掀开斗笠面纱的下端轻嗅着菊花的沁香,那显露出的白皙的下颌,红润的樱唇,竟不知是花美,还是她美。
“满园花菊郁金黄,中有孤丛色似霜。”
洛玄镜念出这一句诗,身后传来一道温柔似水的声音,“好美的诗句,吟诵菊花的诗词,许久未曾见过这般美的句子了,可是小姐亲自做的吗?”
洛玄镜转过身后,出现在她面前的正是晋王妃萧氏,这是一个温婉如水的女人,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眉心点着红妆,这是从江南流行开的妆容,是从圣痕开始,又因为佛教的盛行,而在仕女中,愈发的流行起来。
洛玄镜微微屈身行礼,她的理解古典优美,让萧氏又是眼前一亮,“见过晋王妃,祝愿您万岁万安,平安喜乐。”
萧氏很开心的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
……
杨广出行并不煊赫,除了足够的护卫外,他一直贯彻着节俭的对外形象,他已经忍了很多年,为了皇位,他还能忍更久,一直到他得到那个位置为止。
他正在马车中盘算着接下来该做什么,突然听到一道颇为充满辽阔意味的歌声,词颇为不凡,他侧耳倾听,唱的竟然是秋日,这种新的曲调,让他颇为新奇,掀开车帘问道:“歌声从哪里来?”
护卫闻言眺望道:“殿下,是个垂钓人。”
垂钓?
杨广闻言眼中一亮,他自己也颇为喜爱垂钓,而且垂钓在历史上有其他意思,建立邦周的重臣,太公望,就是垂钓人。
杨广认为这是个好兆头,于是当即道:“过去。”
护卫于是将马车赶过去,杨广下车后,但见面前有一条潺潺的小河,那河水很是清澈,甚至能够看到河底的石子,在河边有一棵棵柳树,如今这柳树上,已经是光溜溜的,颇有一种萧瑟之气。
在河边坐着一个人,带着斗笠,身上则是素色的衣裳,仅仅看着那垂钓人的背影,杨广就觉得颇为不凡,有股贵气。
他立刻就知道这不是普通人。
护卫正要说话,杨广制止住他,自己走到洛苏身边,面向河水方向笑着问道:“水至清则无鱼,这么清的河水,可有鱼吗?
且是直钩。”
洛苏淡淡道:“愿者上钩。”
杨广低头望向洛苏,他终于看到了洛苏的模样,很年轻,不,并不年轻。
杨广皱起了眉头,他想要揉一揉自己的眼睛,他认为自己一定是花了眼,否则为什么就连眼前人的年纪都看不出来呢?
他似乎是年轻人,但给人的感觉却不是年轻人,而是经历了无尽岁月的一个老古董,这种怪异的感觉,让杨广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种畏惧。
没有人能够在岁月面前保持镇定。
而洛苏。
就是岁月在人间的具现!
杨广不知道自己该要问什么,于是问道:“先前那渔歌,可是先生所唱?”
“正是。”
杨广终于感觉节奏正常了一些,再次让自己笑起来,“秋季时,天下万物衰落,将要归于沉寂,于是自古以来,秋季的诗歌,总是悲怆居多,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如此欢快之诗曲,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先生不一般,可能将此诗教我。”
洛苏淡淡道:“不过一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