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君成闻言沉声道:“这和殿下没有关系,是他们太过分了,于志宁、孔颖达、张玄素,这三人根本就不是来教导殿下的,而是来博名声的。”
李世民给李承乾选择的都是大才,都是当年秦王府的十八学士,孔颖达也的确是有学问,这谁都没法否认。
所以,当初洛玄夜和李世民说李承乾宫中建成太子余党太多,应该再挑选贤人的时候,李世民将这些人塞进东宫,洛玄夜没说什么。
但有学问和会教导,愿意教导是两回事,作为老师,这三个人很失败。
很快来自太极殿的召唤就传到了东宫,李承乾有些畏惧,但又不得不去,他行走不便,洛君成让宫人抬着辇前往太极殿。
等到了殿外,李承乾下了辇,在洛君成的搀扶下,缓缓拖着腿走进太极殿。
今日并不清朗,有朵朵乌云在天上飘着,光不曾照下来,殿门大开着,但却只有微弱的光照进去,殿中燃着烛火,烛光明灭晦暗,在李承乾看来,殿中仿佛盘踞着噬人的野兽。
他和洛君成走进殿中,只见最上首的御座上坐着自己那个顶天立地的父皇,他的威严如同最巍峨的山川,他的气势宛如最深的沉渊。
殿下两侧坐着两排公卿,明显这是刚才还在议事,现在却将自己召见过来,李承乾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然后他感觉到有力的双手在支撑着自己,他转过头去,见到的是洛君成俊美无铸的脸庞和眼底温和的鼓励,他心中生出一股力量,脸色肃然,然后拖着腿,一摇一晃的走进殿中。
“儿子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安。”
李世民心中有极重的怒气,顶撞自己给他选的老师,这让李世民认为太子实在是不懂事。
但此刻见到李承乾,就这样一摇一晃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后跪在地上,他顿时便感觉眼眶有些湿润,不愿意再对李承乾有什么苛责。
他淡淡问道:“承乾,刚才孔学士说你贪图享乐,纵容君成顶撞老师,可有此事?”
孔颖达就在殿中,其实他现在有些后悔,来李世民这里告状,也是被刺激到了,觉得没面子。
但这件事细细想来,真不至于闹到现在这种地步。
他是教导太子的老师,这么干,不是给魏王递刀,他虽然对李承乾苛责,但还真的从来都没想过要让魏王当太子。
主要是他没想到李世民竟然会在诸宰相公卿这里就说这件事。
失算,大大的失算。
不提孔颖达的懊悔,李承乾张了张嘴,却只说道:“父皇,君成没有顶撞老师,他是守礼的君子,您是知道的。”
洛玄夜瞟了孔颖达一眼,眼中有微微的寒意,在寂静无人敢说话的殿中,平静道:“陛下,太子一向仁厚慈孝,当初太子少师李纲还在的时候,太子对待李纲甚为尊重。
臣担任太子太师这么多年,太子待臣从来没有任何的不敬,执礼甚恭。
东宫中这么多教导太子的老师,不曾听闻太子顶撞过谁,现在却偏偏出了一个孔颖达。
臣认为这里面肯定有蹊跷,一定有原因。”
孔颖达没想到一向很少说话的洛玄夜竟然说话这么犀利,立刻气急说道:“周郡王这是在血口喷人吗?我跟随陛下多年,是何等人,难道陛下不清楚吗?”
洛玄夜讥讽道:“殊不知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的道理。
裴矩在隋朝为奸,在大唐称能的事情难道谁不知道吗?
你给陛下效力的时候,和你教导太子的时候,难道是一副面孔吗?
君成,在太子东宫中,都发生了什么,给满堂公卿和陛下讲讲看。”
殿中公卿早就懵了,什么时候见过周郡王这么火力全开。
对洛玄夜最为了解的李世民知道,洛玄夜是真的生气了。
他连忙劝说两人,总不能闹得太过于难堪。
洛玄夜望了孔颖达一眼,热血上涌的孔颖达终于平静下来,只觉有些后怕,怎么今天一直上头,得罪了太子,又得罪了周郡王,这大唐以后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吗?
待李承乾和洛君成将东宫发生的事讲罢,洛玄夜立刻接着说道:“陛下,臣活了半辈子,从未听说过,这世上有一味贬低而能够成材的。孔颖达、张玄素、于志宁三人,争相比拟谏诤激烈,这是在劝谏太子,还是要成就自己的名声?
区区在课后玩一下博戏,这算是什么贪图享乐?
玉不琢,不成器,诚然是天地至理,但臣不曾听闻过,有工匠用锤子来琢玉的。
太子就算是一块璞玉,让孔颖达这种人教下来,也要碎成一块块的。
险些将国之储君教成废人,这孔颖达竟然还自觉有理,竟然还振振有词,敢告到陛下这里,真是不知所谓。”
李世民本来觉得孔颖达等人进谏也没什么,毕竟魏征就是这么干的,但洛玄夜一说,他立刻反应过来,李承乾怎么能和自己比呢?
自己可是从战场上杀出来的君王,内心中的自信是无与伦比的,被魏征骂一骂,也不影响自己知道自己牛逼,但承乾的腿脚,本来就有些自卑,再被这么一骂……
想到这里,李世民直接望向了孔颖达,眼中锋芒凛冽,你是真该死啊。
孔颖达感觉到了李世民眼中不怒自威的气势,他也算是秦王府旧人,心中满是懊悔,简直想给自己两巴掌,怎么今天就一直上头,这个嘴也管不住。
李世民瞟了孔颖达一眼后,强行压抑住心中的怒气,毕竟是秦王府旧人,“青阳说的有理,是朕的疏忽,诸卿以为呢?”
殿中群臣都不想干涉关于太子的事,唯恐避之不及,尤其是皇帝偏爱才华横溢的魏王,这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现在又疼爱太子,这让他们怎么说?
只能说那一句万金油的甩锅话,“英明无过陛下。”
洛玄夜抓住机会道:“陛下,太子乃是国之储贰,事关社稷根本,不容有失,既然孔颖达等人不擅长教导太子,那就应当将他们调离东宫,选择真正的大贤进入东宫教导太子。
比如郑国公这样的贤臣,如果他能够来教导太子,想必太子是足以承担邦国社稷重担的。”
坐在堂中一言不发,冷眼旁观的魏征,万万没想到周郡王会突然点自己的名字,一时间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殿中诸卿更是直接望向他。
魏征抱了抱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一听到要教导太子,魏征就感觉有什么晦气的东西沾染到了自己身上,他现在想到太子这个字眼,就感觉浑身不舒服,心理阴影实在是太大了。
周郡王啊,我们无冤无仇,你干嘛这么对我?
魏征颇有些无语,但在无语之余,他还有些窃喜,周郡王今天的表现,毋庸置疑的表达出了,他要保李承乾的太子之位,那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被点名担任太子的老师,这说明周郡王是认可自己的。
再往深想一想,这会不会是那位国师的意思?
李世民也被洛玄夜突如其来的话搞得懵了一下,但是转而一想,魏征还真的合适。
他和魏征之间的君臣之谊,是一种默契,魏征的才华是毋庸置疑的王佐之才,尤其是眼光极其毒辣,而且魏征在自己身上刷声望就足够了,他只怼自己,可以好好教导太子。
想到这里,李世民立刻指着魏征道:“魏征,听旨。”
魏征连忙小跑着来到殿中,躬身道:“臣在。”
李世民沉声道:“着侍中、开府仪同三司、郑国公魏征,为太子少师,即日起,每三日往东宫教导太子。”
魏征回道:“臣谨遵上谕。”
安排好了一个,至于李靖,洛玄夜知道不能着急,等李靖从青海道得胜归来后再找机会。
有今天这一出,短时间内,天子对太子的重视可见一斑,应该暂时没人会去捧魏王了。
众人这时发现李承乾竟然主动来到魏征身边躬身道:“承乾见过老师。”
李承乾在不走路的时候,是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他毕竟是长孙皇后和李世民的儿子,长相上没有问题。
望着恭敬对待魏征的李承乾,李世民眼中满是柔和,朕就知道朕的儿子,不会是那种对老师无礼的人,肯定就是那孔颖达太过分,才把朕的儿子逼急了。
孔颖达望着周人众人玩味的眼光,简直如坐针毡,这下他成了朝堂上的笑柄了,就这件事,能被一直嘲笑,而且从天子不善的眼光中,日后的前途也不会太过于光明了。
洛玄夜再次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似乎今天在殿中连续出手发威的人不是他一样。
但殿中所有人都不会忘记刚才的一幕!
真不愧是周郡王!
————
命运的捉弄如此让人无奈,李承乾的太子位本不该有丝毫动摇,但疾病导致的残疾,在古代中国背景文化下,让他的储位变得不稳起来,整个大唐帝国都知道李世民在摇摆,洛玄夜在这种危急情况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太子位,强势的告诉所有人,大唐可以有一个坡脚的君王!——《洛玄夜传》
第906章 青海道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来,宛如狂暴的野兽横扫过裸露的山脊,带着刺骨的冰冷,肆虐在这片平均海拔超过四千米的雪域高原上,空气变得无比干燥,每一次呼吸都像一把冰刀切割肺腑,让人心生敬畏。
这是李靖一生中做出过的最大胆的战略,大军在荒无人烟的戈壁、烧成灰烬的草原以及落有积雪的冰原上前行。
这远比当初奇袭冬突厥王廷要危险无数倍,甚至比当初洛世横跨茫茫大漠杀到漠北还要危险的多,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灭的结局。
“不要掉队,不要掉队,一旦倒下,就再也站不起来,儿郎们,往前往前。”
李靖大声呼喊着,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中,太阳洒落的光和热,却失去了温暖的抚慰效果,只留下落在积雪上耀目的光,长时间看去颇为不适。
李靖只觉行军之难甚至有些超出自己预料,那北路军只会更难,这时突然有斥候飞奔而回,激动道:“大总管,前面发现了西燕国的一个部落,有牛羊。”
李靖一听瞬间眼都绿了。
牛羊,他舔了舔嘴唇,他这个突袭计划最关键的点就在于,要就食于敌,要知道就连中原坚壁清野很多时候也清不干净,西燕王就算是下令所有部落都撤退,但不可能真的撤干净,而且那么多牛羊,总不能都放在一片草场上,一定是分散开的。
“儿郎们,前面有西燕的部落,有肥美的牛羊,抓到牛羊,炖了吃肉喝汤!”
李靖手中的利剑挽了一朵剑花,向前一挥舞,朗声大笑。
吃了好几天雪的士卒一听,顿时士气爆棚,这就是现在大唐的士卒,艰难的环境不会磨灭他们的斗志,只会让他们更加渴求胜利。
面对精锐至极的大唐士卒,区区西燕部落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一边倒的屠杀之后,李靖望着缴获的牛羊,心中大定,在这里打仗,就如同混雪球一样,最关键的就是第一仗要赢,拿到牛羊这些补给,后面就可以驱赶着牛羊去作战,打后面的那些仗。
相比较李靖所在的南路,还能够碰到来放牧的部落,李绩所走的北路,就是真正的绝域。
这里的海拔更高,环境更恶劣,就连本地人都不在这里放牧。
皑皑雪山耸立天际,冷硬如铁,连绵不绝的峰峦仿佛巨龙脊背,直插入云端。
寒风凌厉,如刀割面,旌旗在疾风中猎猎作响,旗帜上的图案在雪光映照下显得格外醒目,李绩只能让士卒们,暂时将旌旗收起来,只保留极少数的旗帜。
在和李靖的南路军分别后,李绩率领着大军一路疾驰,很快就走到了最难行的道路,士卒们有不少都出现了高原反应。
李绩在大军中策马不断跑动,士卒们沿着崎岖险峻的山路蜿蜒前行,马蹄踩碎了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回荡在高原上的山谷之间。
此番出征,全部都是精锐,物资极其丰富,几乎每个士卒都穿着厚厚的毛毡靴,身披厚重的皮裘,却仍然难以抵挡这高原之地彻骨的严寒,脸庞冻得紫红,口中呵出的气息瞬间化为白雾,融入周围的寒气之中。
夜幕降临,营帐在寒风中摇曳,篝火熊熊燃烧,映照着士卒们疲惫的脸庞。
李绩等将领都和士卒们围坐在火堆旁,激励士卒们的斗志。
“寒冷的冰川不能战胜我们,荒芜人烟的荒原也不行,等我们离开这里,找到那西燕王,砍下他的头颅,祭奠死去的袍泽,本将军在这里许诺,等到了打败西燕王的那一天,所有的金银财宝,随便拿,责任本将军来承担。
兄弟们,唱首战歌吧,这荒凉的夜晚,如果唱战歌大概是不错的。”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唱战曲,那还有什么比《秦王破阵乐》更能让大唐的将士,心潮澎湃的呢?
这里有多少人,是为了天子而出征的?
数不清。
但在这个时候,只有唱起秦王破阵乐,回忆起秦王的赫赫武功,才最能让他们怀着热情去克服所有现实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