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和武曌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安定公主从小就体弱,而且比较像李治,从小身体就不好。
太平公主就完全像武曌,身体很好,毕竟武曌可是能熬了那么多年,然后连续生孩子,在怀孕期间还能一边宫斗,一边处理政务,还有时间和精力学习的强悍女人,就算是男人,能有武曌这种身体和精神素质的也少见。
洛君卓揉揉头道:“天后曾经隐晦的和臣以及几位兄弟提过,想过继一个儿子到大姐名下,臣估计,天后是想要和大姐结亲,但大姐没有孩子,亦或者其中还有什么臣所不知道的隐秘。”
这就是洛氏和洛氏之外的人不一样的地方,洛氏有圣痕在,就算是一辈子不见面,就算是几百年不见面,但也不会有什么生疏,这是一种冥冥之中的精神联系。
但是对于外人来说,那就分的很清楚了,就算是李世民也不能免俗,洛君成、洛君卓、洛君薇,这都是洛玄夜和李秀宁的亲生儿女,所以他就自然而然的对这三个人更好,毕竟这是亲外甥。
武曌这种比较情绪化的人就更是如此,因为洛君薇的存在,以及对素王等,所以她对于洛氏是有天生的信任存在的,但这份信任也是有区别的。
比如对于洛玄云,就比对身为先帝嫡系的洛玄凌更加信任,对于洛君卓这个李治嫡系,就比较疏远,这都是人之常情。
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一句,自己能够公平的对待每一个人,不双标就不算是人,而是圣人了。
李治闻言缓缓皱起眉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洛君卓一看李治的表情,就知道这里面还真的是有事,天后真的在计划着什么。
李治回忆着之前夫妻二人偶然聊天的时候谈笑的言语,带着一丝郑重低声对洛君卓道:“之前天后和朕言笑的时候的确是说过,表姐现在是金城郡公,但这不是结束,再往后她想要给表姐一个国公的爵位,而且是那种春秋大国的旧爵,她想要让表姐身上的爵位传承下去,对于洛氏来说,大概也是一种纪念,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答应天后的要求。”
洛君卓先是沉默着点点头,而后又低声道:“这也算是陛下对臣的一份交代吗?”
李治召见洛君卓,就是为了在现在这种身体难以为继的情况下,有一些交代,那现在这件事,自然也算是一种交代了。
李治闻言收起了那些闲话,“朕此番将你召来,实际上也不知道到底要说些什么,朕只是看史书上,总有一些君王,因为最后没有交代好后事,而突然崩殂,最终导致社稷出现大问题。
对于大唐的未来,有天后在,还有你们一众臣子,朕其实本来是不应该太担心的,但天后这些事,让朕愈发的琢磨不透,朕有时候也搞不清她想要做什么,这让朕心里很是不安啊。
这件事本来是应该交给雍国公的,但雍国公年纪不小了,他是先帝时期的老人,又是冲阵的猛将,这些年身体的亏空恐怕不小,可能天不假年,新生代中,朕也只能信任紫阳你了。
你是朕的表弟,从小一起长大,在宗亲外戚中,能比得上你的基本上没有,你还娶了朕最宠爱的妹妹,我们是真正的一家人,比朕的那些兄弟还要亲近。
朕曾经听闻古代有君王想要托孤,但是最后环视周围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托孤的人,现在朕起码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说起托孤,这也真的是有些可笑,朕甚至都不知道该要将谁托付给你。
紫阳,你知道,朕为什么没有再立太子吗?”
从太子李贤被废后,武曌不愿意再立太子,认为剩下的两个人都不合格,让大多数人都想不到的是,李治竟然也没有坚持要立太子,如果李治坚持的话,实际上武曌是阻止不了的。
现在听来,李治似乎是有自己的思路,洛君卓没说话,静静等着天子的解释,“天后的权力,从天圣年之后,已经和朕没有区别了,如果朕不说话的话,那她说什么,都似乎就像是君王一样的正确。
立了太子,她也能废掉,就算是立了皇帝,难道就不能废吗?
至于天子之位,朕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朕还活着的时候,天子之位能禅让出去吗?
这天下间能出现两个受命于天的人吗?
朕曾经听闻,邦周以来有天不见天的说法,可是真的吗?”
洛君卓闻言脸色有些沉凝,“陛下,诸夏的文明以及精神世界,从邦周开始,和前面就截然不同了,素王的降生改变了这一切。
‘沉寂的黑暗被雷霆划开,金色的光耀眼夺目,如同创世的神明划开光暗和分开天地,整个世界都带上了鲜艳的彩色,生动跃然于万人之前。’
这绝不是虚言,一直到现在,几乎所有的礼仪制度等,都是从那个时候定下的,天的至高无上,彻底确定,从汉朝开始,天之下,只有一个天子,这便是至高无上的法则。
按照家族的记载,天命的选择,是伴随着王朝而运行的,一切的天命,都从初代的君王那里开始,换句话说,汉得到天命的是汉高帝刘邦,后面的君王,汉孝惠帝,汉孝文帝,都是传承汉高帝的汉室天命,而不是本人受命,这样说,陛下可以理解吗?”
李治闻言恍然,极度的震撼,没想到会是这样,“那汉孝武帝?”
洛君卓点点头道:“汉孝武帝可以说是传承汉室天命,但即便是没有汉室天命,他自己也有天命,由素王赐下的天命。
先帝也是一样,但素王这种特别的喜爱,只赐予少数人。”
洛君卓的意思就很明显,大唐的天命按理来说是从高祖李渊开始的,但实际上就算是没李源,李世民也可以得到天命,李治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在大唐,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大多数的大唐子民,一提起,基本上都是我太宗文皇帝如何如何,李渊属于一个非常边缘化的人物。
洛君卓的话却还没有说完,“汉朝经历了那个多君王,到了先汉末年的时候,当时的皇帝就已经心中有所预料,所以根本就不敢继承天子之位,这才有了汉光武皇帝再受命。
这再受命。
受的不是皇帝位,皇帝位是禅让而来的,是受的天子位,汉朝的天子位从这里再次随着王朝的延续而一代代的延续,冠在之后的皇帝头上,一直到汉灵帝这个独夫的出现。
所有人都知道,汉朝的天命是要终结了,在汉灵帝之后,实际上还有两个汉朝的皇帝,有汉朝的正统,有义士慨然道‘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但汉的天命却没有了。
季汉的宣烈皇帝没能再次受命,一直到隋朝一统天下,臣这么顺着说下来,陛下可知道天命这到底是什么了吗?
天命是随着王朝迁转的,但如果陛下你真的禅让的话,那天命将永远都不会再冠回到你的头上,所以陛下可一定要慎重啊。”
经过洛君卓的讲解,李治基本上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传承权力比较容易,但想要将神圣传承下去,那就不简单了。正常来说,等到李治死后,新的大唐皇帝只需要正常走流程,就可以得到一切。
但如果李治想要玩花活的话,那就不是这么简单了,而是要新的大唐皇帝走一套认可的流程。
如果李治在传承天子位的过程中,弃掉了自己的天命,他的儿子又没有被认可的话,那可真就搞笑了。
换句话说,天子位这种和神圣沾边的东西,不容凡人轻易亵渎,即便是大唐皇帝也不行。
李治有些感慨的说道:“看来是朕想多了,这的确不是什么好办法,不过弘儿和贤儿,都已经不可能了,剩下的二人,也不值得让朕去禅让,没必要了。”
洛君卓有些欲言又止,其实是有办法的,天子位不能轻易动,但是皇帝位其实是可以直接送出去的,但他想了想,还是不要这么说。
毕竟之前没人这么想过,说明在大多数人眼中,大一统王朝的天子和皇帝,还是绑定在一起的。
既然如此,他也没有必要非要再去开什么新的政治惯例。
以他的天赋,还不能确认这种政治惯例是好是坏,是否会对天下造成什么重大的影响。
李治没有注意到这一幕,见到洛君卓不再说话,转而说道:“紫阳你说了许多,现在该是朕说一说的时候了,刚才朕说到哪里了?
对,说到就算是朕立了皇帝,恐怕天后也能够废掉,就连古代那些太后都有废立皇帝的权力,更不用说天后这本就如同君王一样的太后。
现在如果立太子,那肯定就是三子李哲了,但他那个性格,朕只能摇摇头,真是没有朕和天后的风范。
朕一直都在思索一个问题,如果真的让局势走到废黜皇帝的地步,那为什么不让局势一开始就稳定呢?
以后的大唐会如此,朕是不知道的,朕看天后也不知道,朕不知道她在犹豫什么,李哲或者李旦,她都不满意,但她又不可能将贤儿召回来,最后还是要从这两个儿子里面选一个。
未来会如何啊,朕是真的想要知道,但无论未来如何,大唐的江山社稷都要稳固才是,这便是朕将紫阳你召来的原因,以后你要好好替朕盯着这大唐的江山社稷。
天后有时候是有一股疯狂劲头的,你要替朕把他拦住,还有朕一直都不放心周围的藩王。
秦王听说已经从山的隘口越过乌拉尔山,彻底离开了中原的视线,就连西域的安西大都护府都没有了他的消息,就连康居那里的国家都没有再听说过他们的消息。
这么远的距离,朕也没什么可担心的,齐国就不用说了,朕所担心的一直都是燕王兄,中原和燕国总是要有一战的,万一以后继位的天子能力不足,譬如李哲和李旦,都是能力不足的人,出点事可怎么办。
朕的身体不好,以后寿命可能不会很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龙驭宾天,去见先帝了,天后比朕还要大几岁,虽然身体一直都比较健康,但她为了治国这么损耗心力,估计也不会比朕活的时间长很多,我们这些人都走了,无论是李哲还是李旦成为皇帝,朕都不放心啊。”
洛君卓闻言安慰道:“陛下不必担心,大唐还有一众良臣可以辅佐,有无数有才智的勇士,还有无数忠心的大臣。”
李治却径直摇摇头道:“这话如果是骗骗其他人倒算了,对朕就不必说了,这没有能力的君主,最显著的特点就是识人不明,用人不察,而后又容易听信谗言,只要有这些缺点,就算是满堂的忠臣、能臣、贤臣,最后也只能落得隋炀帝的结局,忠臣、能臣、贤臣全部杀光,最后只留下会溜须拍马的佞臣。”
李治倒是相当的清醒,毕竟是跟着李世民好几年的太子,在教育他的时候,经常用隋炀帝来举例子,虽然他也没有学习到几分,李治不爱听劝谏是朝野出了名的,贞观之风,从李治这里开始彻底消失,也是公认的。
但李治起码不会干出乱杀大臣的事情,但李哲,李治只略微想一想,就忍不住摇摇头,李哲属于那种,任人唯亲到一种离谱程度的人,是真的会因为内廷的话,而和外廷对立起来的人。
如果不是生在皇家,就李哲这种水平,连个科举都考不上,只能一辈子生活在民间,还得祈祷不被胥吏逼死。
……
洛君卓拿着一道没有什么效力的旨意离开了李治的寝宫,说是没什么效力,是因为这道旨意,并没有经过中书门下的审议,上面只有天子印,但密旨都是这样的,在特殊的关键时候,这道旨意才能发挥巨大的作用,比如成为洛君卓刺向政敌的利剑。
不过洛君卓将圣旨卷起来放在袖中后,微微叹了一口气,他是希望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将这封圣旨拿出来的。
天子的病情越来越重的消息终究还是瞒不住,一开始还仅仅是政事堂的宰相知道,后来每次朝会天子都不出席,这个消息就越传越广,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
野心家几乎在瞬间就意识到,这将会是新的时刻了,家族的荣华,或许就在这其中,从进入专制时代后,家族的兴盛就在于皇家的垂青,谁能得到皇家的信任,谁就能突然的崛起,就算是高门大族同样如此。
当初南朝的那些豪门大族为什么衰落,不就是因为在南朝改朝换代的时候,没能搭上新的皇权,最后又因为南朝被北朝击败,再次错过了机会,于是江南士族都成为了二流,只有萧氏这少数几个家族还延续了过去的富贵,但比起当初的辉煌,也已经远远不如了。
李治的时代看来是要过去了,那未来是谁的时代,现在来看是天后的时代,但谁都知道,天后的年龄也不小,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去世,而且她毕竟是个女人,总不可能亲自成为天子,那现在可以选择的人选,就只剩下两个,一个李哲,一个李旦。
其中选中李旦的人还更多一些,毕竟在李贤的太子之位废黜之后,天子和天后没有再立太子,这是明显的对于李哲不满意,所以现在看来,相王李旦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无论是李哲还是李旦的人,都开始用各种手段在武曌的面前说好话,给李哲和李旦加分。
没错,这才是正常的夺嫡,就算是李世民也是在最后各种方法都没有办法的时候,才发动了玄武门之变,正常人谁会直接想着发动政变啊。
现在夺嫡唯一的区别就是,讨好的对象从天子变成了天后,毕竟现在决定谁能成为太子的人选是天后。
当然也有一群曾经的失败者,以及被武曌所厌弃的人,团结到了某些同样是失败者的身边,比如李贤的身边就围绕了这么一群人。
李贤内心深处难道就没有想过回长安,尤其是在他的父皇病痛愈发严重后,一旦被召回长安,很有可能就直接继承皇帝位,所以他也在使劲,至于造反他自然是不敢的,在北方那位辽国公还在盯着他看呢。
尤其是现在的李贤对他的母亲从内心深处有深深的畏惧,只有和武曌做过对手的人,才能体会到那种面对武曌的恐惧,在你完全不知道的角度会突然刺来一把剑,这把剑将直直的穿透你的喉咙,而后剥夺你的生命,但你甚至看不到持剑的人。
在李贤离开洛阳后,越想越觉得后怕,他现在还能活着坐在齐国中,恐怕已经是他的母亲顾及母子之情留下了他的一条命。
武曌的儿子们都在想办法让自己登上太子位,武曌自然是心知肚明,但她却和所有人想的不同,看着这些人,都如同跳梁小丑,她故意不说话,就让这些人将精力耗费在这里,时不时的给出一点甜头,让人以为她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她对于这种事,已经相当的驾轻就熟。
但实际上,她的心中早就有自己的选择,在现在的世上,只有洛苏、洛君薇以及她自己三个人知道,她自然不会泄密,剩下两个人也绝对不会泄密,所以这件事将无人知晓。
这些儿子们以及跟随在他们身后的那些人,武曌并不如何放在眼里,但大唐中,的确是有真正让她忌惮的存在。
那便是势力愈发强盛的一整个贵族势力,随着时间的推移,武曌发现,这些封国出身的贵族,居然有了一种身份认同。
就像是士族一样,这些封国贵族开始以古代邦周那种贵族自居,这相当的可怕,一个群体一旦产生了共同的意识,就会逐渐的开始出现规范这个群体的规则,进而就成为难以打破的存在。
比如士人,经过这上千年的发展,一步步到了现在,就算是把士族都杀光,但新产生的士人,还是那样,最多也就是变得更加隐蔽,更加强大,难以被抓住把柄而已,但本质上是不会变得。
仅仅对付高门士族,对于武曌来说,还不算是特别难,这些士族毕竟没有刀子在手里,只要连续在官位上对于这些士族限制,而后在律法上公正一致,取消他们的特权,最后彻底铲除并不难。
但这些封国贵族可就不好对付了,这些人手里有刀子,单纯的小国贵族还不算是难对付,但如果这些人和燕王联合起来,那可就不容易对付了。
当初先帝将燕王李恪放在漠北,恐怕也没有想到会对大唐的局势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几乎所有的政治决策,都要考虑漠北,一个李氏宗王留在漠北,对中原的影响力,大大超越了漠北的胡人部族。
相当于一个拥有一定继承法统的游牧帝国,而且会成为内部某些人的旗帜和口号。
武曌只能用更加柔和的手段去处理国中的事务,而后缓慢的推动自己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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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之后的这段历史,是如此的一波三折,其间的曲折生动为无数小说家所描绘,生动的人物形象,以及复杂波云诡异的时势,同样也是影视作品所多番刻画的,太多人将视角局限于层出不穷的局势变幻中,并由此认为大唐经历了严重的后退。
但实际上,在这段历史进程中,大唐的人口依旧保持着高速的增长,还没有到达它的巅峰,名义势力范围以及实控面积都保持着正向的增长,帝国的军事实力还未曾衰退,内生性的扩张还在继续。
帝国高层的波云诡异,甚至就连中层官吏都没有波及,对于一个人口数千万,拥有数以万计的官僚的帝国而言,惯性推动着它乘风破浪。——《唐帝国兴衰史》
第957章 尊皇天,灭诸祀(卷末)
传说中,人生的每一句言语,每一次举手抬足,都勾动着冥冥中的命运之线。
李治在病痛中逐渐沉沦。
武曌在宫殿中批阅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