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对饮畅谈的两人,并不知道此时门外正有两双耳朵在偷听。
房遗直听到林枫的谦逊之话,直接摇头,认真道:“林寺正在过往断案中,用过天文地理诸多学问,正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对格物之学更是知晓甚多,怎就担不得学识渊博的评价?”
林枫知道房遗直是一个较真的人,笑了笑,没再反驳。
房遗直双目灼灼的看向林枫,眼中充满着希冀,就如一个求知的学子,道:“不知林寺正还知道哪些有趣的格物之学?”
林枫笑道:“房郎中想知道哪方面的?”
“哪方面的都行,就和这光一样,十分常见,但我们却未曾深思其中内理的学问。”
林枫想了想,目光看向桌子上跳动的烛火,他说道:“房郎中可知道,这蜡烛燃烧出现火焰,都需要哪些条件?”
房遗直愣了一下,他眨着眼睛看着烛火,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林枫的问题。
他真的从未思考过蜡烛燃烧,还需要什么条件。
门外,长安县令周贺林眉头紧皱,只觉得林枫提出的问题很奇怪,蜡烛一点火就燃烧了,这还需要什么条件?
他视线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恩师,整个人直接一愣。
因为他竟是发现,自己恩师的眼眸中,正闪烁着思索之色,很明显,自己恩师竟然真的在认真思考林枫这奇葩的问题。
书阁中。
房遗直思索半晌后,摇头道:“我知道如何点燃蜡烛,却不知其中内理……”
他看向林枫,拱手道:“还请林寺正指教。”
林枫轻轻一笑,他说道:“蜡烛燃烧,或者说所有东西的燃烧,都需要三种要素!”
“三种要素……”
房遗直只觉得一扇未知的大门正向他开启,他忙道:“哪三种要素?”
“可燃物,助燃剂,以及达到可燃物燃烧需要的着火点。”
房遗直眼中满是茫然之色,对林枫所说的三要素,可以说一个都听不懂。
林枫笑了笑,道:“房郎中不要急,且听我慢慢说来。”
接着林枫就将初中课本学到的燃烧三要素十分详细的告诉了房遗直。
并且还带着一个个简单易懂的例子。
如沙子为什么能灭火?因为隔绝了空气这个助燃剂。
为什么水能灭火?因为隔绝了空气的同时,蒸发时还会吸收大量的热,导致温度降低到可燃物的着火点之下。
通过这样生活中常见的例子,来帮助房遗直更直观的明白自己的话。
就这样,林枫花费了半刻钟的时间,将燃烧的基本知识终于讲述完毕。
他笑着看向房遗直:“综上所述,理论上只要是达到了燃烧三要素的所有条件,就没有不能燃烧的东西。”
房遗直瞪大着眼睛,怔怔的看着林枫。
他瞳孔不断在眼中转动,忽然,整个人蹭的一下起身,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嘴中念着什么。
看起来神神叨叨的一样。
都顾不得仪态仪表了。
林枫噙着笑意看着房遗直,他给房遗直介绍的都是最基础的知识,例子也是生活化的,他相信以房遗直的能力,肯定能迅速消化这些知识。
房遗直对林枫来说,很特别。
他与林枫见过的所有官员都不同,房遗直有着读书人的纯粹,没有其他人那般心机算计,一心扑在学问上,说他是官员,不如说他是一个真正的学者。
对这样的房遗直,林枫很喜欢与其接触。
他会觉得很轻松,很自在。
下一刻,房遗直果真停下了脚步,看向林枫的眼中充满着奕奕神采:“原来是这样!我终于明白了,原来这蜡烛燃烧的背后,竟是有着这么多的知识和道理!”
说着,房遗直忽然面向林枫,十分庄重的向林枫行了一礼:“多谢林寺正传道授业!”
……
阁楼外。
周贺林嘴巴张大,脸上满是震惊的表情,整个人已经有些呆滞了。
他真的没想到,原来那么常见普通的蜡烛燃烧上,竟然还有这些道理。
什么可燃物,什么助燃剂,什么着火点,这都是他以前闻所未闻的知识,但当林枫介绍后,他又觉得十分有理,就该如此。
不说林枫的断案本事是否比自己强,单说那学识,他就不能不承认,自己的确比不过。
怪不得房遗直对林枫如此尊敬,破例邀请林枫进入书阁,林枫是真的有这个资格。
他不由看向房玄龄,想知道自己恩师对林枫是什么态度。
然后,他就见房玄龄露出了笑容,和往常那常态化的温和笑容不同,这次的笑容,明显更加源自内心。
周贺林一愣,不由道:“恩师?”
“真是有趣的知识,今天能听到这些,就没有白来。”
房玄龄轻笑一声,停下的脚步再度迈动,道:“走吧,一直偷听可不是待客之道,我们去见见这个知识丰富的小家伙吧。”
两人来到门前,周贺林连忙敲响房门。
房内热烈的声音一静,传出了房遗直有些不悦的声音:“不是说不要来打扰我和林寺正吗?”
周贺林一脸尴尬的看向房玄龄。
房玄龄轻笑一声,毫不在意,温声道:“是我。”
房内声音再度一静,然后就听脚步声迅速靠近,旋即紧闭的门被打开。
房遗直看着门外的父亲,一脸意外:“父亲,你怎么来了?”
房玄龄笑呵呵道:“府内来了客人,老夫岂能不来招待下客人?”
说着,房玄龄便走进了阁楼中。
一进入阁楼,他就看到一个模样俊秀,双眼黝黑有神的年轻人站在桌后,年轻人忙向房玄龄拱手行礼:“见过魏国公。”
房玄龄不动声色打量了林枫一眼,然后点了点头,笑容温和道:“不必多礼,你是犬子第一个请进书阁的贵客,老夫着实是有些好奇,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俊彦会被犬子破例邀请,所以不请自来,若是打扰了林寺正,还望见谅。”
林枫眸光一闪,顿时明白了房玄龄的言外之意。
第一,房玄龄专门说自己是房遗直破例,第一个邀请进书阁的贵客,这分明是在告诉自己,房遗直对自己有多看重。
而房遗直从始至终都没说书阁的特殊之处,若房玄龄不说,自己还真不会知道这些。
第二,则是解释为何他会来这里,只是对自己好奇,并无其他心思。
林枫心中感慨,不愧是名相房玄龄,一句话,诸多用意,偏偏还温和周到,让人生不出一点抗拒之感。
他忙道:“下官一直敬仰魏国公,早就想前来拜会,只是担心太过唐突,所以一直未曾拜会魏国公,今日能见到魏国公,下官只觉荣幸。”
房玄龄微微点头,笑容温和道:“刚刚老夫在门外听到了你和犬子的一些交谈,那燃烧三要素着实让老夫大开眼界,不知子德是在何处知晓的这些格物之说?”
对我的称呼已经从林寺正变成子德了……林枫道:“不瞒魏国公,下官在牢内时,头部曾遭遇重击,导致些许记忆有了缺失,所以下官也不记得这些知识是在哪些书里看到的了,只记得相关的内容。”
房玄龄道:“原来是这样,老夫和一些太医私交不错,若林寺正有需要,老夫可让太医们帮帮忙,或许能帮林寺正恢复一些记忆。”
林枫连忙表示感谢。
虽然不知道房玄龄为何对自己态度这样好,对自己这样关心,但此时绝不能拒绝,毕竟有病不治,一定会让这个当世心机最深最有智慧的能臣察觉到异常。
房玄龄见林枫答应的干脆,笑着微微颔首,他道:“都快坐吧,坐下聊。”
众人相继落座。
房遗直左看看周贺林,右看看房玄龄,眉头不由皱起,似乎很嫌弃他们来了后就不走了,这下自己和林枫好好的学术氛围都被影响了。
房玄龄看了房遗直一眼,然后又看向林枫,温和道:“今天,老夫耳边一直都是同僚在议论你的事,你能在细微之处发现真相,又以将计就计之法捉住真凶,便是老夫,都忍不住心中赞叹,你这等断案之能,饶是老夫,也是第一次见到。”
林枫摸不清房玄龄的意思,连忙谦逊道:“下官只是运气好罢了。”
房玄龄听着林枫谦逊的话,微微颔首,笑道:“一次是运气好,可两次三次,总不会是运气好就能解释的……正巧,老夫的学生长安县县令周贺林,这些天遇到了一些难题,想要请教一下子德,还望子德看在老夫的面子上,能帮衬一二。”
林枫有些意外的看向周贺林,却见自从进入书阁后就一直沉默的周贺林,脸上也微微露出一抹意外之色,但很快,周贺林便神色如常,拱手道:“还望林寺正能帮本官。”
虽然周贺林迅速就将那一抹意外之色收敛,可仍是没有瞒过林枫的视线,林枫心中微动。
看周贺林的样子,房玄龄的话明显是出乎周贺林的意料。
这代表周贺林可能就不是为了找自己帮忙而来,那么房玄龄这样说……难道,是要考校自己?想看看自己的本事,是否如传言中那样?
回想房玄龄一来,就告诉自己房遗直对自己是如何特殊对待的,林枫心中微动,他似乎已经明白了房玄龄的用意了,这是在为自己儿子把关吗?
可房遗直是找朋友,又不是找老婆,用得着这样?
林枫心中百转,面上丝毫不显,笑着拱手:“周县令但说无妨,只要是本官能帮得上忙的,一定竭尽全力。”
周贺林见林枫如此热情,视线微微闪烁,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声,想了想,道:“下官最近遇到了几个案子,对凶手身份不是太确定,还望林寺正能帮忙判断一下。”
“哦?”
一听案子,林枫眼睛就亮了:“不知是什么案子?”
周贺林看向林枫,神色认真了起来,说道:“第一个案子,发生在不久之前,那是午后,有人来县衙报案,说有人要偷袭伤害他,他不得不进行反击,结果不小心将要偷袭他的那人打死了。”
“本官听到报案后,立即带人前去查看,结果发现案发现场是湖边。”
“报案之人说,他当时正在湖边钓鱼,忽然从湖面上看到身后有人鬼鬼祟祟,举着一个大石头向他走来,要将他打死……而当他看清那人后,发现那人正是他不久之前吵过架的对头,所以他心中一惊,连忙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就狠狠向后打去。”
“结果石头撞到了他对头的脑袋,将他对头打倒,而那人倒下时,后脑又不小心磕到了地上的石头,直接意外身亡。”
他一边说着,视线一边紧盯着林枫,道:“因为案发时附近没有其他人,所以本官在确定这究竟是意外,还是故意杀人上,犯了难。”
听到周贺林的话,房遗直也生起了兴趣,眼中有着思索之色。
房玄龄则端着茶杯,慢悠悠喝着茶,似乎对这个案子并不感兴趣。
周贺林看向林枫,道:“林寺正觉得本官该如何调查?”
“调查?何必做这多余的事!”
可这时,林枫突然开口,直接下了结论:“不必调查了,报案之人是故意杀人的。”
周贺林一怔,下意识道:“林寺正为何如此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