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家主杜鸣一看到林枫与孙伏伽,就连忙快步走向两人,他视线在两人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才松了一口气,道:“见到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
“我是真的没想到昨夜竟然有贼子敢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对林寺正和孙郎中不利,若非是杜家昨晚也发生了一些事,需要我坐镇,否则的话,我都准备拿着刀去保护你们了。”
杜鸣不愧是家主,开场第一句话,充满了情真意切,满是对林枫与孙伏伽的担心与关忧,若不是林枫二人知道杜鸣的真实身份,恐怕真的就感动涕零的信了。
但现在,两人内心反而更加的警惕。
杜鸣越是表现的真诚,就越能证明杜鸣的城府深不可测。
林枫露出感动的表情,他连忙道:“多谢杜家主关心,昨夜若不是杜家主及时派出人手帮忙,真的让那些贼人从客栈里冲出来,后果如何,本官真的不敢设想。”
“从这方面上来讲,杜家主不亚于本官的救命恩人。”
杜鸣闻言,忙摆手道:“林寺正切莫这样说,我与林寺正一见如故,与孙郎中更是至交好友,你们的事就是我杜鸣的事,在这神山县地界,若是让你们发生了意外,我肯定会悔恨不已。”
“所以,昨夜一收到你的信,我二话不说,直接将所有的护院都叫了起来,然后让他们按照你的吩咐前去支援,只是他们着实是本事不够,占据了那么多的优势,最后仍是被这些贼人冲了出来,还直接有近百人被贼人斩杀,倘若不是林寺正你最后请来了程将军率兵救援,可能他们一个人都回不来。”
“故此从这方面来看,其实我们根本没有帮到你什么,反倒是林寺正你救下了他们,你才是我杜家的恩人。”
语言是一门艺术,杜鸣身为大儒家族的家主,更加精通这门艺术。
他这几句话,看似是在奉承林枫,可实际上,却是将自己在林枫遇到危险时的态度,以及杜家为了林枫这一夜牺牲了上百人的事,全都表述了出来。
让林枫知道,自己对林枫究竟多够义气,杜家牺牲究竟有多大,从而让林枫记住杜家的恩情……可偏偏他整句话,又完全没有邀功的意思,反而是一个劲的说林枫是杜家的恩人,让林枫始终占据在上位。
哪怕林枫明知真相如何,仍旧感到受用。
林枫说道:“杜家主切莫这样说,你们杜家的护院是因为帮助我,才陷入了危机之中,他们不顾危险,不惧生死的为我而战,我着实是感动不已,而他们有人因我而死,我内心也十分痛惜。”
“所以,我这次来找杜家主,一方面是为了感谢杜家为我的付出,另一方面也是想让杜家主统计一下他们的伤亡情况,我愿自掏腰包,奖赏与抚恤他们。”
杜鸣闻言,连忙摇头道:“他们是我杜家的人,受的也是我的命令,现在他们出事,自然也该是我杜家抚恤他们的家人,哪里能要林寺正的钱财,林寺正若想感谢我杜家,这个谢我们能收下,但钱财我们万万不能收。”
“若是被其他人知道,我帮助了林寺正,结果还收林寺正的钱,我杜家肯定会被他们笑死,所以林寺正,你可千万别这样做。”
林枫真情实意道:“你们帮了我这么大的忙,结果还要自掏钱财,我实在是过意不去,可你杜家家大业大,什么也不缺,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你们,现在连钱财你都不让我出,我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了。”
杜鸣一脸真切,道:“我和林寺正一见如故,帮你本就是天经地义,朋友之间的帮忙,哪里需要什么回报的,林寺正不必有这样的想法。”
孙伏伽看着林枫与杜鸣你来我往,情真意切的模样,眼皮不由跳了几下。
若不知道两人的心思也就罢了,可现在知晓他们各自的身份与秘密,再去看这情真意切的场面,饶是孙伏伽,都不由在心底感叹一声:“都是天生的戏子啊。”
这时,孙伏伽发现了林枫正在给他使眼色。
孙伏伽心中一动,终于开口道:“杜家主,你不了解林寺正,林寺正并非不是没将你当成友人,他个性如此,只要是有人帮了他,不还回这个人情,他就浑身难受,哪怕是我,我帮了他一件小事,他当天必须请我喝酒,否则的话,他一晚上都睡不好。”
“所以你不妨想一想,是否有什么事情是林寺正能帮的,尽管提,若是没有的话,你就让林寺正掏些钱财,否则你是舒坦了,林寺正却难受了。”
杜鸣闻言,不由露出愕然之色看着林枫,林枫苦笑道:“孙郎中怎么还把我这上不了台面的事说了出来?”
说着他看向杜鸣,摊手道:“让杜家主笑话了,但我确实不太喜欢欠人人情,当天的人情当天还,一直是我的习惯。”
林枫这样一说,杜鸣就明白了。
越是大人物,越不喜欢欠人情,毕竟人情债最难还,越早还越安心。
他想了想,面露难色:“可我杜家真的什么也不缺,我也一直没想过让林寺正还人情……哎,对了。”
这时,杜鸣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忽然看向林枫,道:“林寺正,我还真的有一件事,要请林寺正帮忙。”
林枫一听,双眼直接亮起,他说道:“杜家主有任何事尽管直言,只要是我能帮的,一定竭尽全力去帮,绝不推辞。”
杜鸣仔细的去看林枫的表情,只见林枫态度真诚,双眼没有任何闪烁,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完全是希望自己赶紧说出请求的样子,这让他心底暗暗点头,彻底确定林枫是真的想要尽快还自己人情,而不是装模作样,有其他的意图。
确定林枫没有异常后,杜鸣露出了窘迫神色,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昨夜去支援林寺正的我那不成器的犬子,不知道林寺正见到没有。”
“杜成公子?”
林枫点了点头:“见到了,虽然我当时事情比较多,没机会与其交流,可他英武不凡的气质,临危不惧的气度,给了我很深的印象,昨夜我看了一些他的指挥,说句实话,他给我一种大将之风的感觉。”
听着林枫这样夸赞杜成,杜鸣脸上难掩自豪与得意之色,他忙谦虚道:“犬子哪有林寺正说的那么优秀,不过就是会些武艺,学了一些兵书罢了。”
“而我想要请求林寺正的事,也正是为了他。”
林枫眸光一动,道:“本官听赵县尉说过杜公子,他说杜公子心向行伍,有为了大唐浴血沙场之心,杜家主为了他……难道是希望我在行伍上,帮杜公子?”
杜成的事不是秘密,林枫若在此时表现的茫然不知,就有些虚假了,反倒会引得杜鸣怀疑,所以他干脆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测,同时道:“不瞒杜家主,我和程将军关系不差,若是杜家主需要,我可以向程将军推荐杜公子,相信有程将军的帮衬,杜公子在行伍会走的更顺利。”
这话一出,杜鸣双眼不由微微瞪大,脸上露出了一抹心动之色,可很快,他就摇头道:“哪敢让林寺正耗费这么大的人情……不行不行。”
“而且我知道犬子的性子,犬子有些焦躁,为人有些傲气,需要好好在最底层打磨性子,养成沉稳的性格,否则以后在沙场上太过激进,会有大危机。”
“我希望他是一步一个脚印成为帝国的大将,而不是靠关系上位。”
林枫闻言,顿时露出肃然起敬的神情,道:“杜家主所言极是,倒是我差点让杜公子走了歪路。”
杜鸣忙摇头:“林寺正也是为了帮我,岂能怪林寺正。”
“既然杜家主不是希望我在行伍上帮助杜公子,那不知杜家主希望我怎么做?”林枫疑惑询问。
杜鸣有些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声,道:“犬子即将要奔赴行伍,之后说不得多久才能回来,在此之前,我希望能帮他完成一些心愿。”
“他从小到大最痴迷的就是兵法兵书,钻研其中经常夙夜不寐,只是我能为犬子提供的帮助很有限,所能请来的先生都不是最顶尖的兵法大家,这对他来说终究有些遗憾,而我大唐最顶尖的兵法大家全部都在长安,在国子监授课,所以我希望林寺正能顺路带他去往长安,让他有机会向这些兵法大家请求兵法,圆他心愿。”
听到杜鸣的话,林枫与孙伏伽精神都是一振!
让最优秀的后辈去长安!
这和陈家的请求,完全一致!
哪怕理由各不相同,但最终结果是一样的。
他们都要去往长安!
林枫眼底深处精光闪动,不怕他们有阴谋,就怕他们什么都不做,只要他们有行动,自己就有顺藤摸瓜的机会。
“这个简单。”
林枫大手一挥,一点犹豫都没有:“杜家主现在就让杜公子收拾行李吧,一会儿和我们一起离开就是。”
“至于那些兵法大家……虽然我和他们不太熟悉,但互为同僚,他们多少也会卖我几分薄面,我可以为杜公子代为介绍,至少能让杜公子和他们见面,至于最后杜公子能学得多少知识,就看杜公子的缘分了。”
杜鸣闻言,连忙拱手道:“多谢林寺正!林寺正这真的是帮了我大忙。”
林枫笑道:“小事罢了,和你杜家为我的付出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不不。”
杜鸣摇头:“对林寺正来说可能是一件小事,但对我和犬子来说,却是一件圆梦的大事。”
圆梦?
你杜家身为大儒世家,在读书人中谁不给几分薄面,还需要我来圆梦?
这句话本身就存在问题。
不过现在的情况,在杜鸣看来,是自己强迫杜鸣让自己帮忙,杜鸣为了不让自己有人情负担随便找了个理由,所以这句话有问题很正常。
甚至杜鸣压根就是故意这样说的,杜鸣就是要用这般明显的事,让林枫认为他让杜成去长安,只是为了让林枫还人情债,并没有其他的目的,从而让林枫忽视杜成去长安是否另有别的目的。
可杜鸣根本不知道,林枫早已知晓了他的秘密,杜鸣的一切算计,压根就是林枫给他的机会……
孙伏伽看着两人互相算计的样子,心中不由再度感慨,这两人加起来,恐怕得有一百个心眼子。
随便一句话,就是暗藏心机的算计。
林枫看向杜鸣,露出我已经知晓你是为了让我还人情的感动,道:“杜家主放心,此去长安,我会将杜公子照顾好的,他到了长安后,但凡有任何需要,都以随时找我。”
杜鸣笑道:“雏鸟终究要自己飞翔,林寺正将他带到长安后,帮他介绍兵法大家就好,其他的就不用管他了,若是连独自生活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杀敌报国。”
似乎怕林枫拒绝,杜鸣直接转移话题,道:“不知林寺正何时离开,我略备薄酒,希望能与林寺正畅快一饮。”
林枫叹息道:“不瞒杜家主,我与杜家主一见如故,也想痛饮三百杯,但公务在身,着实难以耽搁,与杜家主见面之后,我就准备返回长安了,这杯酒,看来要待以后才行了。”
杜鸣闻言,不由道:“怎么这么着急?半日都不能留吗?”
林枫摇头:“公务要紧。”
杜鸣叹道:“既是公务,那我就不留林寺正了,但下次若有机会,林寺正一定要与杜某不醉不归。”
林枫笑道:“一定!”
说完,林枫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了却心愿,我也得回去准备一下了,杜家主让杜公子收拾完行李后,去县衙找本官即可,半个时辰后,我们就出发。”
杜鸣点头道:“既然林寺正时间紧迫,我就不耽搁林寺正时间了。”
“告辞。”
“我送林寺正和杜郎中……”
片刻后。
杜鸣重新返回正厅。
他坐在主座之上,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轻轻晃了晃,语气平静道:“你都听到了?”
这时,便见一道身影,从一扇小门走了进来。
杜成背负长枪,表情冷清,点了点头。
杜鸣看向自己最看重的儿子,缓缓道:“昨夜的事,对你来说不是坏事,你之前一直太过顺遂,没有经历过挫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生死危机,仍属纸上谈兵……而现在,你真正感受到了生与死的距离,有了失败的经验,再去自我剖析,也就能有真正的成长了。”
“更别说,经过昨夜之事,林枫对你十分信任,并且对你感官也十分的好,你去做事,他会下意识选择信任你。”
说着,杜鸣淡淡一笑:“我一直相信人性,相信人有疏远亲近之说,对于信任之人,绝不可能和对其他人是一样的态度,所以我从小就和这些泥腿子接触,强忍着不适与他们亲近……你瞧,现在哪怕我成为了家主,可有了以前我和孙伏伽的亲近,他现在对我,和对其他大家族的家主,态度肯定完全不同。”
“而林枫,也是一样。”
杜鸣看着杜成:“此时的林枫,就是彼时的孙伏伽,只是对付他们的人从我换成了你,怎么样?有信心吗?”
杜成背脊挺直宛若标枪,语气仍旧淡淡,带着一抹不屑伪装的傲气:“自然。”
杜鸣爽朗一笑:“那就去收拾行李吧,此去长安,尽情施展拳脚吧。”
……
杜家外。
林枫与孙伏伽骑着马匹向县衙赶去。
孙伏伽道:“没想到杜鸣竟也是让杜成去长安,他们都让小辈去长安,究竟想干什么?”
林枫指尖轻轻在缰绳上磕动,脑海回想着与杜鸣见面的每一幕画面,缓缓摇头:“杜鸣与陈倚天一样,都是深不可测的老狐狸,倘若不是我们提前识破了他的身份,这一次绝对要被他给糊弄过去,所以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只有到长安后,看他们去做什么,才能知道了。”
孙伏伽看向林枫:“你真要将杜成介绍给兵法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