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万人的目光下,当周循的衣甲卸去,尤是有一滴滴的血从衣甲中滴落,而这还不算可怕的。
因为更可怕的是……周循的身体……可谓是能用“触目惊心”这四个字来形容,他浑身包裹着至少五处伤口,每一处绷带都红透了,特别是手臂上……哪怕是绷带缠住,却也是血迹一片,触目惊心。
“主公……末将……”周循又一次想开口。
但又一次被孙权抢先压住,“这就是你为东吴受的伤嘛?”
“只怪末将无能……”
“你不无能!是那蒋钦、贺齐无能,是那甘宁、凌统无能!”孙权大声嘶吼,“也是孤眼拙,无能……整个江东唯独你周循是大丈夫……是真英雄!”
说到这儿,孙权转过身,郑重其事的吩咐,“传孤令,从即日起,周循将军便是我东吴的兵马大都督……”
“主公英明——”吕蒙反应最快,当先附和。
之后,一众官员也纷纷附和了起来,“主公英明……”
“哈哈!”听着众人的话,孙权再度转身,“孤的大都督……还不起来么?周家一门忠烈两都督,放眼天下,这是何等荣耀?”
哪曾想,孙权的话,孙权的任命……依旧未能让周循起身。
周循郑重的拱手,“主公如此厚爱,末将愈发自惭形秽,末将……末将寡不敌众,没能守住濡须,恳请……恳请吴侯允准臣,驻守这芜湖港……将整个江防重担交给末将,末将已经摸透了那荆州军的的路数,这次……循绝不让人踏入东吴半步!”
这……
孙权微微沉吟了一下,继而笑了,他欣慰的看着眼前的周循,他刻意避开周循的双手去搀扶起他。
孙权的语气一丝不苟,“你是我东吴的兵马大将军哪,你亲自守哪里?又何须问过孤?孤信你,就如那八年前信任你父亲一般!”
说到这儿,周循已经站起,孙权轻轻的拍了下他的肩膀,以示衷心的信任,然后转身……
迈开龙骧虎步就往马车方向走去。
却在这时。
只听得“啪嗒”一声,孙权脚步一顿,转头之际才注意到周循竟又跪下了。
这已经是周循今日的第三次下跪……
区别在于前两次是单膝跪地,这一次是双膝跪地。
男儿膝下有黄金,双膝跪地……这等大礼,可不是随便能行的。
“周都督你这是……”
不等孙权把话讲完,周循的声音无比坚定,“周循无父,主公长子困于荆州,约等于无子,如蒙主公不弃,循愿拜主公为义父——”
这……
众目睽睽之下,大英雄周循竟然公然拜孙权为义父,这让孙权都没有想到……
这是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啊,但气氛已经烘托到这儿了,再加上对于孙权而言,现在正是用人之秋……
当即,“哈哈哈哈哈哈……”孙权故作大笑,他不置可否,却是继续往马车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肆意大笑,欣然张口:“孤多了个英雄般的儿子,吾儿勿让为父失望!”
“义……义父——”
……
……
第530章 铁索横江,公无渡河,公欲渡河
江风猎猎拍击在旌旗上,传出“啪嗒啪嗒”的脆响。
庄严的军乐奏响,甲士肃立。
孙权与吕蒙的计划产生了一定的效果,因为周循的归来,因为孙权强行捧起的这个江东的“少年英雄”,整个江防军士气高昂。
今日,孙权与吕蒙一道来视察三军,将士们均严阵以待。
江风呼啸下,他们却因为训练而大汗淋漓,“杀,杀,杀……”一系列整齐的训练声不断的吟出,孙权看着很是满意。
反观周循,他永远穿梭于各个驻防点,了解此间布防,然后设计改良,调派兵马军辎,确保防线固若金汤,万无一失。
这是一场注定要打响的渡江战役,也是孙氏一族最后的防线,一旦荆州军过江,那江东六郡将彻底沦陷。
此刻,一名文吏正在向孙权讲述:“回禀吴侯,周将军自从接管了这江防,整日奔波于期间,三军之中无论大小事项,事无巨细均是亲力亲为,亲自过问,只是……如此这般,周将军每日睡觉的时间不足两个时辰,臣担心……他身上的伤尚未痊愈,如此这般怕是……怕是……”
随着文吏的话,孙权吩咐道:“你告诉吾儿周循,纵是他年轻气盛,也需得按时休息,就说是孤的意思……若有违背,孤就强行派人看管他休息。”
“喏!”文吏应答一声后就跑远了。
孙权又一次抬眼望着那严阵以待的军防感慨道:“孤果然没有用错人,八年前是周郎,八年后是周循,周家就是我孙家的保护神哪……”
孙权还在感慨,吕蒙却是泼了一盆冷水,“主公……还是得做下一步的打算哪!毕竟甘宁、凌统、陆逊、贺齐、蒋钦,他们都在荆州那边……”
言外之意,哪怕是周循如此布防,可强弱之势……依旧没有翻转。
更何况,那一个个武将的“名字”,他们对东吴都无比熟悉,若做急先锋,这边防能顶得住么?
“哼……”孙权的眸色黯沉,“孤就是守不住,也要让那关云旗掉一层皮!子明……”
孙权直视吕蒙,“孤此前就有一个想法,且在一个多月前就派人去如此做!”
“什么?”吕蒙连忙问。
“孤意横江铁索,将整个江东的水道彻底与外界阻绝……”
“啊——”
在吕蒙惊愕的呼声中,孙权细细的讲述起这所谓的横江铁索,“孤已经秘密拨匠工于江边连夜造成铁索、铁锥,设立停当,连环索百余条,长数百丈,每环重二三十斤,于沿江紧要去处横截之。铁锥数万,长丈余,置于水中……如此这般,东吴的战船出不去,而荆州、淮南的战船也过不来!”
这……便是横江铁索么?
吕蒙不可思议的望着孙权,“主公一早就在做了……”
“孤总要给自己留个后手。”孙权感慨道:“既终究无法踏出江东,那孤就封锁住这江东,在这江东做个吴王好了,横江铁索,孤要彻底绝了他们的南渡、觊觎之心!”
——『原来如此!』
吕蒙心下暗叹,『原来主公一早就为退路做准备了……只是……』
他恍然间想到了什么,连忙问孙权,“主公?按照你所言,连环索百余条,长数百丈,每环重二三十斤……还有那铁锥数万,长丈余,这可不是一笔小的开销啊,这中间的钱又是从哪来的?”
吕蒙太了解东吴的状况,孙权哪有什么钱,钱都在大族手里。
也正因如此,做出这样一份工程,绝非孙权凭借府库钱财能够完成的。
孙权的回答不出吕蒙所料,“钱,自然还是那些大族的!”
“他们会给?”
“他们自不会给,但孤会抢,像是孤大哥那般去抢,更何况……子明不会以为孤当真把他们所有的地都分给百姓了吧?”
这……
有那么一个刹那,吕蒙内心中涌出一抹惊怖感,此前给大族说好的,是为了东吴的存续,重新划分土地,哪怕如此,已经招致他们极致的愤怒,只是碍于族长被幽禁,这些大族没有敢反抗。
可现在,这些地又有极大一部分被孙权自己拿去,且……还用抢的,如此这般,孙氏一族怕是与这些大族的关系将彻底无法修复,一旦……这些大族族长逃出幽禁,他们与他们的族群怕是会彻底疯狂——
不等吕蒙从惊怖中醒转,孙权已经转身,一边迈步向前,一边豪言:“我孙氏三代基业下的江东,哪怕是封锁起来,自给自足,也足够延绵千年,万年……子明,昔日天子敕封的吴王诏书给孤找出来,横江铁索之时便是孤进位吴王之日!”
吴……吴王?
这个称呼让吕蒙一怔……
几乎同时,夕阳最后的光辉将孙权的影子拉的狭长。
这狭长的影子,不断的追随着孙权向前、向前……就仿佛在讲述一个有关东吴从生机勃勃走向黄昏的最后篇章。
……
这边,孙权已经在做新一轮的打算。
那边……东吴的江防军营,中军大帐。
通过了整整五个日夜,周循、周峻、孙绍、太史享、黄柄终于将整个长江的布防图绘制完成。
看着这副细密的大作。
其上每一处东吴水军的驻防点,每一处岸上的箭楼,每一道防线,乃至于每一处辎重的存放之所,每一处储藏军粮的粮仓,可以说悉数罗列其中。
毫不夸张的说,有这么一封“布防图”后,整个进攻将会变得有的放矢……原本驻守的一方也失去最大的“地理”优势。
绝杀——
这份地图在周循、周峻、孙绍、太史享、黄柄眼中,就是绝杀。
“绍兄,尽快把这江防图交给云旗公子,渡江战役尽早开启,也让那孙权狗贼尽早伏诛……”
周循郑重的将布防图交到孙绍手中……
孙绍重重的颔首,“放心,我亲自去送,云旗公子那边,沔水山庄新一批的五百飞球已然就绪,有这布防图在,足以将一支奇兵从天而降,运送至对应的地点,占据扼要……然后再由周兄你与荆州糜家水军内外夹击,足可以一举渡江,占据江东,诛杀那狗贼孙权——”
大体思路已经定下了。
具体的操作,就是等这封布防图送至江陵后,由云旗公子部署……
一切本都在计划之中。
哪曾想,就在这时……
“报……”一名心腹闯入大帐,面对这几位少年将军,立刻单膝跪地,禀报道:“吴侯下令……今夜起将大量铁索、铁锥沉于近江,悉数封锁整个江域……将江东与中原彻底断绝……”
铁索、铁锥……沉江?
这……
无疑,这一条消息让此间大帐中的所有人均是神情一紧。
紧接着的是粗重的呼气声……
长长的几声呼气,周循、孙绍、太史享、黄柄、周峻的脸色尽皆复杂了起来,太史享高呼道:“他孙权这是疯了么?他要做什么?要将江东与整个中华分割开来么?”
周峻沉着脸,“人都说狗急跳墙,可谁……真看到过狗能急到跳墙的程度呢?呵呵……这次,我倒是开了眼界了,孙权这不就是狗急跳墙么?……好一个铁索横江,他这是为了能苟活下去,什么也不顾了!就连脸都不要了!”
“哼……”孙绍的眼神阴厉,“孙权这狗贼一直都是如此,如果是他……做出如此行径,我倒是不会有半点意外!”
“罢了……”周循深深的吁出口气,“我等还是把这些如实报送给云旗公子,如何抉择,如何定夺的事儿就交给他吧……绍兄……”
“我今夜就出动,赶在那铁索横江之前离开江东。”孙绍回了一句,已然站起身来,收好江防图,大步流星的往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