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郡,山阴县……
一座高耸的石台上,阚(kan)泽,这位表字德润,会稽山阴本地人……东吴著名的学者、著有《乾象历注》一书,还对数学颇有研究,就连南北朝数学家祖冲之对圆周率的精确计算都需要借鉴他成果的人物!
此刻他正在抬眼望天,手中不时的在推算着什么。
而一干会稽的文武,诸如田異、谢旌、吕岱、吕范……纷纷站在台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阚泽……
似乎,这些人把最后的决定,留给了阚泽……或者准确说,留给了上天。
就在今日的正午时分,诸葛瑾前来劝降他们。
诸葛瑾没有说太多话……只是将一封关麟的信交给了他们……
而在看过这信后,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好了。
至于缘由,这不是关麟亲笔所书的信,而是另外两个人连笔的书信,这两个名字……如今的威力太大了,不亚于十万雄兵。
至于他们的名字。
——鲁肃!
——孙登!
前者还是东吴名义上的大都督,是乐善好施,颇有威望的“老人”!
后者,则是孙权亲点的世子人选,是理论上东吴的继承人……
原本而言,他们的立场该在东吴……
可这封信,言之凿凿,所有的字眼围绕着两个大字“归降”——
田異、谢旌、吕岱、吕范……
他们从这封信中看到的是鲁肃与孙登对关麟的心悦诚服,是东吴希望的幻灭。
既如此……
那……没什么可说的,台阶也好,天命也罢……
总归这投降,也要走个流程……
于是,他们请出了大学者阚泽……去观星象,得上天之旨意,然后顺理成章的归降。
只不过……
他们低估了阚泽……
低估了这位史书上……虞翻称其为“盖蜀之扬雄”、“今之仲舒”的人物,也低估了这个因为病逝后,孙权为之痛惜,数日不食的学者……
此刻的他,身着道袍,手持檀木宝剑,他像是已经完成了对星象的占卜……
亦或者说,占卜的结局根本不重要……
因为,无论星象如何,他的话一如既往且铿锵有力。
“九星连珠利东吴,退荆州——”
当这一番话吟出,当这一番话传递到每一个会稽兵勇的耳中,所有人都寂然了,谁也没能想到……最后的占卜会是这句话……
九星连珠利东吴,退荆州!
什么意思?
这不就是说,这仗还得打……这仗还能赢。
——这就尴尬了呀!
“这……”吕岱沉吟了一下……
谢旌则说,“若是不打,归降荆州,再不济……我辞官归乡也是个富家翁,可真要打……胜负难料,依我看……还是……还是降了吧!”
吕范一本正经的说,“不能降……你没看到天意嘛?九星连珠利东吴,退荆州……这表明吴侯很快就卷土归来,庐江但凡能守到那时,便是我东吴的反攻之日!”
“可……”吕岱也打退堂鼓,“将士们都不愿意打仗,再加上……许多家眷都在建邺城,越来越多的郡县归降,怕到最后……我们成了众矢之的,死无葬身之地啊!”
吕范气的发抖,骂道:“你也是追随孙氏两代的重臣,怎么面对困境……却生出这样愚蠢怯懦之心!枉费我等聚集于此,静候天意……天都不亡东吴,不亡我等?你何故偏要说这等颓然的话……”
吕范说到这里,高台上的阚泽像是又卜算出什么,他高声道:“是了,是了……上天在告诉我们,只要会稽城坚守三十日,吴侯必定携数百战船王者归来,荡平敌寇,重夺江东——”
这……
无疑,阚泽的学者、名士、数学家、星象大师的身份还是足够唬人的。
在他的话语下,原本那些颓然的兵士一个个竟然又充满了战意。
——九星连珠利东吴,退荆州!
仿佛这一句话又为他们点亮了希望。
“唉……唉……”
吕岱深深的叹出口气,这占卜……本是找个台阶下,可现在……倒是弄巧成拙,成了不打不行了!
这……真特喵的尴尬。
倒是此刻,默默站在高台之下角落里的诸葛瑾与诸葛恪……彼此互视。
诸葛恪感慨道:“爹,看来……云旗公子这劝降的计划要失败了!”
“是啊!”诸葛瑾一捋胡须,沉吟了片刻,然后轻声道:“现如今,要避免这场会稽城的生灵涂炭,也只能祈祷……有人能把那孙权的脑袋给带回来了——”
这……
诸葛瑾的话让诸葛恪摇头,“孙权已然出海,这种时候……把他的脑袋带回来,哪有那么容易?”
诸葛瑾又一次“唉”的一声叹出口气。
“尽人事,听天命吧……”
……
……
第541章 孙权已经擒获,江东的战事结束了!
江风呼呼的吹击在楼船的船桅上,那冷飕飕的劲风直往孙权的身体里钻。
这本是万籁俱寂的时刻,可此刻的孙权,他的左肋上却插着一把匕首,就在刚刚……他最信任的,被他称做“宗室颜渊”的孙桓,在他的身后……给予他了一次痛彻心扉的“背刺”!
孙氏族人……都擅长背刺!
唯独庆幸的是,这些年作为东吴国主的孙权,在那复杂诡异的朝堂局势之中,他的第六感……特别是对危机的来临,会有一种冥冥中的感觉。
他能做东吴国主这么久……可不止是凭着运气。
正是这强烈的感觉,让他在短暂的惊魂一刻中,感觉到了背后的杀气,继而下意识的转身。
恰是这转身,他避开了那直插后胸的一击……
但因为匕首已经刺来,他根本无暇闪躲,旦夕之间……匕首狠狠的刺中了他的左肋。
汨汨鲜血顺着中衣流淌而下,整个衣衫仿佛都被这血染红。
孙权第一次感觉到死亡……距离他如此之近。
也最直观的感觉到……何为恐惧?
“你……你……来人,来人……”
下意识的孙权捂住左腋,他望着孙桓,拼命的呼喊亲卫。
可不知道为何,这些本该在附近的亲卫竟悉数都不在此间。
这时……孙权才想到,统领他亲卫的正是眼前……这个无比信任的族弟啊!
“为什么?为什么?”
“别在负隅顽抗了,江东……属于你的时代结束了……现在的你,唯有脑袋值万金,唯有尸首可换万户侯!此乃时局所迫,莫怪我——”
孙桓那意料之中,却又仿佛在寒冰中浸泡了万年的声音传出,让孙权遍体生寒。
也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离开了江东,离开了兄长赋予的一切,他……他什么都不是,不……不对,或许现在,在外人看来,他是万两黄金,他是足以封侯的功勋!他只剩下这点儿价值了!
“叔武……我……我待你不薄……你却……却背叛于我,背刺于我……”
孙权方才张口,似乎意识到了,他不可能用话术去改变孙桓的想法……
事实上,如今他的身份对于孙桓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威慑。
不等话说完,孙权转过身就往船舱方向跑。
孙桓能调动他的亲卫,但调动的一定不会太远,他……他必须找到亲卫,才能……才能得生……
“踏踏”的脚步声响彻在甲板上。
“嘀嗒、嘀嗒”的血迹不断的滴落在地上……被后面的脚步踩踏出一个个血脚印,那样的森然……
“来人……来人救孤,救救孤——”
孙权那全力呼喊却嘶哑至极的声音响彻在此间。
只是……楼船太大了,一侧甲板的呼救……另一侧根本无法听到。
“跑?跑得了么?”孙桓的眼眸中释放出一抹寒芒,他也迈开脚步追了上去……
“踏踏——”
一者是厚重的脚步声,宛若生命正在走向倒计时,另一者则是……苍劲有力,仿佛……富家翁的好日子在像他招手。
终于……孙权被逼到了死角,这是船头的最前沿,这里唯有一处瞭望台。
只是,身体的虚弱根本不允许孙权攀援而上。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是绝路!
这一刻,孙权转过身……面朝着孙桓,“孙桓……你父亲孙河乃我大兄赐姓为孙,列之属籍,收入宗族……你……你也是我一力提携,提携之恩……你……你难道就这么忘了么?”
“你……你不能这么对孤……你饶过孤,给孤一艘船……放孤走,这楼船上有会稽郡的府库钱财,孤统统都给你……这些足够你衣食无忧……无论到哪里!”
这还是孙权第一次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