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陆逊……
他隔着漏开的门缝,忍不住用目光望向那正堂还在侃侃讲述……
讲述儒道,讲述佛道,阐述‘儒’、‘释’、‘道’的面具男人。
终于,陆逊忍不住发出极轻极细的感慨。
“‘儒’、‘释’、‘道’……云旗啊云旗,就怎么……会连这个也懂呢?你似乎……没有机会接触这个吧?”
的确……诚如陆逊的感慨,那面具道人不是别人,正是关麟。
而如关麟所讲,历史上……在魏晋“玄学”彻底的将华夏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际,这是一段至暗的历史。
而庆幸的是,华夏的文化没有在这段至暗的历史里消亡、瓦解,华夏的思想领域……在这个时期遇到了来自“飞饼”国的佛学思想。
白马寺中,大量佛经中的词语无法翻译成汉语,这是因为华夏思想中缺这一块儿。
再加上……
社会动荡不安,长期的战乱给人民带来无穷灾难,也为佛教的盛行提供了土壤。
灵魂不灭、生死轮回、因果报应之说……
亦适合当权者加强思想统治的需要,更为处于苦难中的广大人民指引了一条精神上的自我解脱之路!
至于,它是不是具有欺骗性的?
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就显得不那么重要。
反倒是关麟,夜里不睡觉,来这里装神弄鬼扮神棍。
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接近左慈与葛玄!
道!
无论是丹鼎,还是正一,都是三兴大汉过程中,必须去争取的!
现在对于左慈而言,他致力于发展道教,那关麟就替他找出一个“显而易见”又“呼之欲出”的敌人——佛!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
……
安陆城西五十里处,一处山洞之中。
“啊,呃……呃——”
“疼……疼啊……”
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不断的响彻,是张方。
在医者为他处理那断掉的小臂时,他浑身上下传来的是阵阵剧痛,他的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
哪怕已经如此……
可他仅存的理智,让他想到……他们还在逃亡,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这样会招致追兵。
也正是基于此,他的嘴唇紧紧的咬住,努力的不发出声响。
然而,痛苦太过强烈,时不时地从他喉咙深处漏出几声嘶鸣。
这些声音充满了痛苦和绝望,但又被刻意压低,变成了一种沉闷而令人心碎的呜咽。
曹丕蜷缩着身子,蹲在山洞的一角。
整个洞内的光线昏暗而沉重,仿佛曹丕也在承受着与张方相同的痛苦。
墙壁上斑驳的阴影似乎在默默注视着他,见证着他的挣扎和隐忍。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他和张方那心心相连的痛苦在这封闭的空间里无声地传唱。
就在这时。
朱灵从洞外走入,他走到曹丕的面前,看着颓然的曹丕:“公子,已经安排好了……从这里向西北,过了一个山头就到了南阳的边境,臧霸将军会带泰山军在那里接应你、我……事不宜迟,趁着荆州兵还没有追来,咱们现在就动身吧。”
朱灵并不知道张方的真实身份,只道是曹丕的一个忠心的仆从。
他很敬佩,这样突发情况下,还能不顾一切为主子挡刀的行为。
可同样的,按照常理去推断,他不可能因为治疗张方这么一个仆从,就延缓逃亡的时间。
只是……
曹丕依旧是一副颓然的模样。
宛若根本没听到朱灵的话,或者是……他听到了,但他不想张口回复。
“公子……”朱灵的声调添加了几许深重,“你得振作起来呀,你可知道,现如今……外面有多少人在搜捕你、我……你便是不为我考虑,也得替我手下这几百亲卫想想吧?他们忍辱负重,待在荆州……他们的家小都在北境啊,他们是不想回去么?他们是不敢回去,他们是等着戴罪立功回去,子桓公子啊……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这么多人……大家一个个归心似箭,你就行行好,帮帮大家伙儿吧!”
朱灵展现出了一个被迫降敌却卧薪藏胆,只等时机……立下大功后,迫不及待的要返归故里的硬汉形象。
他的面颊上每一寸肌肉都在抖动,显然,他的这一番话发自内心。
而这一番话总算唤醒了曹丕,让曹丕抬起头来,“朱将军,我不能走啊……张方是因为我才断了一条小臂,现在他如此情形,我岂可弃他而去?何况……你带我回去,你自是立下功勋,可我呢?我又要作何自处?”
“一个……致使大魏损兵折将,丢城陷地的公子,一个偷鸡不成蚀把米……间接使得东吴亡国,使得那关家父子占据江东,与父王南北对峙的公子?我……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去啊!我若不立下了些许功勋,我宁死……也不离开这边!”
听着曹丕的话,朱灵急了,“可公子……你……你若不回去,我们都会陷于这危险之中!在这等危险中,你、我……你、我什么都做不了啊!”
是啊……
回去是无能的公子,是没有脸面的儿子。
可留下来……戴罪立功?说说容易!可做起来……何止是万般艰辛?
再加上……他们的行踪已经暴漏!
朱灵的叛逃已经暴漏,可以说……曹丕可操作的空间已经被无限的压缩。
可……哪怕如此,曹丕的表情一如既往,他凝着眉,沉着脸,不再发出一言。
“唉……唉……命都保不住了,还那么在乎世子的位置么?”
看着曹丕那决然的模样,朱灵无奈的一声咆哮,他展现出了一副“日了狗”的心境,他歇斯底里一般的将脑袋摔向另一边,像是对前路……充满了“无奈”与彷徨。
沉默……然后是良久的沉默。
在这个昏暗而寂静的洞穴里,空气中仿佛突然就弥漫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气氛……
除了朱灵粗重的呼气声,只剩下张方那偶尔传出的痛苦的嘶鸣。
良久,良久之后,朱灵的眼眸一动,他像是骤然想到了什么,再度转过身面朝曹丕。
他问曹丕:“子桓公子,你想要立下怎样的功勋?”
这……
曹丕顿了一下,然后开口,“若是能想办法得到那四方山‘白磷’的提炼方法,那于父王而言,我无疑是大功一件,足以将功折罪……只是,我的行踪被发现,这证明……父王派来的那些道人已经被盯上,所以……我没办法再去联络他们……可我又……又无法……”
说到最后,曹丕的手紧紧的握起,他的眉毛几乎凝成了倒八字,眼眸望向那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张方,一时间……深深地无力感袭来。
倒是朱灵,他“吧唧”了嘴巴,然后轻声道:“要搞到那白磷的提炼之术……倒是还有一个方法!”
“什么?”曹丕瞬间把脸转向朱灵,他两眼放光,望眼欲穿一般。
呼……朱灵发出一声深重的呼气,然后一字一句的感慨道:“世人只知道,负责安陆城外四方山制炼坊的是昔日在大魏怀才不遇的蒋干,却没有人知道,除了蒋干外,还有一人也负责此制炼坊中白磷的提炼。”
“谁?”
“王粲!”
随着朱灵吟出王粲的名字,曹丕一怔,他下意识的吟道:“仲宣?”
仲宣是王粲的字。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曹丕与王粲的关系十分要好,作为建安文学中有“七子之冠冕”之誉的王粲。
他的诗词雄浑豪放,气势磅礴,被曹丕称之为‘气壮山河’,两人更是脾性相投,经常饮酒作诗,两人的关系,便如同曹丕与吴质、刘桢、司马懿的关系一般,无话不谈,无话不说。
乃至于,按照《三国志》的记载,王粲在世时喜欢听驴叫,他过世后,曹丕便在他的灵堂上学驴叫了整整一宿,以此独特的方式送这位挚友最后一层。
『如果是他——』
曹丕的眼眸微眯,他在细细的权衡……
这时,朱灵适时的补充道:“如今的王粲是提炼坊的副掌事,若是能说服了他,那……白磷制造法门的获得,或许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无疑……
朱灵这一句话说的恰到好处……
让曹丕心头的权衡迅速的找到了对应的答案。
“朱将军!”曹丕豁然起身,他在深深的凝视过张方一眼后,表情变得严肃与庄严,他郑重的说,“你能否安排我与仲宣见一面,我有把握说服他……站在我这一边!”
是啊……
他们是至交好友啊,好友……总不会欺骗他曹丕吧?
……
……
深夜,几名道人缓缓从酒肆中走出。他们的脸上带着几分沉思与凝重,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深刻的心灵洗礼。
左慈与葛玄走在最前,他们登上马车,却也不由得再三回望那黑夜中的酒肆。
哪怕这酒肆中……那振聋发聩的传道之声已经暂时休止。
但无疑,这道声音,就如同一股清泉,润泽了他们干涸的心田。
“师傅,该走了……”
葛玄见左慈愣神儿,小声提醒道。
呼……
伴随着一声粗重的呼气,左慈进入了马车之中,他缓缓坐下,可却因为心头悸动,整个人也显得躁动,坐立不安。
“上次见师傅这般躁动,还是师傅年轻时……去闻听经神郑玄的传道……”
葛玄忍不住感慨道。
其实……他的内心中也很躁动,但……毕竟觉悟不同,他与左慈的道行差着呢,关麟讲述的又是后世道家一代代发展传承,去其糟粕,留下精华后……最精辟的道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