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谷的五千虎豹骑,只是牛刀小试——
这一次,他就是要做“死间”,他要用生命获得曹操的信任,然后亲手将曹操与逆魏捏碎。
『爹……娘……小妹……小妹——』
『方……想你们,念你们——』
『等这边事情了解,我……我便去寻你们,团圆……团圆……』
……
这边,失血过多的张方还沉浸在他那“最真实”的梦境里。
另一边,曹丕守在张方的床榻旁,看着他那断肢之处,也看着他那痛苦无比的面颊,曹丕不由得喃喃。
“若你没遇见我,那……那或许你还是芜湖港口处一个快乐的渔夫!”
“现在倒好了……你宅子没赚到,洛阳没赶到,却……却在这江夏……先断了一截胳膊,差点连命都要留在这儿,你说你干嘛要帮我渡河?老老实实的做渔夫不好么?”
一边说着话,曹丕抬眼望着张方,他是个隐忍、阴郁的人,但同样的,他却也是个重感情、念旧的人。
“爹……娘……小妹……小妹——”
这时,晕厥下的张方一如既往的发出那来自内心深处的声音,这种状态下的他,是藏不住心事的。
听着张方的呢喃,曹丕深深的呼出口气,不由得感慨道:“看来,你这个渔夫,也是有故事的呀!”
就在这时。
“踏踏”的脚步声于洞外响起。
“公子……”是朱灵,他迅速走到曹丕的面前,压低声音说道,“我已经派人暗中联系王粲了,他也答应会出城来见你,只是……”
说到最后,朱灵的眼芒中添得了许些怀疑。
“怎么?”曹丕抬眼。
朱灵“唉”的一声叹出口气,他如实说,“如今这王粲颇得那关四公子的器重,更是将制炼坊这样的要地交给他执掌,足可见对他的信任,故而……我无法保证,这王粲是否会出卖公子?若是有诈,那……咱们可就是……”
不等朱灵把话讲完。
曹丕直接回道:“朱将军的意思我懂,这次……朱将军不要与我一道去,我独自去见他即可。”
“那……若是……”
不等朱灵把话讲完,曹丕的话抢先而出,“别人,或许我信不过,但仲宣(王粲),他与我脾性相投,他的诗词我极尽喜欢,我的诗词,他也大家赞誉,我与他是良友,却也是诗友啊!他……就算不帮我,也必定不会负我的——”
这一番话……
曹丕的语气果决,语调笃定。
满心满意的是他对王粲无限的信任。
……
……
安陆城外,四方山中,蒋干与阮瑀提着两壶酒,吟着诗走进了王粲的房间。
“置酒高堂上,友朋集光辉。念当复离别,涉路险且夷……”
这是阮瑀的诗。
此刻吟出,倒是有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
当听到这诗,王粲也抬起头来,“时行靡通,慨我怀慕。君子所同,悠悠世路。乱离多阻,济岱江衡,邈焉异处,风流云散。一别如雨,人生实难……等等,这不对呀,又不是伤别离的时候,怎生吟出这般伤感的辞赋……不曾想,我是被你们给带到沟里去了,咦?怎么是……谯沛的九酿春酒?”
王粲就像是这个时代的每一个才子,才华横溢又嗜酒如命。
单单听阮瑀吟出一幅诗句的意境,他就忍不住对上一篇……
可吟诗过后,他的目光便紧紧的盯着蒋干手中的酒壶,王粲看出了些许端倪,他起身拿过酒壶一闻,登时露出陶醉的神色,“好香啊,醇而香甜,是谯沛的九酿春酒,没错!一准儿没错!”
“王兄生得一个好鼻子啊,哈哈哈……”阮瑀笑道:“今日,蒋兄可是拿出珍藏许久的好酒,咱们兄弟一醉方休!”
“不对?”王粲警惕了起来,“如此好酒,平素里不舍得,怎生今日又舍得了?一定是有事儿,有大事儿……”
“无事,无事……今日只谈风月,不谈其它!”蒋干一扬手。
他嘴里说着无事,可谁都能听出,是有事儿的。
是他们三个都知道的事儿!
只是……许多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说出来,反倒是扰了此间的雅致。
这时……
有一名王粲的仆从进来,在王粲的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王粲目光一亮,“我这就去。”
当即,他拱手朝向蒋干与阮瑀。
——“两位先饮,我去去就来。”
说罢,王粲迅速的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出了这房间。
倒是唯独留下蒋干与阮瑀,看着王粲的背影,两人同时的眯起了眼睛,一抹郑重的神色遍布于他们的面颊之上。
还是阮瑀当先用一声感慨,打破了此间的宁静。
“仲宣与子桓可是挚友啊……”
蒋干颔首,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一边是子桓,一边是云旗公子,便是我……也无法笃定仲宣会做怎样的选择!可似乎……云旗公子信心满满!”
“是啊……”阮瑀感慨道:“云旗公子似乎比你、我都更懂仲宣……也更信任仲宣,你、我就拭目以待吧!”
这边……蒋干与阮瑀还在一边喝酒,一边神色复杂的小声沉吟。
那边,王粲走出屋子,乘上马匹,伴随着“得得得”的一声马儿的嘶鸣,王粲一人一马在这四方山山道上疾驰。
半个时辰后,他总算抵达四方山的脚下,他迅速的翻身下马,焦灼地左右寻找。
曹丕从灌木丛中走出,他戴着斗笠,披着厚厚的蓑衣,看到王粲,他才摘下斗笠,上前一步,凝视着对方。
一时间,曹丕那隐忍、复杂的目光与王粲真挚忧伤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如此近的距离让王粲觉得既惊慌又恐惧,反倒是曹丕,他镇定如常……
只是,那一起一伏的呼吸中,仿佛带着些许震颤,那面颊上的伤痕,述说着……他这一路走来的不易。
“子桓,别人说我还不信,想不到……你……你竟真的在荆州!”
王粲连忙上前,就要给曹丕一个大大的拥抱。
挚友相见,久别重逢……
王粲几乎是热泪盈眶。
话说回来,王粲与曹丕是因为下棋结缘。
那时曹丕与刘桢下棋,曹真匆匆忙忙的闯入,不小心碰乱了棋子,偏偏两人这一盘棋正厮杀到酣畅淋漓之处。
一时间……曹丕与刘桢均觉得有些扫兴。
正是王粲,他告诉曹丕,说他能帮忙按着原来的局势把棋子重新摆好。
曹丕不信,出块手帕盖在棋盘上,让他换个棋盘重摆,结果,连一道的误差也没有。
这下,王粲的博识强记给曹丕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王粲也顺利步入了曹丕的视野,两人可谓是一见如故,是挚友、是诗友,是至爱亲朋!
“你怎么伤了?这么多伤口……这么多淤青……”
俨然,王粲注意到曹丕的身体,他不知道,这是曹丕从山坡上滚落而下后带来的伤痕……但他那关切的眼芒是藏不住的。
“不说这个……呵呵,看到仲宣,又让我忆起,你、我一道学驴叫时的样子,为了学的惟妙惟肖,你、我竟会与驴同吃同住,只为通晓那驴的脾性,知悉那驴叫声的奥妙,那是一段何等美妙的回忆啊!”
这……
曹丕的话让王粲惊讶,不过……他很清,曹丕冒险来见他一定不是为了这个。
“子桓,这里危险……你、我就莫要叙旧了,长话短说……你……你特地要见我是为了什么?”
随着王粲的话……
曹丕的神色变得严肃与郑重了起来,他张开嘴,可仿佛……那呼之欲出的话语因为面前站着的人又一次吞了回去。
“子桓,有什么话,你便说啊……说啊!”王粲再度张口,双手也按在了曹丕的肩膀上。“你、我的交情,还需要刻意隐瞒什么么?”
“呵呵……我……我……”曹丕还是有些踟蹰,但,这次……他像是心猛地一狠,“仲宣哪,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的夙愿……你是清楚的,父王已经不再年轻,大魏的世子很快便能成为这天下的主宰!”
“但,但从我赴东吴起,从我将父王交代的事儿悉数搞砸起,我便……便……再也没有成为大魏世子的希望了!若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子健上位,那我回去与不回去……还有什么差别?便是回到大魏,我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与其在大魏不甘心,我还不如就混迹在这荆州,做一具游荡四方的孤魂野鬼。”
这……
曹丕的话让王粲怔住了。
曹丕咬着牙,他接着说:“我听闻仲宣投了那关麟,且为关麟履立大功,如今更是身居要职,我就在想……我既已是一具行尸走肉,我的一生既然已经搞砸了,那何必挣扎?不如……就去成就仲宣你的一生啊……”
说到这儿,曹丕退了一步,“嗖”的一声,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他直接将剑柄的一端递给王粲,而将剑锋处朝准自己。“仲宣,若是你要立功,那我便成全你,那便拿我的人头去献给关麟,去揽下这份功劳吧!我不会怪你,我甚至还会感激你,因为是你……是你让我不再乱想啊……让我彻底的绝了那封妄念……让我真正的解脱!”
说到这儿,曹丕向前迈步……
“仲宣……剑……剑就在你面前,你杀了我……杀了我!”
这……
王粲几乎整个人都傻了,曹丕一直向前,那剑柄几乎抵在他的胸膛上,他只能一步步的后退,直到退到一棵树桩上,他退无可退。
“仲宣……”
这次,曹丕的话刚刚吟出,却被王粲大声喊出的“子桓”给压了下去。
只见王粲一把接过曹丕的剑,他毫不犹豫的将这剑抛掷于一旁,他郑重的回道:“你这是在干什么?你非要逼我么?你、我?一定要兵戎相见么?”
呃……
曹丕顿时哑然,而王粲的话还在继续,“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我为了得生投诚于关麟,可我岂能为了一己的荣华富贵就将‘义’字抛之脑后,你是我的挚友啊,我们是诗友啊,你、我情同手足!我便是死……也不会用你的首级去做我晋升的官爵。”
“子桓……你回去吧,回去吧……不做世子,凭着你的身份,老老实实的依旧能逍遥一生,别……别再做无妄的挣扎了!”
说最后一句话时,王粲几乎满是哭腔。
或许这眼泪,是因为两人的情分所致……
或许这眼泪,还有其它的深意,其它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