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得一队丢盔卸甲的魏军兵卒踉踉跄跄地逃往山下,一个个满身血污,污渍斑驳的面孔上透着掩饰不住的慌张神色,血红的眼睛里满是失败后的恐惧。
除此之外,还有一抹对未来的绝望之色。
他们的头发散落,头盔都不知道掉落在何处……
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地作痛,喉咙里难以遏制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浸透鲜血的战甲也不停地往地上淌落着血滴,在一路逃遁的身后留下一串血腥的印迹。
也正是这一片印记……让追兵追上了他们。
“哒哒哒……”
只听得一阵骏马的马蹄声在山道上响彻。
很快,这些战马就追上了这群魏军的逃兵,为首一人正是刘封,他张弓搭箭……“嗖”的一声便命中了这些兵卒中的其中一人。
“啊——”
伴随着一声惨叫,这人的喉咙被箭矢刺穿,无比凄惨的倒下。
“哒哒哒”的马蹄声更近了。
这下,这群魏军逃兵再也不敢逃窜,一个个“噗通”一声就纷纷跪倒了。
“将军饶命……”
看着这些魏兵放下武器,跪地不起……
刘封翻身下马……他的目光却转向一侧……那里一匹马儿姗姗来迟,骑在马上的是一名年轻、清秀的公子,却不是马谡马幼常?还能有谁!
“将军,我来问……”
马谡也翻身下马,旋即走到这些兵士的面前,他环视了眼周遭那此起彼伏的群山,然后问道:“你们是哪个营的?谁是你们的将军?”
这话脱口……那些浑身发颤的魏军中,为首的校尉抬起脸,回答道:“我等本是曹洪将军的麾下,奈何曹洪将军被擒……我等就被收编入曹休将军的军团……”
马谡接着问:“那负责驻守此巴山山脉的便是曹休咯?”
“是……”
得到确切的答案,马谡再度环望周围的群山,“那我问你?你们将军驻守的是哪一处山峦?紧靠阳平关的那座定军山又是在哪一处山峦?”
之所以马谡要如此问,是因为他与刘封都是荆州人,哪里熟悉这“巴山山脉”的地形。
只是知道……阳平关紧邻的是定军山,通过定军山可以翻过阳平关,直击汉中。
可……巴山山脉一千多里,单单肉眼可见高耸的山峦就有十几座,一座连着一座……
到底哪一个是定军山?马谡与刘封心里都没底。
只听得这魏军校尉怯怯弱弱的回答:“巴山山脉如定军山一般高耸的山峰有十二座,如今将军所在的是第一座山峰,定军山则是第三座……至于曹休将军,他原本是驻守在定军山上,可……阳平关告急,他带兵迅速去驰援,如今定军上的兵马不足千人!”
唔……
当这校尉的话吟出,马谡下意识的揣起下巴。
一方面,他在思索,这校尉说的情报是不是真的。
另一方面,若曹休真的去驰援阳平关,那攻下定军山就是易如反掌……到时候,一条绕过阳平关,从蜀中直通汉中的大道被开启,无论是主公刘备,还是各位将军,就可以挥军从此过,一鼓作气的攻陷汉中,而到那时候,开辟出如此道路的他马谡、刘封,无疑……便是立下最大份的功勋。
这足以让他们各取所需——
念及此处,马谡的眼眸幽幽的眯起,仿佛已经幻想到了论功行赏的日子。
“幼常……”刘封见马谡发呆,压低声音询问了句,“若魏军都如此山峦的驻守兵力,那莫说是第三座山峦的定军山,便是将这巴山十二座山峰悉数攻下也如探囊取物一般,只是……这家伙说的话……能信么?”
“多半能信!”马谡直接回答,他歇睨了眼那校尉和一干魏军残兵,语气又笃定了几分,“一来,他们的命都在我们的手上,他们没必要说假话,二来……若我是魏军的统帅,如果要驻守此巴山山脉,那定然会在第一座山峦处设伏,从上而下,击敌半登之际,一鼓作气的取下胜利,万万没有可能……再后面的山峦处设伏,这是舍本逐末,所以……”
说到这儿……
马谡的目光直接凝视向那校尉,“若要尔等做我军的向导?引领我军去攻这一处处山峦?尔等可愿意……”
这……
马谡的话一出,那校尉与一干魏军兵士彼此互视,露出为难之色。
马谡精通于心计,自是看出了他们的为难,“不就是家儿老小还在北境么?放心,我会放出话来,说是你们殊死抵抗,最终不敌战死,让你们的家眷能得到那曹贼丰厚的抚恤,除此之外,我亦可以在蜀中帮你们成家!如此两全其美?你们还犹豫什么?”
这……
这些魏军兵士又是一番彼此互视,然后那校尉当先拱手,“将军都如此说了,我等岂敢不效犬马之劳?”
“哈哈哈哈……”马谡大笑,他转向刘封,笑声更添坚定:“公子,这次……咱们是天时地利人和了!”
嘴上这么说,马谡却小声,用只有他与刘封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补充一句。
“这些魏卒虽是可信,可为了万无一失,将军……还是要派人先去调查那些山峦,若是……真如这些魏卒所说,再攻不迟……”
唔……
马谡这一句大声,一句私语,直接把刘封给说愣住了。
刘封长长的“吁”出口气,他庄重的颔首,然后道:“还是幼常你想的周到啊!”
……
……
香案上供奉着一副画像,这画像是诸葛亮的父亲诸葛珪,诸葛亮则是正在弹奏《梁甫吟》。
——“一朝被谗言,二桃杀三士。谁能为此谋,相国齐晏子……”
原本琴声还十分和缓,可当到从这句“二桃杀三士”起,琴声突然就变得激烈。
如破空之箭,疾驰而出;
如一位勇士在战场上奋勇杀敌;
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在琴弦上跳跃、翻滚,释放出无尽的能量与热情。
每一个音符在空气中跳跃、碰撞,激发出耀眼的火花,汹涌澎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终于……在一曲的尾声,琴弦铮然崩断,诸葛亮怅然拈起琴弦,叹息道:“二桃杀三士,不想……这般诡计阴谋竟会发生在我的身边!”
黄月英端着药走入房间,将黑色的药丸与药汤放在桌案上,然后问道:“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善哉,洋洋兮若江河……孔明不是喜欢弹奏《流水》么?怎生突然弹起《梁甫吟》,还把琴弦给弹断了……”
诸葛亮自嘲一笑回答:“时代是注定要向前走的,无论是高山流水,还是滚滚洪流都必须投身其中,再弹《流水》也没有用了……有时候,我不由得想到师傅水镜先生的教悔,在这个礼乐崩坏的时代,若是想要用正道去谋取天下,那必须比邪魔歪道者……更熟知大恶大奸!西进巴蜀非正道,谋得宗室疆土非正道,但这些……却终究成就了天下三分!”
黄月英蕙质兰心……
结合近来发生的事儿,她一下子就猜到了什么。
“孔明是担心你那弟子马谡么?”
诸葛亮点头:“二桃杀三士也罢,一山难容二虎也罢,比之天下的一统,主公如此年岁下……世子的归附更是迫在眉睫的一关,这一关……幼常是在赌啊,这一关……他注定只能赌输!唉……我如此器重他,欣赏他,将所有才学倾囊授予他,可……可最终……最终,还是他的自负害了他!”
黄月英沉吟了一下,“或许……这就是命吧……再说了,她不是还没输么?”
“他已经输了,不仅输了,还死了……”
诸葛亮的话让黄月英瞪向他,气呼呼的说,“好端端说什么死不死的!”
诸葛亮收敛住心头的那封悸动,“不说了,不说了……有那么一刻,我多么希望他是关云旗,因为……只有关云旗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
说到这里时……
踏踏的脚步由远而近,十分急促……
“军师,军师……”
杨仪急匆匆的赶来,看到诸葛亮,连忙道:“开始进攻阳平关了……但坐镇中军的主帅并非是刘封,而是吴国舅……”
听到这一句,诸葛亮连忙问:“刘封与马谡呢?”
杨仪凝着眉,只能如实回答:“不知道,像是凭空消失了……”
这……
诸葛亮忽觉得心头一阵疼痛,他连忙捂住胸口,双腿一个踉跄,竟是向后退了一步。
最、最、最、最忧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黄月英一把扶住了他……
“孔明,你怎么了?”
“上一次首战大捷,是因为出奇制胜,可……这一次,他又兵行险着……”诸葛亮的眉凝的更紧了,“我担心……我担心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
……
荆州,安陆城。
今日的关麟像是有心事,在房间中来回踱步……
许久后,他在陆逊的面前站停,询问道:“逆魏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么——”
“没有……”陆逊如实回道:“除了南阳臧霸让兵马化身为农夫缓缓潜入荆州,意图那白磷外,那群道人那儿……什么消息也没有!”
“噢……”关麟不由得揣着下巴,心头喃喃:
——『这么沉得住气么?』
陆逊见关麟如此,他问上一句他最关心的,“近来……无论是荆州还是江东之地,诸官员、武将都在议论汉中阳平关的战事……说是刘封公子首战告捷,重挫敌军锐气……怎么这件事儿,却不听得云旗你提及呢?”
“我提及什么?”关麟一摊手……一副无所谓,不在意的既视感。
“怎么?”陆逊更好奇了……
见陆逊这副好奇的模样,关麟不由得“唉”的一声叹出口气,“一个死人……有什么可提及的?”
“死人?”陆逊一惊……神色不由得更疑惑了。
他连忙问:“刘封将军也算是刘皇叔的继子,这些年屡立功勋,无论是武艺还是统兵都是上层,虽未必比得上夏侯渊那边经验丰富,但即便不胜,退的话……应该问题不大!何至于……云旗口中的死人呢?”
这个……
关麟眼睛眨动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这才接着解释说:“伯言只看到了刘封与夏侯渊,却没有看到……这场对决的另外两个人,恰恰是这两个人……才是作为这一战的关键!”
“谁?”
“马谡与贾诩——”关麟不假思索的回道。
这……
陆逊更惊讶了,马谡的话他是知道的,这次刘封出征,军中军师就是这位马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