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初绽,鸟雀啼鸣。
许昌城官署中的傅士仁伸了个懒腰,正要出门去巡视全城,却见得一个个商贾都坐在门外的树下,面色疲惫,很明显……他们昨夜睡得并不好。
事实上,他们昨夜根本就没睡,通宵达旦的商议,如何能把粮食给成功且安全的送到汉中战场刘皇叔的军营。
说起来,这些黑市商人也委实有手段,有的与上庸郡的大族是老相识了,上庸郡距离汉中战场并不远,从那里输送粮草走水路会容易的多。
有的则是想方设法的联络到了关西的一系列军将,只需要一番慷慨的打点,通过关卡的把握还是有的!
当然,这些所谓的打点在蜀锦那暴利面前都是小意思!
还有的已经规划出一条运粮的道路,可以绕开大多数的关卡,唯独剩下的几处关卡也均已将守将收买,再加上,用以掩盖“粮食”的手工品已经安排下去,就等上庸那边回信儿了。
可以说,整个行动……均是有条不紊的在推行。
人言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眼前这些何止是三个臭皮匠?
都是在这乱世中行走多年的老油条。
铤而走险的事儿……他们每天都在做,一个个办起事儿来极为老练与缜密。
如今,事儿已经开始办了,自是少不了来此间向他们的“大金主”傅士仁回个话。
反观傅士仁,从这些商贾的眼神中,他就已经明白了什么。
——『很顺利嘛!』
——『看来,三弟交代的事儿是要办成了!』
心念于此,傅士仁语气平和的对他们讲,“都坐在树下作甚?进来,都进来,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怎么……我傅士仁的宅府?就容不下诸位了?来人……准备餐食、点心!”
听得傅士仁这么说,这些商贾激动的跑进去,他们望向傅士仁,却见傅士仁那笑眯眯的眼神,仿佛在书写四个字——人畜无害!
不对,是“合作共赢”!
不过,这事儿不能深入去盘算,说起来,这本是蜀汉与大魏的汉中之战,可这仗打的……怎么就……就把他们这些商贾给牵扯进去了呢?
正堂内,一人的面前摆放着一个案牍,案牍上有饼子、小菜,还有一碗汤饼。
傅士仁大口朵颐之余,不忘招呼道:“诸位都趁热吃啊,不够还有!”
有精明的商贾已经站起身来,拱手致谢道:“多谢傅将军给我们这个发财的机会啊……”
傅士仁却故作疑惑:“发财的机会?什么发财的机会?”
他顿了下,这才接着说:“噢,我想起来了……诸位看来是决定要这批蜀锦了!”
这下,所有的商贾都起身拱手了,“这全赖傅将军的慷慨……”
“别说这些没用的……”傅士仁却是淡漠的抽出手来,然后大手一扬,“反正‘道儿’我是给诸位画下了,这天大的富贵?你们能不能接住,就得看我大哥那边能不能收到粮食了?我丑话说到前头,我傅士仁乃是大汉左将军刘皇叔的第四个兄弟!是关云长之麒麟儿关麟的大哥!”
“兼之,我这人又最是重情重义,你们帮我,我心里头都记得,不止这一次,以后你们要蜀锦,我给你们蜀锦,你们要其它的特产,我一并统统都能给你们,可若是有谁首鼠两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哼哼,休怪我傅士仁把他的脑袋给卸下了喂狗!”
这……
随着傅士仁的话,一干商贾似乎听懂了。
他们彼此互视,依旧是那个年龄最大的商贾,他连忙起身,他对傅士仁的话体会的最是深刻。
“傅将军说的是呀……此事干系重大,但凡有一点消息走漏,那对于我们而言都是掉脑袋的,依我之见,咱们这些时日就都在傅将军这里住下了,所有的事项都安排各自的下人去办,谁若出了岔子,或者是谁两面三刀,哪需要傅将军动手,我等就一起先把他给大卸八块!”
呃……
俨然,这番话让此间商贾悉数都怔了一下,一个个心里暗自嘀咕着。
——『这么拼么?』
可仔细想想,好像……这也是最好的抉择了,大家都住在傅士仁的府邸中,最起码……大家伙儿都安心!
念及于此,当即,这些商贾拱手,“那这几日就要叨扰傅将军了!”
反观傅士仁,他也很惊讶。
没曾想,这些商贾一个个都这么自觉!
果不其然哪,云旗说的一点儿都没错,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也能使——磨推鬼!
……
……
荆州,江夏。
关麟的府邸正堂放着交州传回的新的远洋战船的模型,这是陆逊的族人带给陆逊的,陆逊第一时间就给关麟送来。
其实,这个时代东吴的造船水准已经领先于同时期的世界。
远洋航行本就是有条件的,缺的唯独是地图与岛屿的补给,是对大海的畏惧与陌生,这个比造船本身更重要。
“依照如此模型,已经造出二十五艘具备远洋航行的战船,甘宁带着他的水贼兄弟已经对这第一次的征服海洋望眼欲穿了,江东各大族鼎立配合与支持,单单他们派出的水手就超过千人,提供的粮食与物质更是足足能填满所有的战船——”
提及此处,陆逊顿了一下,侃侃继续说道:“路线的话,从交州出发到夷州补给一番,顺势向北,如果云旗你提供的地图不错的话,就抵达了邪马台国,再向北则是高句丽,这两处都可以进行补给……同样的,这两处……都有你画出的巨大金脉。”
听得陆逊的话,关麟颔首,“第一次远洋,先按照这条路线吧,也给甘宁与这些大族一些信心……至于金脉的话,这才是刚刚开始,若是第一次就让这些大族尝到了甜头,以后的远洋航行我们就会更轻松不少。”
听着关麟的话,陆逊颔首……却不再深入议论这个话题。
倒是此时,关麟起身,缓缓的走到窗子处,抬起头眺望向天穹,心绪自然也没有在远洋航海的事业上,反倒像是想到了别的什么。
“云旗在看什么?”陆逊走到他身侧好奇的问。
关麟淡淡的感慨道:“今日是个艳阳天哪,洛阳城也该是个艳阳天吧——”
唔……
不等陆逊细想,为何关麟会如此感慨,他的声音再度吟出,“这种天气最适合杀伐……”
言及此处,关麟的表情变得冷峻,变得如同冰封一般。
但这股冰冷只持续了一个瞬间,关麟的面颊立刻就恢复了和煦,他笑着朝陆逊说:“明日就是正旦日,难得过年,年货、赏钱、饭食都准备好了么?”
说到这儿,关麟重重的感慨道:“今年,要让弟兄们过个好年——”
说话时,他依旧是面朝着太阳的,艳阳将他的身形拉出一道狭长的影子,可他的面颊上却满是荣光。
就仿佛……正旦日一过,江东、江夏、襄阳、许昌、洛阳……这一切的一切,属于大汉的荣光即将翻开崭新一页的篇章!
……
……
洛阳城,密道之中。
关兴本还在挥汗如雨的练习着拳脚功夫,灵雎却已经庄重的将一个黑色的包裹递给了他。
“这是?”关兴接过包裹好奇的问道。
“这东西破坏力极大,更是关乎逆魏的覆灭,关乎明日的计划,你千万要小心保管……”灵雎的语气异常的严肃,语气一次次的加重,“明日便是正旦日,今夜……你通过地下的密道潜入皇宫北宫的后门,然后从那里有一条我们修筑北宫时留下的密道可以通往北邙山……那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你需抵达这里……”
说着话,灵雎又将一卷舆图交给了他。
上面详细的标注着北邙山曹魏飞球营的位置,以及……一处就在飞球营地内的正中间的房舍,这房舍特地在舆图上标红……俨然,灵雎提及的要让关兴抵达的位置就是这里。
“这里是?”关兴问道。
而不等他把话讲完,灵雎接着说:“你四弟千方百计让逆魏把白磷送到洛阳,送到逆魏的飞球军团处,就是为了这一刻……”
“你的意思是……这东西可以点燃那些白磷?”关兴仿佛一下子悟了,一下子全懂了。
他迫不及待的想把所有的猜想全都吟出。
却被灵雎伸手示意停下,她只是小声提醒道:“上面有引线,明日正旦晚宴,曹操必定大宴群臣,到时候……点燃这引线,然后迅速的离开……”
隔着包裹,关兴已经摸到了引线,引线很长……他知道,这是为他留下足够逃离的时间。
他也知道……既这个是四弟交给灵雎的,是用来引燃这些白磷的,那……它的威力想必是十足的霸道吧!
见关兴还在遐想,灵雎以为他是有些恐惧与害怕,连忙接着说:“我知道……这件事儿会有些危险,或许……一个不慎,你也会被殃及,事实上这桩事儿,我也可以派鹦鹉中的其它人去做……但……你弟弟执意要让你动手,我不懂这是为什么?我曾去劝过他……”
灵雎的话还在继续。
可关兴的话已经打断了她的话语,然后,低沉而厚重的“我懂”两个字从他的口中吟出。
“灵雎姑娘不懂是因为不知晓我的处境,也只有我知道我四弟这番的良苦用心!”
说到这儿,关兴庄重的颔首,“这一次的行动,哪怕是再危险,也必须我去做……不过……”
他顿了一下,然后接着问:“我想知道的是……点燃那白磷后,一切行动就都结束了么?”
这一次,关兴的眼芒中满是期待,像是对灵雎的回答望眼欲穿。
气氛陡然也陡然凝重……
看着关兴那炙热的眼神,灵雎不由得咽下一口口水,然后说,“不是结束,这场大火才是计划的刚刚开始——”
唔……关兴像是不出所料的点了下头,“哈哈……”他笑了,一边笑一边握紧了拳头,“好啊,总算等到这‘赎罪’的一日了!”
最后这一句话,关兴几乎是一字一顿吟出来的,他的声音坚决、笃定、掷地有声!
……
……
正旦日前夜,洛阳城,魏王宫殿。
曹操的大笑声惊起了宫阙上那本已归巢的雀儿……“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怯懦的刘假子,好一个刚硬的马幼常,哈哈哈……”
曹操指着被押解至面前的刘封与马谡大笑道:“昔日你刘封连战连捷,在汉中偷袭制胜,孤愤怒之余还破口大骂,说那大耳贼一个假儿子竟能逼得孤至于如此境地?孤本打算把自家的黄须儿喊来与你比划比划,不成想,这么快……风云突变,你这假子就沦为孤的阶下之囚了!”
“大王在上,我刘封本不会至此……是……是因为我的身份,使得那些养父麾下的文武恨不得将我置于死地……故而,他们才会让我进攻汉中,以卵击石……我……我却没有看透,殊不知……以我之力与魏王上将对垒,那就是萤烛与浩日,是……是碗水与大海……我……我是不自量力啊!”
刘封一改往昔的少年风姿、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在曹操面前变得犹如一只摇尾乞怜的丧家之犬一般。
事实上,倒不是他骨头软,而是一路上反复的琢磨,重新复盘整个战场,他一下子悟了,懂了……
父亲刘备这哪里是让他去立功啊?
这分明就是要他败,要借曹操的手除掉他,给刘禅那个“废物”弟弟腾位子啊!
在大汉,“继子”享有继承权这是礼法,本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说到底,继子哪里有亲生的亲哪!
哪怕是惟贤惟德的刘备,也不能在这件事儿上免俗!
也正是因为想通了这点,想通了这一个局,刘封在曹操面前的态度变得极是谄媚。
可偏偏,这般谄媚倒是让曹操看他不起,一双虎目凝于一处,甚至都没有主动去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