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从这些年的尸山血海走过来,他已经感觉很累了。
中兴大汉……或许能实现,但是他……他打从心底里已经不想实现了,哪怕他将成为大汉最后一个皇帝,他也已经释然了,一切就这样吧!
这般颓然的想法总是会不经意间的席卷刘协的全身,可往往只是一个刹那,他又会昂起头来,变回了那个有抱负,有理想的天子。
魏讽说的对,至少……还有一次机会,既然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就应该做这个位置上的事儿。这世间的很多事儿,没有对与不对,只有做与不做!
更何况是天子!
身处庙堂之上,自然事事身不由己——
“一切都准备好了么?”刘协压低声音问道,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追问:“陈祎呢?朕的长乐卫尉陈祎呢?这种时候,他为何不在宫中!”
听得这一句,魏讽颇为不合礼数的向前跪行一步,行至与天子几乎贴身的位置。
哪怕如此,他尤是望向左右,直到确保不会有人偷听,不会出现隔墙有耳的疏忽后,他这才张口,“陛下,整个计划本是荆州的云旗公子部署,但事到临头,计划中有些微小的变化!必须要当先处理一番!”
“什么变化?”刘协惶恐、惊怖、担忧的问。
魏讽咬了咬牙,这才下定决心,决定要将真相告知天子,“陛下,按照荆州云旗公子的部署,陈祎此人断不可信,势必会将秘密泄露给曹操,要救陛下,臣等必须先行除掉他——”
唔……
泄密嘛?
似乎,以往的每一次刘协对曹操的反抗,大汉对逆魏的攻击,从衣带诏的董家到私下谋贼的伏家,最终都是以“事泄”落败!
每一次,都会有关键的人物去将事情泄露给曹操!
这一次……也一样么?
等等,如今行动尚未开始,那位近两年来声名大噪的关麟,他怎么就能笃定泄密者便是陈祎?
他……他又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结论呢?
一系列的疑问浮现于刘协的脑海,他张开嘴巴想要问,可所有的问题悉数吞回了肚子里。
他知道,哪怕是眼前的魏讽……也未必知晓那么多!
现在,一切就是看天意,就是看那位传说中的关麟关云旗,能否神乎其技的完成昔日董国舅、伏国丈都未能完成的事业!
难……
这件事儿似乎很难!
但,两年来,似乎每每与这位关麟关云旗有关的故事,哪个又不难呢?
“既是那位云旗公子提及陈祎会变节,那……你们千万小心!”
随着天子刘协最后一声嘱咐。
魏讽郑重的拱手,“陛下放心……一切都尚在计划之中,今夜除夕……陈祎若变节,他必死无疑!”
……
……
洛阳城,魏王宫,“砰”的一声,曹操一拳砸在了桌案上,整个桌案上的笔墨横飞而起。
几缕墨点滴在了他那暴怒下的短髯上。
他朝着正跪在他面前的陈祎道:“你的意思是?明日正旦日晚宴之前,太医署的吉平、吉邈、吉穆父子会以为孤诊治头风为名,然后暗中用毒,毒害于孤?”
虎目凝起,声调震怒……曹操的一双虎目紧紧的盯着陈祎。
俨然,此刻的他对陈祎方才提及的所谓“汉庭”的行动感到震怒,感到不可思议。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感觉……这些忤逆的汉臣,他们竟然无孔不入的在自己的身边,时时刻刻都想着要加害于他。
“砰……”又是一拳狠狠的砸下,这次曹操的拳头更用力,直听得跪在地上的陈祎浑身颤粟不已。
他连忙道:“大王,此事千真万确……不止是吉平父子,还有丞相司直韦晃,还有少府耿纪,还有从冀州来的魏讽,如今魏讽已经将他带来的冀州兵勇藏匿于魏宫与汉宫地下的密室,就等吉平父子事成,即刻就会杀出控制魏宫与汉宫……到时候,关羽会派遣大军前来,里应外合,他们不止是要大王的命,他们更是要天子,是要洛阳,是要覆灭大魏的江山哪!”
随着陈祎的话……曹操的目光愈发的凝起,其中的冷芒更甚。
他重复着陈祎的话,“兵甲藏匿于汉宫与魏宫的地下密室?哼……孤怎么不知道两宫的地下还有密室?”
说这话时,曹操的面颊瞬间转向身侧的曹植。
曹植突然惊觉到什么,“啪嗒”一声就跪下了,“父王,此人一派胡言,整个洛阳城是孩儿与李藐先生一同修建,哪怕是有地下之所,也是按照父王的要求建立的防空洞穴,且这些都如实禀报于父王,也被虎贲军反复查验过,根本……根本没有什么地下底下密室,更……更不可能藏匿兵勇啊!父王……父王相信孩儿啊……”
唔……
随着曹植的话,曹操的虎目中多出了几许狐疑之色。
曹植会私设地下密室帮助叛军、逆贼谋诛于他,这等话……他曹操绝对不信。
甚至……李藐这个人,因为经历过的那些事儿,无论是曹操,还是整个曹魏的宗室都对他颇为信任,这也是曹操放心将校事府交给他的原因,他更没理由去帮这些叛贼!
可……曹操终究是个生性多疑的人,陈祎不说还好,一说之下,他难免心中升起了许些疑窦。
“虎侯何在?”
曹操没有理会曹植,也没有回应陈祎,而是大声呼喝一声。
许褚立刻进入宫殿,拱手朝向曹操,“大王!”
“你即刻带虎贲军去查,去按照陈祎说的地点,这每一处汉宫与魏宫的密室都要查,若是发现其中有死士,无需禀报,就地格杀……”
“喏!”许褚答应一声,就准备去办。
曹操却接着说,“此外,即刻传太医署的医官吉平、吉邈、吉穆来这边,就说孤头风发作痛不欲生,让他们即刻准备银针,为孤针灸去痛——”
“是!”
能感受到曹操语气的急促与迫切,许褚不敢迟疑,立刻就点虎贲军,急匆匆的离去。
陈祎跟上许褚的步伐,在为他指路。
曹操却是看着许褚与陈祎离去的背影,待得这些背影悉数消失,他才注意到最疼爱的儿子曹植还在跪着。
“子健,起来吧……”
曹操这话中带着加重的鼻音。
曹植还在解释,“父王,孩儿……孩儿绝不曾……”
“孤愿意相信你……”曹操笑着回应曹植,正直曹植抬眼之际,曹操的话锋一转,变得冷冽,变得寒芒四射:“可孤更愿意相信孤亲眼看到的——”
这……
下意识的,当这一句话从曹操的口中吟出,留给曹植的唯独浑身的颤粟。
……
……
除夕,要过年了……无论是荆州的襄阳,还是江夏、江陵,亦或者荆南四郡,街上一派喜气洋洋。
特别是江陵,因为新城中有沔水山庄的缘故,早在半月前,新旧两城酒肆中的酒菜就被订购一空,接着便送到了沔水山庄里,这都是关麟要求的。
过年嘛!
而且,随着沔水山庄的日益扩大,工人的数量也不断的攀升,接下来……不可避免的就要将山庄开往除江陵外的其他城郡,沔水山庄的业务也从原本的制造业,拓增出农业、手工业等等……
到时候,这些江陵沔水山庄的工人一个个都是元老,按照关麟的想法,他们大可以被派往其它城郡,做新山庄的“线长”,每个人都要带出一条新的线来。
何况,贩卖往北方的纸张,售卖给交州的军械,挖掘出的金银铜矿,这些都让沔水山庄……啊不,准确的说是让关麟极其富有,恰恰关麟又是个富有且慷慨的人。
于是,这大过年的,沔水山庄内,鸡鸭鱼肉一样不少。
许多原本是农户,是流民,是乞丐,如今是工人的百姓,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过上如此丰足的年,一桶桶菜肴,那些寻常吃都吃不着,叫都叫补上名儿的菜色,今儿个是一桶桶的搬到了山庄里……
除此之外,还有表演!
这等表演与美食,对于那些王公贵族、富豪贵胄而言,自不过是寻常的一个晚上,可对于这些工人而言,无疑……使得他们那黑色的生活里,添得了无数光彩。
可以说,在沔水山庄内,所有工人都对关麟赞不绝口,是因为关麟,这些工人才摆脱了原本的低贱身份,甚至……若不是因为关麟,保不齐,他们早已冻死、饿死了。
自然,岁末嘛……工钱也是要结算的,关麟的意思是……除了正常结算的工钱外,额外每人再发两个月的工钱,家里有小孩子的也要发压岁钱。
至于,到底是领钱,还是领成与钱等值的布绢、粮食,这些悉数都由工人决定。
当然,不止是江陵城的沔水山庄。
江夏、江东也一样……
随着江东攻陷,关麟原本的部曲与江东大族的部曲、江东原本将门的部曲都汇编于一处。
他们自称“关四军”,不知何时……提及“关四”这两个字,往往会与神奇、奇迹联系在一起,这也使得“关四军”极其享受于这个名字。
当然,关麟对沔水山庄的工人慷慨,对“关四军”的战士们也是一样。
凌统看着手下一干部曲那一麻袋一麻袋的去领粮食、布绢、钱币……他不由得感慨:“云旗公子委实是大方啊!”
孙绍笑着说,“谁说不是呢?可……我最佩服公子的地方还不是这个,是他总是能用神乎其技的方式搞到军饷,搞到粮食……以前是商贸,现在更直接已经是金矿了……”
随着孙绍的话,周循也笑着感慨道:“听说这次甘将军远洋要去的邪马台国,其物质更是丰厚,单单矿脉之地竟不小十几个……”
“哈哈哈……”闻言,孙绍笑出声来,“这也是为何那些江东大族听说到这邪马台国……一个个自告奋勇,出人出力,就怕真的找到那金脉后被人说自己不够出力啊……云旗公子治人,委实是有一套啊!”
说到这儿,孙绍突然想到了什么,“咦?云旗公子呢?自打前几日见过一面后,怎生……他好似从这江夏失踪了一般,不是说好,都来这江夏过年么?”
被孙绍这么一提……
其它人也是一头雾水,是啊,这除夕夜眼瞅就到了,怎么主角……云旗公子不见了呢?他人呢?
唯独鲁肃,他仿佛知道关麟在哪,但却是一如既往的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他的目光却向西北眺望,那是……许昌城的方向!
他不由得想起,前几日他拜访关麟时,无意中听到的一句……
“洛阳将有大事发生,备船,除夕之前赶至许昌城——”
说起来,赶至许昌城,鲁肃倒并不奇怪,毕竟关羽在那儿,傅士仁在那儿,徐庶在那……若是要北伐曹操,那里也是起点。
可……另外一句,洛阳将有大事发生,这……会是什么大事儿呢?
一时间,鲁肃不由得畅想了起来。
这时,远处……廖化看到了鲁肃,正大声喊道:“子敬先生,喝酒,喝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