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得黑暗中燃起火把,足足百余兵甲,当先一名首领冷冷的答道:“我乃鲁阳侯曹宇,奉父王命前来保护陛下,我听得……陛下方才提及‘终于要来了’,是何缘故?什么要来了?”
质问……
明晃晃的质问!
哪里有半点臣子对天子的态度,这分明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质问。
“宇弟?这是陛下,你要做什么?”
曹节听到弟弟提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连忙开口斥责。
却听得“哈哈哈”一声大笑,曹宇凝眉,郑重的说,“父王得人密报,今日许昌城有人将叛乱,故而派我来保护陛下?姐姐……倒是你该请教下这位陛下,他是不是觉得国舅董承,国丈伏完的闹剧?还不够?这次,他想害死的人又是谁?”
“你……”
这次,曹节方才吟出一个字,刘协便示意曹节不要再说话,他淡淡的回应曹宇道:“今日正旦,朕提及‘要来了’是新年将至?如此……可有什么不对么?”
“哼!”俨然,天子刘协的话,曹宇一个字都不信,但他却并不反驳,只是冷冷的说,“希望如此!今夜便由我在此护卫陛下的周全!”
刘协轻轻的呼出口气,继而淡漠的、镇定的留给曹宇两个字。
“请便——”
是啊,这位天子早已经历过太多次诸如今夜的行动。
也经历过董贵人、伏皇后在他的眼前被活活的拖走,血痕布满整个地面的惨状……
他已经可以做到,在任何情形下都不漏息怒,在任何情况下,心境都如湖水般平和。
现在的他,任何意外,任何挫折,任何挫败,都再不可能压倒他!
反观皇后曹节……她咬着牙,一边看着自己的夫君,这位大汉的天子,一边看着自己的弟弟,这位咄咄逼人的鲁阳侯曹宇。
她几次话到了嘴边,可每一次都把话咽了回去。
俨然,这种情况,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一种强烈的感觉在他的心头环绕:
——今夜必有大事发生!
……
……
魏王宫中响起了曹操头风时的惨叫。
“啊……啊……孤的头,孤的头——”
院内包括卞夫人、包括曹丕在内的一干人守在床边,焦急的等候着。
院外,则是一干大魏的文武,尽管这已经不是魏王第一次头风发作、痛不欲生,可每个人面色依旧颇为凝重。
像是魏王曹操的痛苦,他们一个个都感同身受一般。
院中,太医署的医官总算是姗姗来迟,曹植扯着吉平的衣袖,一迭声地,“来了来了!医官来了……”
吉平的身后还跟着儿子吉邈、吉穆。
听着曹操的痛苦哀嚎,看着整个院落中所有人紧张兮兮的模样,吉平定了定神儿。
他从容步入曹操的房间,先是伸手在曹操的额头上摸了下,然后又为他把脉一番,这才下结论,“看来,还是头风……老样子,用针缓解这份痛苦吧!”
说着话,他就向两个儿子示意,当即……吉邈、吉穆就展开了褡裢,一排铮亮的铁八件悉数亮出,吉平拿出其中的银针细细用酒冲着,然后再于火上去烧。
等做完了这些步骤,吉平方才凑到了曹操的身前,他手中的银针闪闪发光。
“诸公稍微让一下,让吾为大王用针……”
说起来,这已经不是吉平第一次为曹操用针了,每每曹操头风发作的时候,往往会根据疼痛程度采用不同的方法。
普通的疼痛就用银针,以医学中“针灸”的手法祛病除痛,暂时延缓头风的发作;
可如果严重的话,只能将曹操的整个脑袋灌入凉水中,以此缓解痛感。
曹操的头风治愈的难度极大,缓解的话,除了这两个方法外,再无良方。
故而,吉平的用针并没有引起这内室中人的猜忌,包括卞夫人在内的所有人都让开了一步,给吉平充足的空间施展。
“大王莫动,一针下去就不疼了……”
吉平说着话,就要行针。
可胳膊方才伸直,正要按下,却突然……他的胳膊像是什么被什么雄壮有力的东西给拿捏了住。
吉平一惊……定睛细看才发现,是曹操的手臂将他的胳膊给牢牢用力握住。
这也使得银针就悬于他的手中,不曾插下。
这……
正直吉平疑惑,“呵呵……”曹操一边浅笑着,一边起身,他那强有力的手掌依旧没有松开,这也使得那针依旧在吉平的手里。
“这次的奇怪的紧,孤竟然突然就好了……”曹操笑着望向吉平,“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可是天意也罢,不是天意也罢,孤很好奇,往昔在孤的头上一针针扎下去的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这次既银针已备,就不要浪费了,不妨吉先生在自己的头上扎一下,让孤一堵究竟可好?”
啊……
随着曹操的话,吉平的儿子吉邈和吉穆下意识的发出“啊”的一声。
反观吉平,很明显,他也迟疑了一下,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望向曹操。
偏偏,这份不可思议的眼芒在曹操眼里,就多出了些许别的味道……
——『是恐惧、惶然、担忧么?』
“怎么?”当即,曹操的眼睛眯起,他依旧是笑着发声,但很明显……声调严厉了不少,“吉先生是不敢给自己用针么?”
这……
随着曹操的这声落下,“唰唰”的声音不断的传出,肉眼可见的,那一个个埋伏在屋内屏风后的虎贲兵士已经走出,纷纷拔出佩刀指向吉平父子。
这一幕的出现,何止是吉平惊讶,包括卞夫人、曹丕、曹植……可以说,凡是在此内室中人都很惊讶。
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均悉数汇集到吉平父子的身上。
这些目光仿似……无数锋锐的精芒!
“咳……”
终于,千呼万唤中,吉平轻咳一声,在短暂的惊讶后,他表现出了别样的从容与镇定,“正常来讲,无症状是不当以针灸诊治的,可大王既有如此雅兴,扎一下……倒是也无妨!”
吉平的话让曹操意外,也让同处于屋内的程昱、许褚都露出意外之色。
吉平还在吩咐他的儿子,“来,你们来为为父扎这一针,往昔……如何往大王头上扎的,今日便悉数扎在为父的头上,一模一样!”
这……
随着吉平的话,吉邈与吉穆彼此互视,然后一齐拱手。
“是——”
倒是这吉平的行为,两个儿子清脆的声音,让曹操那本已是笃定的眼神中添得了几分疑窦之色。
他心头不由得暗想。
——『如此泰然自若?难道?是孤错怪他们了?』
——『还是那陈祎的话,本就是诬告?』
想到这儿,曹操的眼神从遍布犀利之色,到如今……多出了几许复杂的色彩。
擅长读心术的他,在面对这个局时……竟有些看不懂了!
……
……
北邙山,帝陵附近。
灰蒙蒙的雾气悬浮在整个山峦之间,阻挡住了视线,却是成为了关兴抵达这里最天然的遮掩。
“公子……”
一名接应的男子与关兴汇合,他一边亮出自己木牌,一边自报家门,“我乃是鹦鹉中人,与主人灵雎姑娘一样,父母均死于那曹贼屠城之中……”
说这话,是为了让关兴信任他。
事实上,关兴通过地道抵达此北邙山前,灵雎已经提前派出不少鹦鹉的杀手去肃清外围的眼睛,摸清楚……路线。
也正是基于此,再加上大雾的遮掩,关兴一路上走的很是顺利。
只是,这正旦日的大雾带来便利的同时,却也带来了些许难题!
关兴试探着问,“大雾弥漫,让我从舆图上无法对应到魏军工房与藏匿白磷的位置……这些位置在哪?你们能确定么?”
事实上,他本不抱太大希望。
雾气太大了……想要从这雾气中找寻到对应的地点,难度极大。
关兴甚至在想,如果没有具体的位置,那就在雾气中摸索,反正……有这大雾的隐藏,他总归还是有充足的时间。
可……让关兴意外的是,这接应的男子立即就回答了他,“位置大致摸清楚了……就在这边……”
他指着雾气中的一条窄道,“从这里可以通过小道抵达……”
“确定么?”
太容易获得的情报,往往人都会采取谨慎、怀疑的态度,关兴也一样。
“可以!”这名来自鹦鹉的男子郑重的点头,不忘强调道:“原本我们也无法找到舆图中的位置,可……今夜不知为何,曹魏在那帝陵之处点起了许多火把……巨大的火焰声使我们很轻易就摸到了敌人那飞球军团的所在。”
等等……
这男子是说者无心,可关兴是听者有意……
或者说,自打关兴因为犯错离开荆州,被迫在这洛阳城后,他的心思必须变得极致的敏感与细腻。
这……是在洛阳城的生存之道啊!
也正是如此,男子的话方才脱口,关兴就意识到了什么,他一边揣着下巴,一边小声嘟囔着,“大火……能引起巨大声音的大火,看起来……逆魏的飞球军团今夜是要点燃,悉数启动腾飞啊!”
言及此处。
“咕咚”一声,他下意识的咽下一口口水,然后牙齿重重的咬住嘴唇,双拳也同时握紧,用胳膊护住那藏匿着“黑火药”的包裹。
呼……随着一声粗重的呼气,关兴狠狠的说,“今夜若逆魏的飞球军团要起飞,那势必要对许昌城不利,我必须更快一点儿……更快一点儿……快……快……前面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