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的声音再度传出。
只不过……
关平的眼神有些闪躲,区别于往昔对父亲的话奉若神明。
这一次的他竟有些踟蹰,表情上更是十足的复杂。
他张开嘴,像是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却仿似不自禁的哽咽住了,不知道是开不了口,还是不敢说。
“何曾学的这般扭捏了,有话就说。”
关羽露出些许不满的神色,怒斥关平。
关平这才张口,“父亲可否……将这与商贾谈判的事儿,交于别人……孩儿怕是不能胜任。”
唔……
关羽没想到关平会提出这么一条要求。
这是——咋咧?
关羽迅速的凝眉:“坦之,你缘何不愿去做?”
关平轻轻的咬了咬唇,迎面父亲那渐趋冷凝的目光,关平道,“方才四弟声音那么大,全城百姓都知晓,他已经定下了这交州商贾的军械,且约定明日于贼曹掾府中议价……可……可若是孩儿……”
关平这话说了一半。
可意思再明白不过……
他作为兄长,岂能背地里与商贾谈判,提前截了这批“军械”呢?
这不是小人行径么?
这要是传到四弟耳中,那四弟还不知道会有多么的厌恶他这个哥哥。
再加上近来,四弟又屡次展示出其才华……
凭着四弟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连父亲他都寸步不让、针锋相对。
关平觉得……
他这做大哥的,一定顶不住四弟的报复。
关家一门,已经有一对父子剑拔弩张了,不能再有一对兄弟步了后尘哪!
说到底,关平有担心关麟的缘故,可更多的是作为长子,他要维系着这个家的平和呀。
可偏偏,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四弟……
他们俩的性子,想要平和……哪会那么容易?
唉……
关平无奈的叹息。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会生出这样一个想法。
——这家没他关平,得散哪!
呼……
倒是关羽,听到关平的这一番话,他没有预想中的发怒,反倒是还欣慰于关平会这样想。
他是严父,可严父之下,长兄和蔼一些的话,对整个关家门楣,总是好的。
马良也适时开口,“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长公子有此‘谦让生和’,能对上对下都做到礼让,此乃关公教子有方啊!”
马良这话的意思……明着是称赞关平,可实际上,却是默默的站队到了关平的这边。
他虽也觉得这些军械极好,但“横刀夺爱”,何况还是从四公子关麟手中横刀夺爱,这就难免会有些……
坦白的说,马良不怕事儿,可他怕横生枝节。
现如今,许多决策……他与关羽都必须要照顾到四公子关麟的心情啊!
只不过……
短暂的沉吟过后,关羽再度张口。
“既坦之不愿去做,那便周将军去做好了,周将军是吾心腹,你出马……那商贾自然也通晓是何意思。”
哪怕马良与关平站队,可关羽依旧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事实上,他也不会改变主意。
如此军械,对枯水期之下的北伐太重要了,而如今的关羽也亟需一场胜利,将曹操逼回这荆州战场。
只有这样……才能分担大兄在益州那边的压力!
才能让大兄有充足的时间,把益州内一切的难题,给全盘解决。
才能让大兄彻彻底底的坐稳益州!
人言,父母之为子则为之计深远。
可在关羽看来,若是为他的大兄,哪怕坑他儿子这一次,他也在所不惜。
——『云旗啊,非这一次为父要抢你的军械,实乃……这军械关乎大兄之安危,为父不得不抢了!』
心念于此,关羽再度望向周仓。
“周将军,如何?”
这个……
出乎关羽的意料,周仓竟也露出了几许踌躇之色。
此刻,周仓的心情五味杂陈。
——『这事儿做了,那得罪四公子,不做,那得罪关公,我……我太难了!』
踌躇再三,周仓面露难色,拱手道。
“关公,俺是个大老粗,对这些钱哪、粮哪的不甚精通,怕是原本值五百钱的,让俺周仓一谈,多半得变成五千钱了,俺倒是也能去,就是……怕误了关公的事儿,还望关公再想想,定有比俺这粗汉子更适合的人。”
唔……
周仓的话让关羽意外。
就连周仓,他也……也拒绝了么?
他心头暗叹。
——『多半也是因为云旗吧?』
一时间,关羽的眼眸沉下,他又、又、又、又一次感受到了关麟这小子带给他的压迫。
无疑,这一次的压迫感又比此前更甚了一分。
——『云旗这小子……』
关羽心下里抱怨了一声,这下,他犯难了,他要搞到这批军械,可总不能他亲自去谈吧。
当然,关羽承认,他也有顾虑。
万一真的是他亲自出马。
那第二天,关麟又能洋洋洒洒,大庭广众之下喊一声——“父亲,孩儿请您再做一封罪己书”!
然后,关羽定然会无比尴尬。
这要再传出去,爹抢儿子的军械,算怎么回事儿嘛?
除此之外,关羽的身份决定,他若是出马,那一定是盖棺定论的,就再无转圜的余地……
现在,只是去初步与这交州商贾交涉,还远不到盖棺定论的时候,他没必要冲到最强。
只是……
这下……彻底为难了!
还能派谁去呢?
就在这时,那沉默许久的糜芳眼珠子一定,他主动请缨道:“云长,要不……派我去?”
是啊……
糜芳上赶着想去谈判呢。
他做过军火生意,也愿意与其它军火商人好好聊聊。
再加上对方的这一系列“军械”,展示出了极强的实力,保不齐他糜家还能借此谈判,搭上桥……与对方在生意上有所合作。
这是一劳永逸的大事儿,是挽回损失的机会呀。
话音脱口,糜芳连连眨巴着眼睛,眼神中的期盼与恳求根本藏匿不住。
“云长,咱们是同仇敌忾的兄弟啊……这事儿,我懂……长公子与周将军,还有云长你,难免要照顾到四公子的心情,可四公子也得照顾到我的心情不是?他买军械的钱,不还是我糜家出的钱粮?”
“还有江陵城的府库钱粮,算下来,不也是我这太守应当掌管、操持的么,云长啊,不管怎么论,这事儿,你都得派我去。”
糜芳一股脑说了一大堆,言辞真切……
反观关羽,他笑了,一边笑一边捋着长髯,“此事交由子方再适合不过,不论如何,这批军械于北伐至关重要,子方兄……你务必拿下,必要的时候,可以把价格远远的压过云旗一筹!”
说到最后,关羽竟拉住了糜芳的手……
“子方,此事若办成,他日北伐破荆襄后,我亲笔一封致信大兄,你糜子方便是头功!”
无疑……
关羽与糜芳手上的这么一拉,这么一番耐人寻味的问话。
他们之间的关系,潜移默化中,已经发生了天翻覆地的变化。
至少绝不会出现历史上原本的……关羽指着糜芳的脑袋大骂,“等我攻破襄樊后,再回来惩处你!”
同样的攻破襄樊……
一个是头功,一个是惩处,两者云泥之别,结局自也是天悬地隔!
倒是此刻的糜芳心里琢磨着。
上次赌坊血亏给关麟,那是阴沟里翻船,是大意、是疏忽、是贪了……
可这次,大家都是明着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