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正的话字数不多,语速也不快,可传于刘备的耳中,却一如五雷轰鸣,天雷滚滚哪!
坚持。
所有的话语汇聚成一句,那便只有两个字——坚持!
那么?问题来了!
坚持就一定等同于转机么?
若是没有转机呢?
这是赌……
是用身家性命去进行的一场豪赌啊!
“孝直……你……”
刘备的神色变得更加复杂,俨然,他还是在退与不退间徘徊、犹豫。
没有人比他更渴望战胜曹操一次,可同样的……没有人比他知道,如今这一切的来之不易,那儿时“羽葆盖车”的梦想究竟是唾手可得,还是渐行渐远,就在这个抉择了。
“子龙,你觉得呢?”刘备把目光转向赵云。
赵云沉吟了一下,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淡淡的感叹道:“听说,那曹贼也已经到关中了,这一战不可避免的已经成为主公与那曹贼的决战!”
也就是在这一句话吟出的刹那……
刘备那本是模棱两可的眼眸,刹那间精芒四射,乃至于那一双大耳朵都不由得剧烈抖动了一下。
如果说对方的主将是夏侯渊,那……刘备或许在思想上还可以接受退,接受铩羽,接受无为,可如果对方是曹操……
那……
他这辈子最佩服的人便是曹操!
他这辈子最嫉妒的人也是曹操!
他这辈子,最恨……恨入骨髓的人,无他,亦是曹操啊!
要知道,曾经……他们年轻时,他刘备费尽全力都无法得到的东西,可对于曹操而言,总是那样的唾手可得。
要知道,曾经,他与家族刘元启、与好兄弟公孙瓒在洛阳城外緱氏山卢植那里学道时,他这个乡巴佬听到最多的……有关洛阳城里的传言亦是曹操啊!
轻而易举的入了太学,成为桥玄的弟子,得蔡邕传道,向段颎学习兵法,结识诸如司马防这样的大族权贵!
携双戟入张让府邸刺杀张让全身而退也就罢了,此案最终竟能不了了之。
铸五色大棒棒打权贵也就罢了,可这事儿最终,依旧有人能替他摆平!
名声,没错,对于刘备而言哪怕是推心置腹,将“仁”字演绎到极致才好不容易能赚得的名声,可对于曹操而言,那是唾手可得。
入住兖州,被公推民选成为兖州牧;
呵呵,飘零半生……他刘备苦苦寻觅的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可曹操得到的却是那样的轻松。
这不公平的!
家世、世道、地位、人脉。
这世道,对于他刘备这样的“草根”,哪有公平所言?
可同样,对于他刘备这样的小人物,所谓逆袭的标准,那便是用他的方式走出一条他的路,去把那些原本将他踩在脚下的、他高攀不起的人统统踩在脚下。
也正是基于此……
好不容易,又有一次与曹操的正面对决,他绝不会退让半步。
其实,历史上的汉中之战也的确如此,在这场对决中,刘备彻底疯狂了,疯狂到与曹操的决战时,他亲冒箭矢……一个劲儿的往前冲,完全不顾一切,若非被法正拦住,被法正挡在他的身前……保不齐,历史上的刘备多半得死在这里。
事实上,这一仗,在刘备看来……他立起来的从来就不是一面汉旗、一个标记,他立起来的……是他这些年在曹操面前直不起来的腰啊!
“传我军令,派出十校兵士去附近渔猎,另从此间各部落征募粮草!”刘备的声音变得坚决,“此外……告诉孔明……此战粮草的补给关乎最终成败,他若是能运送来粮食便是伐魏第一功臣,若是不能……”
说到这一句,刘备神色黯默了一分,“若是不能,那备与三军将士或许只能是魂魄永筑于此。”
莫名的,刘备这最后一句话,突然就变得悲凉,悲壮了起来。
这是……毕其功于一役;
这亦是,不成功就成仁的一击!
……
……
此时,在洛阳城的衙署中。
一张地图铺开在书房的桌案上,关麟正在书房中闭目凝神,似是思绪早已飘忽到了远方。
傅士仁匆匆赶到时,陆逊也在,俨然……陆逊也是刚到不久,见关麟在深思,于是寻了一处坐了下来,耐心的等关麟回过神儿来。
倒是傅士仁大大咧咧,一进来就直接嚷嚷着喊,“三弟啊,那些商贾带消息来了,他们已经……已经……”
说到这里时,陆逊连忙站起身来,快步上前,比出食指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咋咧?”傅士仁一边挠着头,一边好奇的问,“咋?急事儿也不能说啊?”
“云旗正在想事情……”陆逊连忙解释道,“我看他神色,想的颇为认真,或许……又是在布某个局……这种谋思的关键时刻,还是不要打断,让他想透彻了吧……”
陆逊刻意把声音压得极低……
但依旧,关麟的思绪还是被打断了,他缓缓的睁开眼睛,然后转过身朝向两人。“伯言、大哥来了……大哥说是有急事儿?”
随着关麟这么一问,傅士仁才坦然的张口,“是,那些商贾发飞鸽传回消息,说是已经过了上庸郡抵达了汉水,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五日之内粮食就能抵达定军山下刘皇叔那边!”
五日?
这个时间点,让关麟掰起了手指头,他微微眯起眼,像是计算过一番后才说,“五日……那便是这些商贾与我约定的最后一日了……”
陆逊对此事也是知之甚详,他说道:“不论是何日,总归……这批军粮能运送到刘皇叔那儿,于大局而言……是有利了。”
这一番话脱口,陆逊又好奇的问:“只是,我好奇,云旗方才在深思什么?也是这定军山刘皇叔与那逆魏骠骑将军夏侯渊的对战么?”
“不……”关麟直接摆手否定了陆逊的猜想,他淡淡的说,“其实,这场战役,自打阿斗截断了蜀锦的贩卖,且将蜀锦悉数运送到荆州起……我便笃定,粮草不会是我大伯的掣肘!坦白的说,在粮草这一项上,我从不担忧!”
“那……”
这一道声音是傅士仁与陆逊同时吟出的,俨然,他们想知道……那关麟还在思虑什么?
这时,关麟的声音再度传出,“其实我最担心的恰恰是我大伯解决了粮食问题后,这汉中……一战该怎么打?”
“云旗不是将《云别传》赠给你了赵子龙将军么?据你昔日所言,那上面记载着夏侯渊的弱点,利用其弱点,一击破敌……似乎并不难!”
陆逊反问。
关麟却是直接摇头,“如果这定军山一战,是我出道以来的首场战役,逆魏那边不识我用计的特点,那……或许《云别传》,或许对夏侯渊弱点的利用会卓有成效,可现在……他们在我手中吃太多亏了,曹操、贾诩、程昱……又都是绝顶聪明之辈,吃一堑,长一智,我是担心……以往的失利已经足以帮助他们预判出我用计的特点,他们会想到……我会利用夏侯渊的弱点,然后再……再加以反制。”
这……
随着关麟的这一句,陆逊与傅士仁不由得同时瞪大了眼睛。
他们的面颊上就像是写满了一句话。
——这把是高端局啊!
的确,如果真如关麟所言,曹操、贾诩、程昱在吃了这么多的亏后,在这么多失败战役样本的支撑下,足以对关麟计略特点了如指掌,那么……他们就一定会想到这一条,想到关麟会利用夏侯渊的弱点。
那……那么……
“咕咚”一声,陆逊咽下一口口说。
傅士仁则是一边挠头,一边说,“这……不至于吧!那曹贼……有这么聪明?几把火……没烧死他们,都烧的聪明了!”
“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关麟眨巴了下眼睛,然后一边神色变得郑重了一下,“伯言,大哥……正好你们来了,咱们一道把定军山一战的沙盘给再模拟一遍,按照……那曹操预判出我会利用夏侯渊的弱点予以反制后的局面,我们全部过一遍——”
这一番话,关麟说的一丝不苟,说的掷地有声。
他的神色也变得极其严肃。
其实,傅士仁那一句话无心的话,关麟是认同的,现如今……逆魏里的,特别是谋臣,但凡没有被烈火烧死的,一定都变得聪明了,这……便是血的代价!
……
……
汉水沿岸的一座山峦上,邓飏站在山头眺望着此间。
他的身旁站着的乃是断了一支手臂的曹休。
自打曹休残疾后,他便被夏侯渊派来上庸做郡守,一是为了养伤,二来……由自己族人操持整个上庸,这汉中战场的侧翼,夏侯渊才能够放心的下。
此刻,曹休的神色凝重,一双虎目盯着那汉水旁,正在将一袋袋货物运送往商船上的一干商贾。
过得片刻,曹休方才张口:“你怎么看出来,他们运送的不是生意上的货物?而是粮食呢?”
“或许,这对于平常人很难,但判断这些于我而言,却很是简单……”邓飏嘴角扬起,“凡是货车、马车之上运送的货物,我单单看车辙、车印、船舶下沉的高度,便大致能判断出所运送的是为何物?这些……于我而言,轻而易举。”
邓飏是贪财好色,但……并不是傻。
不会因为商贾送来的大量金钱,就对这运送的货物不闻不问。
相反,凡是贪官……都精明着呢,对粮食、货物、金钱、女色……这一股脑的,都敏感着呢!
他只是看了那商贾车队的一眼,就笃定……他们运送的是粮食。
而在这个敏感的时期,过汉水往米仓道运送粮食。
呵呵……他们的勾当?还不显而易见。
“若当真是粮食,那玄茂(邓飏)可就立下头功了——”
曹休嘴角一撇,然后当机立断的挥手。
“所有人,随我一道去搜查这商队——”
“但凡他们敢抵抗、忤逆,格杀勿论——”
随着曹休的这么一声,超过千余甲士迅速的下山而去,往那汉水商船的方向前进。
倒是邓飏……唯独他,嘴角微微的扬起,露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
……
长安城,临时的行宫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