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这诺大的行宫之中,只剩下宿卫快步离去的脚步声,不……还有一种声音,是曹操的叹气声。
“仲康……仲康——”
“妙才……妙……妙才——”
……
曙色晦暝。
长安城,一方牢狱之中。
马谡浑身蜷缩着,他是少数几名以俘虏的身份被魏军押解一并带来长安城的。
不过,显然,在这里……没有人会在意到他,便是这冰冷、昏暗、苔痕遍布的牢狱中,他连一床被子都没有。
“咳咳……”
“咳咳……”
咳嗽声不停,俨然,四方的凉意还是不断侵蚀着马谡的身体,甚至,他的头发已经莫名的白了一些,也不知道是惆怅的,还是冻的。
忽然……
“嘎吱”一声,牢房的大门推开,一个颇为精气神的中年男子昂首阔步的行了进来。
不过,这声音似乎都没有让马谡抬眼,他似乎是很吝啬去观察四周,又像是绝望的接受了这份命运,或者是……他那几乎冻僵的脖子,便是每一次扭动,都十分艰辛。
可哪怕是低着头,他那低沉、虚弱的声音尤是传出。
“我马谡是败了,不是叛了,我……我才疏学浅,死不足惜,可我襄阳马氏……忠义之家,绝不会叛汉,更不会叛主!你若是想劝我归降,哼,那就死了这封心吧!”
“呵呵……”
听得马谡的话,来人挥了挥手,示意仆从悉数退下,他则是一步步的走向马谡所在的大牢,借着那昏暗的油灯,他看到了马谡这张可怜兮兮的脸。
是啊,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深吸了一口气,中年男人等仆从、狱卒都退下去后,他才能怀中取出一块布绢,然后用石头填在布绢里,直接向马谡扔了过去。
这中年男人正是李藐……
他用嘴平静的语调对马谡道:“看看吧,看看上面的字迹,若还不想与我说话,那我掉头就走,永远也不会再来劝你。”
呃……这……字迹?
马谡终于艰难的扭动了下那僵硬的脖子,莫名的……来人的这一番话,让他提起了几分精神来。
他爬到那布绢处,缓缓的提起……
眼睛则努力的去借微弱的光。
也就是在昏黄的灯线照射到上面的文字时。
马谡的神情一紧,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一番话就要呼之欲出,“是……是……是我兄长的……”
他本想说“是我兄长的字迹”……
可话说到这里时,牢门外的李藐抢先打断,“这只是我撕下来的一句话……现在……呵呵,我想,咱们能好好聊聊了吧?”
这一刻,马谡不由得抬眸,不由得将眼芒紧紧的凝于那中年男人身上。
莫名的,他像是突然抓出了什么,是一束光,或者是……是希望!
……
……
长安城的行宫之中。
哪怕是晨曦微明,可此间的声调嘹亮。
程昱正在向曹操禀报着什么。
“大王问夏侯将军的动向!”
“最近一封书信传来,是夏侯将军发现蜀军的炉灶又一次的减少,他笃定蜀军的粮草就要见底,这几日势必要撤离……于是夏侯将军已经点兵,打算分别截断蜀军的退路,以骚扰为主,延缓蜀军撤离的时间,只要能耗到蜀军彻底断粮,这定军山脚下的一仗稳操胜券!”
随着程昱的话……
曹操示意女婢停止揉按他的太阳穴,俨然,昨夜的噩梦使得他的头风又一次隐隐的作痛!
又过了片刻,曹操像是经过了短暂的沉吟,他方才张口:
“孤昨夜在梦中遇到了妙才,那是身首异处的妙才,他再呼唤孤,要孤为他报仇……”
说到这儿,曹操的声音更添得几许郑重。
“孤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不仅汉中要丢,就连妙才……怕是妙才也难逃这一劫——”
……
……
第650章 隐匿的……守护者么——
“大王许是太过劳神了,夏侯将军神勇,这些年……南征北战,哪一次不是得胜而归!”
见曹操神色不对,面颊上遍布惊惶之色,程昱连忙劝道:“何况,坊间有老人言,说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如此说来,或许大王的梦……意欲着夏侯将军得胜而归,反倒是那大耳贼性命不保。”
程昱的话使得曹操的脸色和缓了不少。
可,就在“呼”的一声长吁后。
“不对……”曹操那粗犷的声调再度扬起。
“若是他刘玄德,三个绑在一起也过不了妙才这一关,可现在不同了,他刘玄德的左膀右臂不仅有法正、诸葛亮这样的智谋之士,更是有那关家逆子……孤的族弟曹仁、曹纯,孤的虎将文聘、许褚、乐进、庞德,孤的重臣满宠、赵俨……哪个不是死在这关家四子的阴谋诡计之下,此子让孤防不胜防!”
这……曹操的一番话,程昱还是想开口劝解,可嘴巴张开,却发现……
大王曹操说的都是事实。
关麟关云旗,这个家伙,他的阴谋诡计……让人防不胜防啊!
想到这儿,程昱竟是被曹操的话语感染,也莫名的情绪紧张了起来。
曹操的声音还在继续,“孤平北境、定黄巾、收荆州、荡乌桓,孤一生征战四方,也遇到过大大小小的挫折无数,可每一次挫折,孤从来不曾气馁,便是昔日赤壁那一把火,孤依旧能仰天大笑。可现在,孤笑不起来了,这关麟……孤是忌惮他呀!他身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他帮助那‘汉军’绝境逢生的次数太多了……太……太多了!”
说到最后,特别是“太多了”三个字时,曹操的声调中包含着沮丧。
“所以,所以……”曹操颓然着接着说道,声调却是更加尖锐,“什么蜀军无粮,什么妙才要截断蜀军的退路,什么叫延缓蜀军的退军时间,呵呵……这些都是假象,倘若那关麟解决了蜀军的粮草,那是不是孤做的那梦,孤梦境中的无头尸身就真的变成孤的骠骑将军了?妙才那一句,要孤替他报仇,是不是就……就成为现实!”
有可能——
很有可能——
明明曹操说的是一番危言耸听的话,可此刻,在程昱听来,他竟觉得很有可能,急富有道理。
关麟,关麟,还是关麟——
两年来,这个名字给大魏带来的威慑太大了。
如果是他的话,大魏三日五百、六日一千的神速夏侯将军,真有可能会变成无头将军。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咕咚”一声,程昱下意识的咽下一口口水。
他惊惶道:“大王的意思是,或许蜀军的粮食难题,会因为这关麟迎刃而解……可,可无论是上庸郡,还是蜀中细作传来的情报,一切安然无恙,各个粮道上,也并没有任何粮草的出现哪!”
“若是让你们发现了,他就不是关麟了。”曹操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他的虎目凝起,“这种事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孤即刻写一封书信,你让人连夜送到汉中……亲自送到妙才的手里!”
说话间,曹操已经摸出了笔,程昱连忙展开竹简,在一旁研磨。
——『吾弟妙才!』
随着这四个字的传出,曹操的笔锋苍劲有力,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是对那关麟的忌惮,是对蜀军断粮的怀疑。
程昱看着这一封像是“无中生有”,也像是“杞人忧天”的文书竹简,看着曹操因为担忧……那孔武有力笔锋间时不时抖动。
他不禁在心头由衷的感慨:
——『这个关麟,还真是可怕呀!』
——『这个关家逆子,单单名头,就让大王……不,是让整个大魏如此这般的畏惧!』
……
……
马谡随着李藐来到一间牢狱门前。
虽然都是牢狱,可比起之前的那间无异于要好一些,监牢内有一张木板床,两床薄被,有桌案器皿。
但尽管这样,还是无法减轻马谡的不适,他虽然不算养尊处优。
但出身大族,也一直是被人服侍尊敬的公子。
只要是面对牢房,排斥感与畏惧感像是从心中油然而生,扑面而来。
而这,也让他蹙眉稍稍退了一步。
“这间牢房更安静,我特地也检查过了,因为密闭的缘故,此间的话便是站在门外也不会有人听到……”
这时,马谡环望了一眼四周,这间牢狱也说不上完全的密闭,顶上斜斜小窗户里透进了一缕惨淡的阳光。
光线中有无数飘浮的灰尘颗粒,令人看了之后,倍加感觉此处的塞闷与脏污。
但这些都不重要。
马谡目光沉沉的直视向李藐,“你为什么会有兄长的字迹?你……你难道认得兄长?”
李藐冷嘲道:“大王曾屡次三番派人来劝降你,结果都被你的冷漠给回绝,如此可见,你对汉,对刘备还算是忠心,也诚如你说的那样,你只是才疏学浅,是愚蠢,是被眼前的利益迷失了双目,但还算得忠义!呵呵,若非如此,即便是这封信传来,我也不情愿救你这么一个废物!”
“废物?我不是听你羞辱的,你是问你……”马谡的眼芒中多出了些许锋芒,哪怕深处牢狱,他依旧是那个骄傲的公子,“我是问你?你为何会有我兄长的字迹!”
“我何止有他的字迹。”李藐云淡风轻的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继而拍在桌案上,然后淡淡的说,“不妨看看你兄长这封完整的书信……”
闻言,马谡忙去展开这书信,果然,上面的字迹是兄长马良的。
所谓“季、伯、幼”常……因为年龄相近的缘故,马谡与这个兄长马良的关系最是亲近,也最是听他的话。
而随着这些字眼的展开,马谡的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上面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