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文字——触目惊心!
李藐的声音适时传出,“你的运气还不错,或者说是你有一个好兄长啊,在你兄长的请求下,云旗公子答应救你一命,且助你戴罪立功……”
诚如李藐讲出的话,马良在信笺上写明的也是这个内容。
——『幼常,云旗公子答应救你一命,他会安排他深埋在逆魏的义士联络你,你需配合行事,戴罪立功!不辱我们襄阳马氏门楣!』
呼。
当李藐的话,当这一行行的文字传入马谡的脑海中,他只一个感觉,触目惊心,振聋发聩。
他无法想象,在大魏地位非凡,手握校事府,曹操、夏侯惇身前的红人李藐竟是关麟的人。
不仅如此。
马谡更多感受到的是惭愧,是深重的惭愧。
他……他曾经无数次的诋毁、诬陷过关麟,曾经无数次的与关麟作对,一次次的给他在背后使绊子、耍阴招。
哪怕是支持刘封这一项,他也是为了证明,他……他比那“关家逆子”要强,要强无数倍。
可最后。
最后……当他真的身处绝境、陷入泥潭时,救他的却……却是这个他曾经诋毁、诬陷、谩骂、使坏过的少年。
一时间,更深、更重的愧疚感席卷全身,这让他浑身宛若脱力一般,这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自惭形秽,这四个字,每个字马谡都认识。
可连在一起……却是让他那颗骄傲的头颅第一次深埋!
深深埋进泥泞、污秽里!
什么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可恶,他马谡原来是这样的可恶,偏偏他还后知后觉到这种地步,可恶,可恶!
心念于此,马谡不由得握紧拳头,他恨不得给自己一拳,他更恨不得早那么两年,一拳把自己打醒,他真是又菜又愚蠢。
比肩、超越关麟?
呵呵,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不配,他无论是从才学,还是格局上,都不配……不配……
就在马谡心思急转之际,李藐的声音再度传出,“好了,废话就不说了,现在该做什么?知道吧?”
该做什么?知道?
马谡有点懵,他似乎有些不懂了。
他……一个囚犯,能做什么?
“李先生……”马谡的声调变得谦虚了起来,似乎是因为绝处逢生,他整个姿态完全没有了往昔的趾高气昂,“我……我能做什么?”
“不是你能做什么,而是云旗公子让你做什么。”李藐朝马谡做了个手势。
马谡低下头,将耳朵凑过去。
李藐则用极轻极细的声音说道:“投诚曹操!跟我一样……”
这……
当这么一句话传出,马谡的眼瞳不由得瞪大。
瞪大到极致!
过了半晌,他像是才回过神来,只是……语气都变得磕绊了起来,“那关家逆……不,是云旗公子,他……他要我像是李先生一样么……”
“没错。”李藐闻言,像是有所触动,他缓缓的站起身来,身姿挺得笔直,“我们是大汉光明的背面,我们是深埋在地下隐匿的守护者——”
同样,李藐的话也让马谡深深的触动。
他不禁心头喃喃。
——『隐匿的……守护者么?』
……
……
因为一日三餐改为一日两餐,且每餐饭食减少了一大截。
故而,定军山下,蜀军军营中彻底的炸了。
“吃都吃不饱,还打什么?”
“是啊,我等在此卖力,可吃食却如此敷衍,这是糊弄我等。”
“刘皇叔就是这么糊弄我等这些微末兵卒么?”
民以食为天……
军营中的“饭食”更是重中之重,多少人当兵的目的就一个——当兵吃粮!
话说回来,昔日曹操征讨袁术断粮时,就是用小斛分粮拖延几日。
最终,亦是群情激奋,几乎哗变,这也才有了曹操对粮官的那一番“肺腑之言”:——『汝妻子,吾养之!』
今日,不可思议的蜀军中竟然也出现了如此动乱。
一时间,军士们的议论声不绝。
“我听说早在十日前,我军的粮食就见底了,刘皇叔是不甘心撤退,这才有了今日粮绝……”
“没错,刘皇叔是太有执念了,太想战胜那曹贼一次,可……可也不能用我们这二十万将士的性命去豪赌吧?赌到现在……粮尽援绝,尽让我们饿肚子,谁还为他卖命?”
“吃饭,吃饭……我不管别的,吃不饱,这仗不打了,不打了……”
也不知道是有人刻意煽动,还是群情激奋到一个临界点。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声音接踵而出……
整个军中哗然一片、沸腾一片!
……
另一边。
马超、黄忠惊愕的拿着刘备的军令,质问赵云,“二十万大军?就这么回去了?即便是要撤军……怎么非要粮尽援绝才撤?提前干什么了?”
“是啊……”
马超一番刻意抬高声调的愤怒嘶吼过后,一把年纪的黄忠也做出了极致的悲愤之状。
“若是无粮?那早些撤离不是更好?如今……主公要撤离,却每人只分两日之粮?还要各部分别撤离,子龙,你倒是教教我,这两日之粮……我如何带着荆南的弟兄们退回去?这一路上要饿死多少人,若是那夏侯贼子阻截,粮尽援绝……又要死多少人?”
赵云也做出忧心蹙眉状,痛心的说道:“谁也不会想到,蜀中的粮食……至今都没有送来!当务之急,管不了那么多了,必须撤军……即刻撤军!”
唉……
随着赵云的话,马超、黄忠长长的叹出口气,俨然,一股憋屈到极致的情绪蔓延在他们的心头,呼之欲出。
然而,几乎与此同时,站在军营中瞭望台上的法正目睹着眼前这一幕幕“哗然”、“憋屈”、“悲愤”的情景。
他不禁感叹道:“三军的士气、战意掉落的真快呀……三军的情绪也……呵呵……呵呵……”
说到最后,他的嘴角撇了撇,然后淡淡的笑了,眼眸中的余光也瞥向四周。
他心头不禁喃喃:
『——都这么明显了,那些眼睛……该能看得见吧?』
……
几乎同时。
刘备疲惫不堪的走出营帐,却看见张飞带着几十名将领都肃立在营帐外。
刘备显得有些愕然……
只见张飞上前,单膝跪地,“请大哥允准,弟弟我不想退,这二十万大军出动,一仗未打,退回去了势必为天下人耻笑,我张飞宁可战死,也不愿为天下耻笑!”
说话间,众将一齐跪下,齐声说道:“请主公允准我等激战定军山!”
张飞的儿子张苞亦是不服气的说:“大伯,打一仗吧,万一这两日就攻下定军山,就打下汉中了呢?”
刘备眼中浮出泪水,无可奈何的说,“我坚持到今天,没有人比我更想战……可,二十万蜀军,我把他们带出来,必须带回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是我……此番,只能说是天不佑我大汉,待得今年粮丰,来年再战这定军山!”
张飞不甘心的痛呼,“大哥……”
刘备缓慢沉重的转身,“退吧,按照我吩咐的,各军分别撤离,即刻撤离……”
刘备转身回道营帐内,账外尤是传来张飞那高亢的声调,“大哥,弟弟我不甘心哪!俺纵是个粗人,却也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一次不下汉中,那气就……就卸了呀!”
反观大帐内的刘备……
因为有影子的存在,他故意一个踉跄,做出沮丧的模样,他靠在桌案上,痛苦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他捂住嘴,可咳声却更大了,半晌之后,他方才痛苦难当的放下手,他默然凝视着自己的双手,这一刻,他无奈、茫然的身影被拉的狭长。
……
……
阳平关上,夕阳西下,夏侯渊的手按在宝剑上,他那徘徊犹豫的身形将影子拉的狭长。
贾诩则是眼眸微眯,静静地凝视着雄关下那狭窄的官道。
这时,夏侯衡狂奔跑开,被绊了一下,扑倒在地,但他顾不得起身,抬起头满面狂喜地说,“爹,贾先生……蜀军撤退了,撤退了……”
夏侯渊的剑落在地上,他身子一晃,似乎是因为几日的等待总算有了欣然的结果,他惊喜交加。
夏侯衡则是爬起来,扶着夏侯渊,赶紧补充一句,“爹,是真的,我亲自去探的营……亲眼看到他们拔营西撤了……整个三军混乱不堪,哗然一片,不少兵士的口中都在抱怨着军中缺粮一事,就连刘备……听细作说,他将自己锁在中军大帐中,许久一动不动,谁也不见!爹,事不宜迟,我们的机会来了!”
机会……
夏侯衡口中的机会自然是指代贾诩的计划,出两支兵马,一支骚扰,一支阻截……不求力战,只求拖延,只需要拖得几日,蜀军断粮,那军中哗变……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这是一鼓作气擒拿刘备的计略……
是大魏逆风翻盘的关键。
夏侯渊显得很激动,“嗖”的一声,他当即拔出佩剑,口中吟道:“苍天助我立此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