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获的眼里,他与诸葛亮无疑于杀女之仇,这是不共戴天的,况且蛮人素有食人之习啊!
就在关索脚步迈开之际,黄月英那满是茧子的手掌将他拉住,这手掌不大,但或许是因为常年协助夫君制作百工奇巧的缘故,上面布满了浓重的老茧。
“别去…”
黄月英的声音同时传出。
“为何?”
“你劝不住他的…”黄月英解释道。
关索依旧是一头雾水…
黄月英不由得一边摇头,一边喃喃,“孔明要做的事儿,没有人能拦住…”
“可那误会还没有解除,逆魏的使者程昱还在,诸葛军师他…他是蜀中的主心骨啊!他怎么能以身犯险?”
“这些都不是理由。”黄月英抿着唇,“当年赤壁之战前,东吴大族均想要归降曹操,那时孔明舌战群儒,又不危险么?或许在孔明看来,他依旧可以用舌战的方式…劝蛮人退却,以此避免生灵涂炭,也以此保留住将来将这些蛮人收服的可能…”
“这不一样…那蛮女花鬘死在成都了!”
或许是因为关索的这一句话声音足够大,不仅传入了黄月英的耳中。
就连渐渐走远的诸葛亮也听到了。
为此他特地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望回关索,“维之,你四哥教会你的是无时无刻都要做出最正确的决定,最理智的选择,最成功的部署,但我今日也教你一条,或许通过你…也能将这一条传授给你四哥…”
这…
关索与诸葛亮四目相对。
隔着几十步,关索都能感受到那莫大的压迫感,就好像诸葛亮说的是临终寄语一般。
这时,诸葛亮的话再度吟出,“我要教你们的是,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人要去做一些看似愚蠢的事情!比如庞士元,当初他可以不死,可他不死…主公夺得益州便是来路不正,将会永生被人在背后去戳他的脊梁骨,去质疑他那仁德之名,他的仁德顷刻间就将崩塌于这汉境…”
“唯有庞士元陨落于落凤坡…道、天、地、将、法…主公西进巴蜀,最缺的‘道义’这一项上便成功弥补…主公不再是背信弃义谋取宗族之地,而是为军师报仇,为兄弟报仇,这也是不共戴天之仇啊…”
说到这儿,诸葛亮顿了一下,“今日我要做的事情,并非是救下那二十万蛮人的性命,而是尽我所能去避免这场本不该存在的干戈…”
“可…可若是蛮人不讲道理…他们不放回军师呢?”关索接着问。
“那样…”诸葛亮浅浅的笑了笑,“那时候,刘皇叔的又一个军师或死或囚于蛮族军中,如此…即便是我们炸死蛮族几十万人,也是事出有因,师出有名…至少,氐族、賨人,还有其它的各族群会支持我们,站在我们的这一边。”
懂了…
当诸葛亮这最后一句话吟出时,关索一下子全懂了。
他下意识的张开嘴,他还是想劝。
可这时,话到了嘴边,悉数却都吞咽了回去…他像是读懂了诸葛军师用生命为他诠释的这一课。
总有人要去做一些看似愚蠢的事情——
一时间,他也踟蹰了,喉咙哽咽住了。
下意识的他低下了头,却就是这么低头的当口,他注意到了黄月英那已经有些明显隆起的小腹。
他都意识到了,可很明显,诸葛亮并不知晓这小腹中怀有骨肉的分毫。
“诸葛军师…”
关索就要张口,可仿佛又一次被蕙质兰心的黄月英识破,她又一次拉住了关索,然后朝他摇头,示意…
不要告诉他!
“还有什么事儿么?”诸葛亮问关索。
“没…没有了…”关索只能摇头。
这时,诸葛亮不再停歇,已是走出这祠院,登上了蒋琬驾驶着的马车。
直到这马车行驶出去…
关索才看着黄月英的肚子问她,“这个…还不告诉诸葛军师么?”
黄月英摇了摇头,“孔明的心里从来都只有国,没有家…我,我与这孩子都不该去做他的掣肘!”
呼…呼——
关索长长的吁出口气,哪怕此时此刻,他还是不能理解…
值得么?
这样冒险,用自己的性命,用全家的幸福,去博那万一舌战成功的机会,值得么?
…
诸葛亮已经驾车走远了。
同时,鹿头山戒备森严,许多人都很紧张,他们只听说过,就在巴山战场,这炸药曾经顷刻间葬送几万魏军兵士。
可…到底这炸药的威力有多大,谁也不知道。
但即便如此,每个兵士伫立在此间,目光森森,就好像他们手中的引线…能决定数以十万、百万计蜀中百姓的存亡。
傍晚时分,夕阳残照在斑驳的城楼上,关索黯然走过城门,他尤是有些沮丧与懊悔。
口中不时的吟道,“都怪我,都怪我不听四哥的话,否则…否则也不用诸葛丞相如此以身赴险。”
倒是这时,城楼下围着大量百姓,人生嘈杂。
听到这些,关索不禁转头去看,却看到一个商贩打扮的男人正高举着一支金钗,然后吆喝着,“这么不识货的么?三匹蜀锦就想换?想都别想!至少拿三十匹来!”
下面的百姓还在质疑,“你这是漫天要价,这钗子是真金假金我们还没验过,你便扬言要用三十匹蜀锦,你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真金不怕火炼?你们若不信?那我这就炼给你们看?不过说好了,这可是荆州巧匠打出来的货,若验证后是真金,那三十匹蜀锦可不卖给你咯!”
这本是商贾与“有缘”客人间的讨价还价,本没什么。
可偏偏,关索一撇一下,就注意到那金子上刻着的“维”字与“悦”字…
这字迹,这钗子…关索再熟悉不过,这不就是他送给王悦的那支么?
——『王悦来了?』
关索下意识的这般去想。
可突然,他又被那包裹金钗的布绢给吸引,原来…这布绢,他也颇为熟悉,这是他曾经赠给鲍三娘的布绢,还几次为她擦拭过眼泪。
这是一条有故事的布绢哪…
——『王悦?鲍三娘?花鬘?』
等等…
关索立刻就回过味儿来,他的瞳孔瞪得硕大,原本懊恼与沮丧的眼瞳中,穆然间就多出了许多希望。
他连续迈出健步,一把拎住那商贾,“说?这钗子哪里来的?哪里来的?”
“公子…公子,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这商贾害怕极了,偏生看眼前的这位公子又是衣着华贵,是个大家公子,哪里敢得罪,“我…我也是从人手中买来的,是…是城外大夫董奉拿这钗子来换钱…我,我…”
他本想说,他也就是低买高卖…这是商业行为,是受蜀中商务署保护的。
哪曾想,关索一把夺去他手中的钗子,一边扔了满满的一袋钱币给他,一边严肃道极致的说,“前面领路,带我去见医馆见那大夫董奉…”
“成…成…”这商贾连忙答应,下意识的掂量了下手中钱币的袋子,沉甸甸的,偷摸了一眼,竟是“银子”…
虽然说汉代的银子多为官府使用,多是地方向朝廷缴纳作为贡品,但…在坊间,却也颇为盛行,是硬通货!
这满满的一袋银子是凉的,可揣在怀里的心却是热的。
当即,这商贾就变得一脸堆笑,“这位小爷,跟我来,这边,这边来——”
…
这边厢,关索还在那商贾的引领下往医馆赶去。
可那边厢,五斗米教的九人已经抵达了医馆,鬼卒已经试探完毕,发现大夫董奉并没有在这儿…许是出去采买药材了。
而此间住在这里的病患唯独那一间…
这就好办了——
张著向张玉兰讨来那迷药,交给鬼卒,“秘密的潜藏进去…然后该怎么做,知道吧?知道…知道!”
鬼卒连连答应,“知道,大祭酒放心…圣女放心,鬼婆放心…”
说着话,他就带着这迷药再度往医馆走去。
这时,张玉兰张口了,他朝着张著说:“我们的目的只是杀掉那蛮女,其余的人,总能绕过一条性命吧!”
“不能!”张著斩钉截铁的回道:“他们会看到我们的面貌,也会把真相暴漏出去,所以…一个都不能留!”
“你——”
张玉兰吟出一声,可这种时候,她发现,她的身份变得极是苍白无力。
别看她平素里是鬼婆,是五斗米教中一人之下的存在,可因为武艺欠缺,真到了这种行动之际,他…他什么也做不了。
“行动——”
这时,张著见鬼卒进门朝身旁其它五位祭酒挥了下手,当即六人迅速的向那医馆中行进。
张玉兰看着他们如此行径,不由得紧咬嘴唇,这时候的她,尤是有些举棋不定,尤是心情复杂。
“姑母…”这时,张琪瑛的声音传出,“姑母方才没有服用那药丸吧?”
唔…
猛然被提到这个,张玉兰有一种做坏事儿被人抓住的羞愧感,她不由得低下了头。
张琪瑛接着说,“我想,姑母想要迷倒的并非是这医馆中的女子,而是…而是这六位大祭酒吧?”
这…
随着张琪瑛的话,张玉兰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张琪瑛微微抿唇,“姑母就别问这个了,我愿意帮姑母,少造些杀孽…但是…”
“但是什么?”
“别人都可以放过,可那蛮女关乎魏王的诏令,关乎我们五斗米教的未来,她…她必须死…”
张琪瑛的声音不大,可伴随着这声音射出的眼瞳,摄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