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安,西城楼下。
与城楼上激烈的战况形成截然鲜明的对比,这里,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兵卒的人影…
准确的说,是因为兵力的空虚,所有的人都被安排在城楼上,这里根本排不出更多的人手。
冷不丁的,“踏踏踏”,响烈儿急促的脚步声骤然响起,是夏侯子臧那无比沉重的脚步。
“我爹呢?我爹呢?”
看到此间驻守的兵士,夏侯子臧不由得一把拎住他的衣口,无比焦急的问。
“那里,夏侯大将军在那一处巷口遇袭…”
这兵士本就是李藐安排在此的,依照早已准备好的话术,去指引夏侯子臧…
这时候的夏侯子臧满心满眼都是父亲的安危,哪里还能冷静的思考,他一把松开这兵士的手就往那巷口处跑去。
只是…
他哪里知道,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方才还被他拎起的那兵士,已是缓缓的抬起了手,而他的袖子里一枚小型的“连弩”就藏匿在其中,且已是露出了锋芒。
“嗖、嗖、嗖、嗖…”
毫无防备的夏侯子臧只听得耳边一阵“破风之声”,他本能的想要扭头去寻觅这声音,可接下来…一连十枚弩矢准确的命中了他的脑袋,他摇曳了一下,他最后的意识,便是自己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给击中,再也施展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那一枚枚弩矢在空中划过的轨迹清晰可见。
一弩十发,弩矢的尖端带着一抹寒光,几乎卡在夏侯子臧头部的骸骨里。
弩矢尤在剧烈的颤动,血和脑浆同时喷洒,最终…夏侯子臧的身体剧烈一震,他的眼神中闪过惊愕与不解,他还想再深入的去想,但已是彻底失去了所有的知觉与意识。
他已是为魏捐躯。
“快去告诉李先生,这边得手了——”
那手握连弩的兵士见一击命中,连忙吩咐身旁的属下。
属下只是点头,继而匆匆的就往城头上去。
却就在这时…
“啊——”
“啊——”
几乎是同时,一道道惊呼声在他们的身后传出,这兵士立刻转身。
就在转身的瞬间,他的一双瞳孔瞪大到极致,因为…就在他的身后,就出现在他的眼中,十余命兵士正搀扶着夏侯惇赶到这里。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他射杀夏侯子臧的一幕,或者说是他射杀夏侯子臧的事实,已经暴露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夏侯惇因为双目已瞎,只听得身旁亲卫“啊”的呼喊,却是不明所以…见无人回应,他不由得抬高声调,“你们,你们倒是说话呀?发生什么了?发生什么了?”
依旧是没有人说话,夏侯子臧就倒在这里,死状惨烈。
反观刺客与亲兵彼此目光交汇,谁都没有发出一言。
就在这城楼下,整个空气一时间都仿佛凝固住了——
仿佛时间过了很久,很久…
那夏侯惇的亲卫中,一名头目恍然明悟一般,他连忙张口,“大将军,没什么…是有兵士战死,跌下城楼了…吓到我等!”
听到这个,夏侯惇那悬着的心一下子安然落地,他抬高声调,朝着身旁的亲卫道:“怎么?打了一辈子仗?这点儿场面,都要吓一大跳么?真是越来越回去了…”
“是…是,将军责备的是…”
亲卫连忙压低声音,一副甘心受责备的样子。
倒是这时,他深深凝视了眼那刺杀“夏侯子臧”的人,彼此眼神交汇,他记得…这兵士是李藐的亲卫,也就是因为这个,他恍然明白了什么,也在这短暂的瞬间做出了属于他的选择。
“还不快领我上城楼?吾儿子臧还在殊死抵抗…”
这时,夏侯惇的声音再度传出。
“是,是…”亲卫连忙颔首,搀扶着夏侯惇登上城楼。
倒是那刺客,望着他们走远,不由得深深的吁出口气,李先生的计划虽有些变故,但大抵…这时局是帮他稳住了!
反倒是那被连弩射杀的“夏侯子臧”,他的尸体倒在这城楼下,死状一如既往的惨烈,无人问津——
…
…
“爹…整个汉中到处都是…到处都是从天空中降下来的荆州军!武库已被占领,四处城门也有两处失陷…”
“孩儿以为定是…定是上庸与房陵出了纰漏,否则那荆州军便是能用飞的,又…又岂能飞过这里?”
“爹,爹…这汉中城已经守不住,当务之急是…是飞鸽传于巴山处的魏王,让他…让他早做准备,让他知晓房陵与上庸的变故!”
发出这声嘶力竭般嘶吼的乃是钟繇的儿子——钟毓!
与父亲钟繇这个气定神闲、天马行空的大书法家不同,钟毓是极其遵守礼仪与规矩的。
小时候他与弟弟钟会趁着父亲午睡偷酒喝,钟会是只喝酒不行礼,而钟毓则是必须先行礼再喝酒,用钟会的话讲,偷,本来就不是行礼的行为,所以用不着行礼,可钟毓却坚持,酒是用来完成礼仪的,不敢不行礼!
也正是因为此,在面临如今天降荆州兵,汉中城危如累卵的档口,钟毓想到的不是逃离,不是他与父亲的安危,而是要将消息迅速的报给魏王,让魏王知晓房陵、上庸的变故早做准备。
即便身死,即便城失,消息也要传递出去。
说着话,钟毓就去寻找纸片,寻找笔墨…就要去取飞鸽,哪曾想…
“停下!”
随着钟繇这无比坚定的一声,钟毓一愣,“爹?传消息给魏王,一者是让他有所准备,二者…二者也是为了他那边的驰援啊!”
钟毓的声音无比迫切。
只是,与他截然相反,钟繇却是在摇头,“驰援,哈哈,驰援…”
他一边苦笑,一边沉吟。
“输了,我们已经输了,再告诉魏王一切真相,还有什么意义——”
他抬起头仰望向那漫天的飞球,那一个个顺着绳索滑落而下的荆州兵,他的笑声更加苦涩,“荆州兵都来了,关羽必定也在这里,他…他哪里会给为父那么多的时间,哪里会让我们坚持到魏王的回援,输了…就是输了,这一仗不仅将汉中输了,怕是大魏的基业也将从此轰然崩塌,你、我还何必放什么飞鸽?还何必坚守待援?”
“爹的意思是?”
从钟繇的话中,钟毓好似也感受到了什么,他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大魏重臣,这个眼中忠心耿耿,自己从来视之为榜样的父亲。
可钟繇却尤在摇头,语气也愈发的沮丧。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现在告诉魏王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么?你、我已经输了,魏王也输了,就连大魏的基业也…也就要毁于一旦!”
“你、我…呵呵,你、我又何曾不是这汉中一战汉军的战力品呢?啊…啊…战利品,什么时候都没有资格去选择他的立场!”
当吟出这么最后一句时,钟繇的一双瞳孔瞪到最大。
他的表情展现出一个大书法家彻底臣服的模样与既视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良禽也可择木而栖啊!
就在钟繇吟出这一声时。
“踏踏踏”的一轮脚步声突然响起。
紧接着,以关平为首的一干关家军士已经闯入了这边,矛戈剑戟林立。
所有的魏军兵士见到这等场面,哪里还有再战的心思,早已是让开了道路,让关家军士畅通无阻的行至钟繇的面前。
“阁下便是钟寺卿吧!”
就在钟毓惊愕于荆州军的速度如此之快时,关平缓缓开口,“家父对钟寺卿可谓是久仰…”
就在关平话音刚刚落下之际。“师傅——”
一道声音传来,是魏讽…他曾被时任相国的钟繇征辟为西曹掾,两人身份上分着高低,可实际上…却是师徒。
当年魏讽反魏投汉,就曾让钟繇痛心疾首。
可谁曾想,这一对师徒再度见面,却是现在,却是如今的情形。
“师傅…投汉吧?师傅本就是汉臣,当追寻荀令君的脚步…投…投汉吧——”
魏讽的话声泪俱下。
钟繇没有动容,他只是闭目凝眉,像是刻意的沉吟了许久,这才张口。
出乎所有人意料,却是:
——“好…好!”
——“我本汉臣,投汉?自是最好!”
也就是这一连两个“好”字,这一句“投汉自是最好”,使得所有的魏军兵士悉数放下了武器,也使得所有的关家军振臂高呼了起来。
这至关重要,扼曹操咽喉的汉中…已经夺下。
甚至,在关平来看,这奇袭…比想象中的更顺利!
乃至于,让他不由得关心,父亲那边的局势如何了?
要知道,那边可没有飞球,没有这过万的大军,甚至…五千精锐还都是远途行军,敌人是以逸待劳啊!
如此这般,长安城,也能如愿攻下来么?
想到这里,关平猛地摇头!
他的心绪变得坚定,因为是父亲,长安城一定已经攻下来了。
关平从来对他的父亲关羽有着超乎寻常的信心,更何况这一次的战略部署,还是他的四弟关麟运筹帷幄的!
极致的谋算与部署与极致的统略与武艺的结合,这世间再无任何难题险阻能够拦住这胜利的曙光!
长安城,呵呵,那曹阿瞒已是无路可退——
…
…
当夏侯惇在一干卫士的搀扶中,登上城楼时。
他当即听到的一句便是:“李先生速速撤离,西城门已是守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