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张仲景“唉”的一声叹出口气。
这幽幽的叹气中,却是饱含着对医学的严谨与敬畏。“总而言之,这位士武将军,目前虽有些症状,却并不明显……权且先密切观察着吧!”
“女儿记下了。”貂蝉重重点头,“那如果义父无事的话,女儿就先告退了……”
说话间,貂蝉也准备下了马车。
这一处马车是关麟为张仲景专门准备的,车厢中摆放着许多医书,方便他在路上品读这些医书。
故而,哪怕是义女貂蝉,也不敢叨扰。
只是,貂蝉要走,张仲景却连忙喊停:“红昌,你且等等。”
啊……
貂蝉回过头,直视向义父张仲景的目光。
她这辈子见到过太多人了,太多不同的眼神,而从义父张仲景的眼神中,貂蝉感受出了几许意味深长的深意。
她连忙问:“义父还有事?”
张仲景慢慢的说,“那交州士家都知道四公子干系重大,故而特地派人保护,可他于为父有救命之恩,为父却是疏忽了这点。”
“到江陵后,我会全力筹建第二官医署,一段时间会很忙碌,可如此一来,难免疏忽四公子这边。如今的四公子不比以往,乃是江夏一郡之守,身边当随时有个医者。他注意不到自己的身子,咱们需要替他注意到啊,‘叔和’在长沙,‘韦汛’与‘杜度’又太过年轻,又都是男子,心思不够细腻,为父均不放心,故而,为父想让你跟在四公子的身边,权当是以一名女医者的身份照顾他?可好?”
啊……
这个……
貂蝉微微一怔,倒不是扭捏。
事实上,到她这个年纪,早已经没有了少女才有的扭捏与娇嗔。
以女医者身份,跟在一个年轻公子身边,她也不怕外人非议……
可,貂蝉最担心的是义父张仲景啊。
如果她待在云旗公子身边,那……义父这儿?
这一刻,她微微抿唇,望向张仲景。
张仲景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爹这儿,你放心好了,自从四公子那些医书将为父医治,为父觉得神清气爽,一如年轻了二十岁,本也不需要你服侍在身边!”
“何况……如今的云旗,他要在整个荆州、整个巴蜀,乃至于整个天下兴建这些官医署,造福世人,振兴杏林,他就是咱们杏林的领袖,咱们杏林的希望啊!他的安危对交州至关重要,对我杏林又岂不是至关重要呢?”
说到这儿,张仲景握住了貂蝉的手。
他的话更添郑重,“红昌,只有在云旗的身边,为父才……才能放心哪!”
这……貂蝉的眼睛连续的眨动,终于,她种种的点头。
“义父放心,女儿虽已不再年轻,但……总是更懂得照顾人的……”
“好,好……”张仲景颔首,却不忘再添得一句提醒:“正好那士武也是云旗的护卫,你在云旗身边,也顺道留意下他的病情,这是云旗特地交代的,咱们需得放在心上,还有……”
说到最后,张仲景突然踟蹰了,像是最后一番话,难以启齿。
貂蝉笑道:“还有什么是父亲大人不敢说的么?”
“呵呵……”张仲景浅笑,“云旗终究是年轻气盛,那翼德将军的女儿星彩姑娘,又时时刻刻待在他的身边,为父是担心,难免出现孤男寡女……他们……”
终究,类似于“干柴烈火”这样的辞藻,还是没能从张仲景的口中说出。
貂蝉却已会意,她浅笑着道:“义父想的还真是远呢!”
“不是我想的远……”张仲景幽幽道:“是那士武提醒了我,如今的云旗公子,他的名望也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
俨然……
张仲景这话指代的是——杏林。
他担心的是,男未婚,女未嫁,若是真的干柴烈火……
那传出去,可于这位“杏林领袖”关云旗的名声不利啊!
……
……
樊城,一处豪门府邸前,那朱红色的大门,那高高的门槛,宛若将内外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这还是李藐第一次,在刘桢的引荐下来拜见曹丕。
看着这门槛,看着这阔绰的府邸,他的心头难免有一些紧张。
诚然,在北上樊城之前,李藐曾与关麟进行过模拟……
可以说包括曹操、曹丕、曹植,乃至于……每一个在曹魏能叫得上名字的人物。
与他们交谈时的情景……都模拟过无数次。
可……事实上,模拟终究只是模拟。
当真的站在这朱门前时,李藐还是会紧张。
因为,突发情况往往会随时出现。
没有一次……是完全按照他与关麟“模拟”时的样子,这太考验一个人的随机应变能力了。
“呼——”
深深的吁出口气,李藐抬眼望向这门槛——镇南将军军师府。
曾几何时,这里是刘表手下的首席将军蔡瑁的府邸。
如今……却已经任凭曹家公子,任意居住于其中。
好一番——物是人非!
“李先生,怎么发起呆来了?”刘桢笑着提醒道,“明日曹公就要归来,子桓公子选择在这个时候召见你,可谓是将你当成心腹之人,别愣着了,子桓公子还在里面等你呢!”
“好……”李藐似乎收敛起那紧张的情绪,可莫名的……这种情绪愈演愈烈。
就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见到曹植时,他尚且泰然自若,可要见曹丕时……却……却……
难道是因为云旗公子特地讲到过,曹丕是个心狠手辣,且为达目的阴谋诡计,层出不穷的人!
也是个慧眼如炬的人!
当即,李藐随口回了刘桢一声,紧接着,他没有迈开步子,而是举头望向那湛蓝的天穹。
他回想起的是……
此前在江陵时,他问过关麟一个问题。
“北上襄樊,哪怕云旗已经为我做了充足的准备,可这其中……依旧会出现突然事件,许多对话都不会按照我们想象的去走,面对这些……单纯依靠随机应变,我能做到么?”
那时的李藐其实是露怯了。
现实就是这样,理想往往能很丰满,未来也能在巨大的“画饼”下描述出万丈霞光。
可真的当一个人要踏出这一步时,特别是第一步时,往往是最难的。
如今李藐面对的,就是曹丕这条线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部。
呼……
再度轻呼口气,这一刻,李藐开始回忆起关麟的回答。
那是一个晚上。
在听到李藐如此回答后,关麟站起身来,他负手而立,思索了许久方才轻吟道:
——“凡是,最要紧的都是果敢的迈出第一步,对与错、成与败,这些都太遥远,如果一开始就去考虑,那往往这一步根本就迈不出!”
——“所以,一切的一切都要悉数抛之脑后,自古就没有把一切都设计好再‘开步’的道理。而把一切都弄清楚再去走路,亦是不可能的……我能告诉你的,只有鲁莽者要学会思考,而类似于李先生这样的善思者,要克服的,便是是犹豫啊!”
——『犹豫么?』
——『善思者要克服的是……犹豫么?』
这一番话再度在李藐的脑海中涌动。
那一夜听到时,还没觉得什么。
可现在,这一番话,却让他宛若醍醐灌顶一般。
原本发散的思维与想法,一瞬间悉数收敛。
而当眼眸从湛蓝的天穹中再度移回平地时,那个多虑的李藐不见了。
那个果敢与睿智,不惜裸衣,一身是胆的李藐,他又回来了。
“哈哈哈哈——”
李藐当即大笑,用这笑声将心中的犹豫与彷徨一扫而空,他朝着刘桢呼喊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既已到了该来的地方,既已要拜见该见的人,刘兄还不速速领路?”
啊……
此言一出,刘桢一怔。
他心头暗道:
——『好词句啊……』
连带着,刘桢不由得思索起这一句中的含义。
——『抬起头来,仰天大笑的走出门去,像我这样的人,难道会是永远埋没在草野中?毫无用处吗?』
——『好一个‘我辈岂是蓬蒿人’,此情此景,倒是颇为映衬……相得益彰!』
当即,刘桢恭敬着伸手:“李先生请……”
几乎与此同时。
早就守在书房院落门外的曹丕也听到了这道声音。
他身旁的吴质还在感慨。
“不愧是蜀中三龙,好才情……”
曹丕则颇为克制的喃喃吟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呵呵……呵呵……想不到,这位李先生与我曹丕是一类人!”
曹丕自然知道,这辞句……李藐吟的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