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士仁已经抢先道:“云旗放心,北方的商贾我认得的多了去了,只要有钱,我有一百种办法能搞到北方的粮、草,就是马匹也不在话下。至于这生意,云旗公子放心,既能一本万利,又能立下功勋,还能让我傅士仁支棱起来,扬眉吐气,这世间,哪里还能找到这么好的生意?干了,干了!”
说着话,傅士仁提及酒樽,“子方、云旗,来……这一樽我傅士仁敬你们,从今往后,咱们三个就是一条船上的亲兄弟了!”
呃……傅士仁是情绪到了,说话已经不顾及那么多了。
关麟却是微微一怔。
他心里嘀咕着——『咋又多了一个亲兄弟?你若是我亲兄弟,那辈分儿就乱成马了!』
倒是糜芳,听着傅士仁的话,他一点儿也不介意,还推波助澜呢。
“哈哈哈,是啊……可不就是亲兄弟嘛!”
“来,干了这一樽,这一樽过后,还有三樽!”
高兴……
今儿个,无论是关麟,还是糜芳、傅士仁都十分的高兴!
特别是傅士仁,因为这一张“大饼”,他一改往昔的抱怨、沮丧、自暴自弃,突然就像是找到了前进的希望。
一时间,他的血液再度激荡,宛若流淌起了一如这三十年般,毅然决然、坚持到底的那份嵌入骨髓的“不抛弃”与“不放弃”。
——他的热血在燃烧,他的心情也变得炙热与沸腾!
……
……
樊城,曹丕那激昂的声音从书房内传出,惊醒了几只本已经睡下的雀。
“……贼势便是再凶猛,可襄樊之忧,淮南之患,南阳之胁,不过是芥藓之疾,真正威胁曹魏的乃是内部,乃是中原与北境那些氏族与孙刘贼子相勾结。倘若勾结,内忧外患,如此将动摇曹魏根基,此方为父亲的心腹大患!”
“便是为此,孩儿呈上此《九品官人法》,以此法替代察举制!父亲曾屡次教导,国之根本在于用人,为何汉室选举如此混乱?为何选人一定要等民间风评或是名士推举?为何父亲不能制定出一套严格筛选考核人才的法规?让有才者进,让无才者退,将人才考评分为九等!”
听到这儿,曹植心头悸动连连。
——『原来这才是二哥深夜求见父亲的目的啊!』
曹丕亢奋的还要说下去,曹操忽然惊呼“等等”。
曹丕吓了一跳,看着曹操那复杂的表情。
曹操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九品官人法》,他仿佛想到了什么,那称公路上的掣肘,那一直萦绕在眼前的黑暗,仿佛劈出一道光来,让他看到了称王……乃至于称王后的那一步的希望!
他止住曹丕的话,又快速的看了一眼竹简,又看看曹丕,继而再把眼眸凝望着竹简。
他轻声念着这竹简上的文字。
“——由各州郡分别推选大中正一人,所推举大中正必为在朝廷任职官员,且德名俱高者。大中正再选出小中正,大、小中正产生后,由他们将人才分为九等,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
“如此,将各地知名人士无论是否出仕皆登记其中,表内详记年藉各项,分别品第,并加评语……如此一来,选官就有了标准!这《九品官人法》乍一看,的确解决了时政之弊,可唯有一条,这些中正从哪出?”
“若这些中正出自那些世家,那要不了几年,这《九品官人法》必定造成‘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那些世家大族的能量会越来越大……好一个《九品官人法》,吾儿这是要孤用选官之权换取我大魏的精诚团结么?你就没有想过,你的根在哪?你谯沛的叔伯?他们会如何看这《九品官人法》?”
面对曹操的质问。
曹丕略微沉吟,他的话再度响起。
“父亲,眼下最大的困局不是宗室啊,父亲称魏公,荀令君反对,崔尚书反对,荀令君死了,崔尚书也死了……这些年死了多少人?可反对父亲的声音尤自不绝,称公都如此,那称王呢?那……那……最后的称……”
曹丕的声音戛然而止,又连忙转移话题,“孩儿不知道父亲的身边还有多少敌人,孩儿只能想办法把这些敌人变成朋友,至少消减他们的恨意……让他们获得切实的好处,如此父亲的后方才能稳固,父亲才能腾出手来一统天下呀!”
曹丕的话让曹操沉吟了一下。
——『这就是那李藐献给子桓的《九品官人法》么?他是要让孤向士族妥协么?哼……』
曹操胸腔中的怒火,一下子升腾。
可只是刹那间,这股怒火再度熄灭。
曹操突然想到。
——『会不会,这李藐本就不是在帮子桓呢?他的目的是让子桓触怒孤,他其实要帮的人是子健?』
心念于此,原本就要震怒的曹操,他的心情一下子平复了下来。
他一双虎目凝视着曹丕。
“你需要威望,需要舆论,需要可用之人,而这些都是孤不能给你的,所以你就选择自己去争取,必要之时,还要拿这些来对抗孤?”
曹操的话,直击曹丕的心灵深处。
强烈的恐惧伴随着兴奋一起袭来……
在曹丕看来,若比拼宠爱,他一辈子也比不过曹植,可他却已经找到了争夺世子的另一条路,另一个方法,找到了那能让父亲都忌惮的威望舆论所在,找到了通往一个新的时代的道路啊。
他甚至想长啸一声来抒发胸臆。
可面对父亲这冷然的目光,曹丕顿时胆怯了,“父亲用人本就多出于胸臆,或者同乡同学引荐,或出于风评推举,两次‘求贤令’其实收效甚微,根本的症结在于,父亲将用人之大权牢牢掌握在亲信手中,可这也是父亲称公后,群臣无法与父亲一心,群臣反对父亲的症结所在啊!”
“孩儿献上此《九品官人法》,是父亲向氏族的妥协,却也是氏族向父亲的投诚啊!这是为父亲一统大业考量……汉高祖有言,非刘姓者不得称王,孩儿却希望父亲……有朝一日能更进一步!孩儿更希望,魏之选贤之法远胜过汉之察举,在有朝一日,父亲称王之时,得到的是百官的朝贺,而非抵抗与以死明志,父亲难道就不想再进一步么?”
曹丕已经拼了……
尽管李藐“善意”的提醒过他,这《九品官人法》曹丞相未必会欣赏,甚至会勃然大怒。
可曹丕从一开始看到这《九品官人法》,他就决定,要把他的将来赌在这个上面。
他赌的从来都不是父亲曹操的态度,他要争取的是群臣的支持,是氏族的支持啊!
这一股力量何其磅礴?
曹丕笃定,只要将这一股力量牢牢的握在手里,在争夺世子之位上,他曹丕就能够无往而不胜!就能够左右父亲的想法,甚至是抵消掉一切的憎恶!
就在这时。
“嗖”的一声,曹操突然回身拔剑,挑开了曹丕的外衣。
曹丕跪地咬牙,任由外衣剥落,露出这些年跟随父亲征战伤痕满布的胸膛,令人触目惊心。
曹操怒极反笑,“好,好!”
他的眼神犀利,“为达目的,都学会联合外人跟孤来对抗了!很好,你这样,才像是孤的儿子!你的目的既已达到,且退下吧,这《九品官人法》要不了多久,就会在整个曹魏传得沸沸扬扬,哈哈哈……孤今日,倒是见到了一个‘敢于挑衅孤’、‘忤逆孤’的儿子啊!退下……”
随着曹丕的告退……
一时间这屋子里只剩下曹操与曹植两人,曹操收回了宝剑,他淡淡的问:“方才子桓说的《九品官人法》,子健你怎么看?”
曹植拱手:“孩儿来此是请罪的,不敢私自揣摩父亲的心思。”
“哈哈哈哈……”曹操大笑,可笑声中难免添得了几分失望。
——『果然,在权谋上,子健差子桓太远了!』
不曾想,就在曹操想到这里时。
曹植拱手,“然,孩儿今日除了请罪外,还有两件事禀报,其中一件便是如今局势下的破局之策,其实……父亲无需推行二哥的《九品官人法》,更无需向士族妥协……”
“如今的局势之所以不利,症结根本不在于氏族,而在于三军将士的士气,倘若三军士气得以恢复,倘若曹魏之兵源不绝,倘若三军将士忠心于父亲,那无论是襄樊、淮南、南阳局势,还是那些氏族的掣肘……都不过是一触即溃!父亲要的是军心哪!”
曹植的话让曹操的虎目睁大,一时间,他眼芒中的失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对这位曹冲之后,最疼爱的儿子满怀的期待。
“子健说说?如何提振三军士气?”
曹植顿了一下,毅然张口:“孩儿斗胆献计,近年来兵荒马乱,纷争不断,各郡多有孤寡之妇,父亲大可将那些寡妇征召,强行断绝关系,悉数奖赏给所有‘士家’、‘兵户’!”
“如此一来,从军得妻,自少不得大量的男人征召入伍,那些光棍的兵户也可以分配妻室,立下大功者,更可以再额外奖赏一位妾室!”
“如此这般,三军将士岂会不心悦诚服?岂会不对父亲忠心耿耿?士气如何能不高涨?乃至……只要如此政令在,这些‘兵户’之后依旧是‘兵户’,曹魏将代代‘兵户’、‘士家’充盈,只要雄兵尤在!谁还能动摇得了曹魏的根基!”
随着曹丕的一番话。
曹操的眼眸中尽露惊喜之色。
他心头不足的喃喃。
——『这便是李藐献出的计谋么?』
——『好一个李藐,他哪里是在帮子桓,他是子健的人哪!身在子桓,心在子健,很明显,这征召寡妇之法要远胜于那《九品官人法》,哈哈……子健的身边,总算有了能与子桓那‘鹰视狼顾’的司马仲达匹敌的人!』
——『他可比杨修强多了!』
心念于此……
“哈哈哈哈哈——”
曹操大笑……
而随着曹操的大笑,刻意放慢脚步的曹丕也听到了曹植的这一番“真知灼见”……
——『四弟一贯仁孝?慈爱?这一次……怎会……献出如此计谋?』
虽是这么想,可曹丕的眼帘幽深似海。
他知道,这样一条“献策”更符合父亲一贯的霸道作风;
也更符合父亲平素的做派。
曹操太懂寡妇了,也太懂寡妇的价值了。
他不止喜欢寡妇,更能用中榨取出巨大的利益啊!
“哈哈哈哈……”
曹操的笑声还在持续,持续了许久,这笑声方才落下。
他重重的拍了拍曹植的肩膀,却对他的提议不置可否。
倒是曹植,随着“啪嗒”一声,他跪倒在地。
“儿臣还……还有一事恳请父亲。”
“子健可是向孤请罪?”
“不!”曹植拱手,“孩儿无罪,何必请罪?孩儿是……是请父亲严惩那……那杨德祖……是他伪造父亲手书私自调动兵马,致使江夏以北失陷,孩儿……孩儿……”
说到最后,曹植实在无法张口。
他做不到,把一切的罪责都推到杨修的身上。
曹操很惊喜的望着曹植,他将曹植扶起,看着曹植的眼芒感慨道:“几个月不见,子健长大了,也懂权谋了!倒是……你本心依旧是仁孝善良,为难你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