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上。
闪烁的渔火,透过稀疏的乌篷,在江面上撒下点点碎碎的银光。
一艘乌篷船,正带着红色的灯火,悠悠徐徐地在浮动。
这是来自交州的乌篷船,船桨荡开,将映照在水上那圆月的镜像打碎,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正坐在船头,幽幽的叹息。
女子白衣白裙,漆黑如墨的三千青丝如瀑布般的披散而下,垂至那纤腰间。
虽已过了芳华,可那张绝色的面颊,依旧透出最洁净的颜色。
就犹如山中那不问俗事的花仙,处处充斥动人的空灵之美……
双眸流转,眼中拥有的,仅仅只是那种沁入骨髓的轻风云淡。
此白衣女子正是大乔。
她的儿子孙绍从乌篷中走出,徐徐走到了她的身后。
“娘……把你送到江陵,我与太史兄,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鸿雁就可以——”
一句话断在了当紧之处。
大乔眸光似水,她幽幽的转头,满是担忧的神色,“你知道的,娘……娘不想你们如此!”
“鸿雁是沉寂了几年,却不是没了。”孙绍语气坚决,“何况,父亲的死疑点重重,太史兄已经找到了一些切实的证据,证明父亲遇刺与二叔……不,是与那孙权脱不了干系!这件事儿不能这么算了!”
“可……你父亲临终前,是亲口将这位子让给仲谋的!”
大乔喃喃张口。“他还说外事不决问公瑾,内事不决问子布啊……”
“鬼知道,那孙权是以什么威胁父亲。”孙绍已经认准了,孙权与他父亲的死脱不了干系,哪怕是帮凶。“或许,孙权正是以娘,以我,还有……以三个姐姐的安危威胁父亲呢?”
这……
听到孙绍这么决然的话,大乔沉默了。
她又岂会不知道。
此行绍儿的“鸿雁”再起,整个江东……将会席卷出一阵何等磅礴的劲风?
这里……又会怎样的风声鹤唳?
可……
如果说大乔一点儿也不想知道孙策遇刺的真相,那也不尽然哪!
——那是她的夫君哪!
“你们……你们……千万小心。”
“娘放心的住在江陵城就好,我与太史兄不会离开交州,‘鸿雁’有一百种方法能让那孙权身败名裂!”
孙绍的眼眸中添得了无限的冷冽,他语气决然。
“更何况,这些年死在他手上的又何止是父亲一个……”
“他的手中本就沾满了鲜血——”
……
……
第246章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千古难题
《墨子》中有言:
——古者尧治天下,南抚交趾,北降幽州,东西之日所出入,莫不宾服。
在墨子看来,交趾就已经是尧治理天下时的最南边!
话说回来,如今的陆逊,攻下了交州的南海郡与苍梧郡,距离这个所谓的“最南边”交趾,只剩下“郁林”、“合浦”与“高梁”三郡之地。
万事开头难……
再加上这三郡之地并未雄兵与良将驻守。
按理说,如今已经被陆家军打出一个豁口的交州,大可长驱直入,一举攻陷,这本该是一件极其轻松的事情。
便是为此,孙权令吕蒙将“南海”、“苍梧”接管后。
陆家军继续西征,为了让陆逊自证清白,逼他一个月内打到交趾,也并不算是强人所难。
可……偏偏,这中间……横生枝节了。
一个名字的出现,一个人的出现,让此刻的陆逊与陆家军“进退维谷”!
……
苍梧与郁林两郡的交界处,三万陆家军悉数行于此,摆出随时向西进攻郁林的架势。
又是夕阳西下,河水上闪动着粼粼金光,营寨前是整齐列队的将士,陆逊与孙茹都是全身披挂,大战在即。
不时的山中传来一声声清脆的越曲。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因为交州住着大量的“扬越人”,时不时的总能听到山间这样的越曲,而这般欢快的曲目也预示着郁林郡并没有什么防护。
陆家军距离攻破郁林……只剩下陆逊的一声号令!
只是……
听着这越曲,陆逊忧心的望着夕阳,感慨道:“好一首《越人歌》……好一个春秋时期,越人女子对‘子皙’的那深沉真挚的爱恋之情!”
孙茹低声说,“伯言,现在可不是听曲的时候……吕蒙将军接管南海、苍梧二郡时,可是提到了,一个月内要我们打到交趾。”
咳咳——
孙茹的话,让陆逊在秋风中咳嗽了起来,待得咳声停止,陆逊方才喃喃道,“如今公纪(陆绩)被交趾士家所擒,他们已经派人传话过来,若陆家军敢攻郁林,他们就拿公纪祭旗,此事……已经在交州传来,也在陆家军中传来……”
“咳……咳咳……若……若我再下令攻郁林,那公纪就是因为我而死!”
陆逊的语气有些悲凉。
“伯言何时这般在乎你这位年少的叔父了?”
孙茹疑问道。
陆逊凝着眉,“夫人,你要知道,公纪才是祖父陆康之子,他才是吴郡陆家的族长啊,这些年他被吴侯派来苍梧,这才让我暂代族长之职,若我不顾他之生死,一意向前,那我陆逊还如何在陆家自处?陆家的族人又如何还会拥护于我!就连……就连我手下的这些兵也会登时背叛于我!”
诚如陆逊所言,他的兵马中虽有大量收复的山越人,可陆家的族人依旧是占据最核心地位的,况且……出征在外,也需要陆家源源不断地供给粮草、军械。
陆家军的核心是“吴郡”四大家族之一的陆家,绝不是什么山越!
但如今的情形……
陆家“真·族长”陆绩的横空出世,士變以他为威胁……让陆逊根本不敢继续进攻。
走错一步,他就会成为陆家的罪人。
——千夫所指!
可……可如今这种局势,不进攻?
那吴侯的猜忌……更加要命!
还有……还有那一个月的时限。
鬼知道,若是没有打到交趾,吴侯又会做出何等“丧心病狂”的事儿。
而最、最、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唯独他陆逊一个知道吴侯的心思,知道吴侯的阴狠、毒辣……
偏偏这些就算是讲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咳咳咳——”
一时间,陆逊又剧烈的咳嗽起来,自打听说陆绩在交州士燮的手上。
陆逊就病了……咳声不止。
孙茹忙接过亲兵捧上的披风,给陆逊披上,语气中添得了几许茫然与无措。
她喃喃吟道:“伯言——”
陆逊则继续低声道:“入冬了……孟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栗。愁多知夜长,仰观众星列……”
一个“愁”字,让陆逊着重强调。
而陆逊的心境也愈发的凄凉与悲怆。
孙茹尤记得,上一次……夫君这么感慨,还是她初来到这边时,夫君的担忧。
那时候夫君感慨的是——“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同样是悲凉的辞句……
但总归,那时吟出的“秋悲”虽凄凉,总是还饱含着一线希望。
可这一次……夫君吟出的诗中,孙茹只能感觉到夫君的心宛若陷入了寂暗如磐的黑夜,丝毫感受不到半点曙光!
反观……此刻的陆逊,他一手捂着胸口,一双眼眸茫然不知所措。
——『进攻还是后退?』
——『陆家还是吴侯?』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千古难题!』
……
……
人说,病去如抽丝……
俨然,这话对自幼习武的灵雎并不适用。
一日一夜的休息,灵雎已经可以下床,且在院落中健步如飞的习练身法、暗器,屋内的貂蝉则正在弹奏《苏武牧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