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灵雎,走出官医署时,她深深的凝望了眼贼曹掾属的方向,她知道那里是关麟办公的地方,可……今日便是想要临别时再见上一面却是不可能了。
一时间,灵雎的心头喃喃:
——『云旗公子,也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心念于此,她又转头望回了官医署,她心头的喃喃声再度浮起。
——『至少,我与鹦鹉……若是立下许多功勋,就算杀不得那曹贼,也会让娘过的更惬意,更悠然吧?』
“小姐,时辰不早了。”侍女的声音再度传出。
“走!”灵雎翻身上马。
这一刻,她回想起关麟曾经对她不经意时提及过的一句话。
——巾帼亦能胜须眉!
……
……
交州,陆家军军寨。
狂风摇曳着火,不断地喷出烈焰,烈焰汇聚成火龙,愈演愈烈,到最后哪怕是陆家军搭建起的“木塔楼”也熊熊燃烧。
大火烧了两日两夜,火焰燃烬后的灰烬,如雨水一般的洒落,这灰烬,便薄薄的一层,覆盖在整个陆家军军寨的废墟之上。
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到处都是烧焦了战马,甚至还有少量来不及逃出去,或是不愿意离开这军寨的陆家兵。
他们中大多数死的很安详,是因为吸入过多的浓烟,窒息而死……
又过了一日,待得这空气中的气味被风吹散了一些,包围这里的交州兵才开始清点。
他们装模作样的挖坑,将一枚枚烧焦的树桩、兵器、马匹一股脑的抛入坑中。
还齐声高喊。
“五百——”
“一千——”
“一千五——”
宛若在清点陆家军死亡的人数。
因为交州兵封锁了外围,那些吕蒙派来的黑衣人无法靠近,不能亲眼看到陆家军殒命、惨死的模样。
只是听得那交州兵一句句震耳欲聋、仿佛仇到深处发泄时的高喊。
料来……陆家军的结局一定很惨。
贾华终于下达了命令:“单单近来,咱们的弟兄死在这毒烟下的都有几十人,现在,无需再继续待在这儿了,走吧……你们回去向吕将军禀报,我则去向吴侯为你们庆功!”
一阵阵低吟的欢呼雀跃下,这些黑衣人总算是志得意满的回去了。
士徽站在陆家军军寨之外,他亲自领兵在这里演戏。
突然,一个斥候迅速的行至他的身旁:“禀少将军,敌人的眼睛撤去了,足足有一千多人,均是弓弩手!”
士徽颔首点头,旋即目光转向橘林那边,“即刻把这消息也报到橘林。”
斥候会意,连忙驾马离开。
……
斥候赶到橘林时,孙茹也驾马来到了这里简易军营的门口。
若不是孙茹自爆身份,且带着关麟的信物,她多半要以为……夫君与陆家军已经悉数没了。
从江陵到交州,路途可比从长沙顺湘江赶来要远许多……
经过了长途跋涉,孙茹鬓发散乱,衣衫破旧,寒冷与疲惫,使她摇摇欲坠……
因为此前的背刺,守门的陆家军士如今变得格外的敏感,看到有女人驾马而来,当即喊道:“尔等何人,下马检查!”
孙茹虚弱的说,“我是……我是谁,你们认不出么?”
她用最后的力气盘起那散乱的头发,登时间,那一抹英姿跃然呈现。
“是夫人……”
话音刚落,孙茹就软软地从马上滑了下来,一名士兵忙扶住她,向同袍说:“快……快去禀报陆将军!”
……
距离陆家军军寨被焚毁已经有三日了……
可这片汇聚着大量“劫后余生”陆家兵士的橘林,依旧是笼罩在一份“愤愤然”的气氛中。
茫然、无措……已经渐渐的消散。
取而代之是深深的愤怒与仇恨!
这股气氛笼罩此间……
得知孙茹赶来的陆逊,带着陆延、韩玄……当即就大踏步走出,他看着比孙茹离开时要成熟、沧桑许多,也内敛许多。
士兵们扶着虚弱踉跄的孙茹赶来,陆逊一看她的虚弱之态,大惊失色,全然不顾地跃众而出,赶上前去扶住孙茹,急切的道:“夫人?你……你怎么会这样?”
孙茹顾不得回答,她当即按着关麟教她的话说道:
“伯言,那孙权他不仁,你也当不义,莫要……莫要再愚忠了——”
陆逊凝着眉,“我岂不知不该在愚忠,若不是忌惮于陆家的家眷尤在吴郡,我……我……”
他一副就要起兵北上的架势。
可……他不能!
这么多陆家家眷的性命,将近十万人,这让他投鼠忌器。
孙茹接着说:“云旗公子猜到伯言会如此为难,他……他有办法!”
“什么办法?”陆逊的眼眸深深的凝起,眼神中饱含着是落寞,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无奈。
关麟猜想的不错。
一个人在被深深的伤害过一次后,就很难再相信其它人。
“呵呵……”陆逊苦笑道:“办法就是,让我陆逊像狗一样的……向他关麟摇尾乞怜么?若是如此,夫人就不用再说了……”
“不……”孙茹连忙摆手,“你误会云旗公子了,云旗公子他……他是要夫君去反攻苍梧,去反攻南海……去夺回交州的二郡!去重创那背刺的吕蒙!”
“什么……”这次不用陆逊张口,陆延惊呼道:“那关云旗疯了,母亲大人也疯了么?如今……可有十万陆家军的家眷被握在吴郡,握在那吴侯的手里,若是……若是父亲反攻苍梧、南海,那……那……这些人岂不是要被孙权屠戮?”
“不会的。”孙茹的语气无比坚定,“孙权在合肥正与曹操决战……他的后方是空虚的,这个时候,他……他不敢对陆家的家眷如何,这个时候,正是伯言能胁迫他的唯一时机,况且……况且……”
“况且什么?”陆逊急问道。
“况且。”孙茹虚弱的回答:“况且云旗公子告诉我,与那孙权斗……就一定要比他心狠!伯言当放出话去,若是他敢屠陆家的家眷,那……那夫君北上继续攻城,攻一座,屠一座!直到整个东吴彻底沦为修罗场!伯言若能做到如此狠辣,那他孙权狠得过……狠得过夫君么——”
最后一句话脱口,关麟要孙茹带来的话已经全盘说出。
她终于完成了属于她的重任,也是最有可能救夫君,救整个陆家的重任。
登时……
孙茹仿佛释然了一般,她再也抵挡不住那遍布全身的无力感,他眼前一黑,晕倒在了陆逊的怀里。
陆延大呼:“娘……娘……”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这个继母如此的崇敬,如此由衷且真切的呼喊出这一声“娘”!
陆逊则是深吸了一口气。
“送你娘去屋中休息,让交州……让交州送来几个郎中!”
陆延迅速的背着孙茹快步往大帐。
陆逊则尤自愣在原地,孙茹的那番话,让他……让他一时间怔住了,让他必须要细细的去回味关麟这番话中的深意!
而越是回味,陆逊越是意识到,这或许……真的是他陆家唯一的生机!
——『反攻苍梧郡?南海郡么?』
——『以不仁对不仁,以背刺对背刺,以暴治暴么?』
——『跟孙权比心狠么?』
……
……
第272章 大丈夫生于世,心不狠,站不稳
孙茹旅途劳顿,又受了极重的风寒,发起高烧来。
交州已经派来了几名医者,儿子陆延紧张的左右踱步,不时的为继母孙茹更换额头上的手巾。
或许是因为突然间对这个继母的认同……
再没有一刻,他像是现在这般,与这个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娘走的如此之近。
终于,孙茹幽幽的睁开眼。
陆延喜极而泣,“娘,娘……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风寒?是要吓死孩儿了!”
孙茹挣扎起来,“我睡了多久?伯言反攻吕蒙了么?”
陆延摇头,“没有,从昨日到现在,整整一夜,又一个上午过去了,父亲依旧独自在账内,不许任何人进。”
孙茹眼角流下泪来,“这已经是间不容发的时候了,多迟疑一日,便有可能被发现一日,一旦吕蒙提前做出准备,那……那……”
陆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站起身来,“娘先休息,我去爹那儿看看——”
……
宽敞的中军大帐,今日有些幽暗,陆逊穿着一身铠甲,他背对着门,跪坐在案几前,他轻轻的抚着那封关麟的亲笔信笺。
信笺的内容与夫人昏厥前说出的一般无二。
但,陆逊始终很恍惚……面对着这信笺中的文字,他才对现在的处境有了最明确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