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如果通过公平的考试的方式,允许一些底层的百姓鱼跃龙门呢?允许他们通过这一步,展现出他们的才华,被高层看重,从而成为官员,成为氏族,进入中层这个阶级呢?如果这封考试的公平,能够……让那些末位的中层,因为子女无法通过这场考试,渐渐地,一代的官衔不如一代,渐渐地失去中层的光芒,沦为底层……如此这般,中层与底层就流动起来了,底层的黎庶就多出了希望……而希望,才是最容易让底层不动乱的方式与方法!”
“不是希望!”听到这儿,陆逊咬着牙,他感觉他好像听懂了,也有了深层次的感悟,“是公平……是底层百姓的孩子能够与中层的子女站在同一条线上,用公平的方式去角逐这官员的位置,如此这般,中层会有压迫感,会降为底层,底层也多出了希望……多出了哪怕是百里挑一,能够成为中层的希望……”
说到这儿,陆逊又想到了什么,他连忙摇了摇头,“其实,这也不是公平的,因为底层的百姓哪里有那么多的机会读书?可中层的子女,他们可以很轻松的进入私塾……这通过考试的方式去选拔官员,本质上也是不公平的!”
“不愧是伯言……”侯音欣慰的,深深的凝望了眼陆逊,他越来越发现,陆逊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陆逊现在提出的问题,就是当初他向关麟提出的问题啊。
“所以,我也把这个问题抛给了云旗公子,可他……向我寄送来了两个图谱,一个是改良过后的,成本极其低廉的造纸术的图谱,一个是能够大肆将书本印刷出来的图谱,按照这些图谱,文献是可以批量制出来的,同样按照他的想法……当务之急是解决填饱肚子、穿上衣服的问题,之后要解决的就是书籍的普及,是字的普及,是人人能读书的问题……”
这……
陆逊宛若被震慑住了。
他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南阳宛城的一个太守,一个手握重兵的太守,一个被曹操委以重任的太守。
竟会因为与关麟的书信,就义无反顾的站在了曹操的对立面,坚定的站在了关麟的这边。
天哪……
关麟向他描绘的是一个怎样的画面?
倒不是说悲天悯人,或者假惺惺的说,让万千黎庶都能过上好日子。
这根本就不现实……
人家荆州庞、马、向、习跟着刘备走南闯北,浴血奋战,人家都没过上好日子,凭什么底层的黎庶就能过上?
关麟描绘的是一个更现实的,也更稳定的、足够理想的世道了。
百姓不用交人头税;
繁重的赋税全部都摊到田亩中;
人人能读书,读书能考试,考试能做官;
底层的百姓通过努力,是有机会鲤鱼跨龙门的,也是有跨越阶级的希望;
中层阶级是有压迫感的,不是护城河的包裹下,享受一切资源的……
那条看不见的护城河还在,但是已经被捅出了一个大窟窿。
高层并不是与中层一丘之貉,高层制定的规则,是让底层的百姓能活得下去,看得见希望的!
甚至,底层的百姓这一代做不了官,跨越不了阶层。
无妨……
因为还有下一代,下下一代,只要“还算公平”的考试一直存在,每一年就都会有鲤鱼跃龙门的存在,就会有平步青云者……
这区别于过往高层,也就是统治阶级与中层氏族勾搭在一起,不给底层活路。
一个考试,一个读书……一个希望!
已经足够能让这世道,让这金字塔稳住了。
“我……我懂了……”
终于,良久的沉吟后,陆逊懂了,陆逊彻底悟了……
他知道跨越阶级很难,可只要这个希望存在,每年有那么一波人能通过考试跨越出去,那就足够了。
那希望就会一直存在。
底层百姓不会抱怨!
因为考试是公平的,没考上,没做官,那是他们学业不精,是他们争不过别人,他们不会把一切的仇恨都转移到高层的身上,他们只会觉得是自己能力不行!
如此……就足够了!
事实上,坦白的说,考试……或者说是科举这种东西,对于高层而言,无所谓……简直是毛毛雨。
他们本就是制定规则的存在,他们自身本不在规则的束缚之中!
皇帝、三公九卿、七十二大夫,各大将军,他们会为自己子女的前程担忧么?
不……
他们子女的前程,早在很小的时候,路就已经铺的无比坦荡了。
考试……
不过是制衡“中层氏族”与“底层百姓”的一种方式,一种能让整个世道变得稳定的方式罢了!
“这一番话,真知灼见,胜过我去读二十年、三十年的书了……”
陆逊再度感慨……
侯音颔首道:“是啊,我第一次看到云旗的这番话时,亦是惊为天人……这就是为何?我对云旗公子心悦诚服,衷心效忠,不瞒你说,他的那一封封信笺,我知道十分危险,可哪怕是如今,我都舍不得烧掉,我都贴身藏在身上,奉为治世之言!”
呼……
此刻的陆逊,他长长的吁出口气。
再没有一刻比现在……
更让他陆逊醍醐灌顶,更让他陆逊庆幸……
何其幸运?他的主人不再是那孙仲谋!
何其幸运?他的主人是荆州的关云旗啊!
单论这份格局,这份眼界,陆逊表面上依旧站的笔挺,可他的心中已经跪了。
深深的、彻底的、蛰伏的、由衷的跪了——
……
……
通往安陆城南城门的小径上。
这本是一条不常有人走过的小路,平素里寂静的很……
可今日,因为于禁两万大军从中走过,而显得嘈杂、纷乱了起来。
走过一条小道,前面是一处宽阔的丛林……因为冬季的缘故,这里枯草横生。
倒是有些水,因为距离安陆城西城门不远,这里是极其难得的补给、休整的位置,从这里休整过后,就该直接杀往西城门,然后佯攻西城门……继而,转道突袭南城门。
于禁是个谨慎的人,哪怕是十倍于敌的兵力。
哪怕是轻易可下的攻城,他也会选择用更聪明的方法。
“停,全军休整片刻……”
就在这时,于禁一声令下。
一干将士纷纷放水的放水,喝水的喝水,再不济的,急行这么久,用湖泊里的水抹一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大战就要来临了……
倒是于禁,他保持着一如既往的谨慎,他环望着这周遭,他的观察力素来惊人,尽管附近有矮山,可往往这种冬季里光秃秃的山峦上,敌军的埋伏很容易被发现。
人能藏得住,可武器是藏不住的……
数以万计埋伏者的武器,是不可能完全遮掩,特别是弓弩……很难一点儿也不暴露出来的。
于禁再三观察过地形,他笃定这附近的山峦上没有埋伏……
或者,更精准点儿说,是没有超过几千人的埋伏!
他总算是把眼眸收了回来,轻轻的吁出口气。
在他的心目中,若是几百人的埋伏,在两万汝南军看来,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不过……
自从进入这小径起,他的右眼始终在跳,就好像是有某种感觉,预感到会有某件大事儿要发生。
这时……
周围的将士们正一边洗脸,一边交谈。
“征寡令怎么说来着?到何种条件才能再奖励一房妾室?”
“别想了,这安陆城就千余人,再立功还能立多大的功?何况,南城门到那儿就开了,也轮不到去先登啊?”
“我听说陆家军把出使东吴的司马使者给抓了,那他夫人,是不是也算活人妻呢?那娘们……年轻时可是远近闻名的‘春小太岁’啊!若是能摸一把……”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传出,“你要能把那关家四郎给抓咯,保不齐……那司马懿的妻子,就成你妻子咯!”
“不,不,不……这我可不敢!”
那提到司马懿妻子的兵士连连摆手,露出了一副怂像,“那司马家族也是河内望族,这等望族的媳妇,丞相怎么会不自己留着呢?懿妻子……丞相养之啊……哈哈哈哈……”
似乎是让心情更放松一些,将士们开着玩笑,彼此大笑了起来。
正常而言,尽管汝南军军纪严明,可于禁还是允许在战前,畅所欲言的。
轻松点儿……更容易打出他理想中的战力。
不过……
别人很轻松,可于禁的右眼皮跳的愈发厉害。
有那么一瞬间,他生出了一股不详的预感,可这预感到底是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但……那也仅仅是预感,总不能凭着这预感就……
就退兵吧?
“董将军何在?”于禁轻呼一声……
“末将在!”董超大步走了过来,他也是刚放了放水,然后又洗了把脸,整个人显得很精神。
于禁眯着眼,他轻吟道:“我突然想到,若是我军从南城门攻入,那关麟会如何?”
这……
这眼瞅着要攻城了,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董超挠挠头,可刹那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于将军,我知道了……若是我军从南城门杀入,那关麟会跑……会往北城门跑!”
董超还不算榆木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