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冬天,农庄里依旧搭着一个个棚子,似乎尤自在种着那些并不耐寒的瓜果、蔬菜。
学堂里有朗朗的读书声;
饭堂里那些伙夫正在准备正午时,这将近八千人的伙食……
马圈中一匹匹马儿也喂的膘肥体壮……
工房中,一个个匠人,宛若连成一条线,每个人只是在重复固定的工序,更是在这条线的尾端,不断有或大、或小军械制造的完成
整个沔水山庄各司其职,不同的百姓,做着不同的工序……井然有序,虽一个个看起来很是忙碌,可很明显的能看出他们面颊上露出的满足的表情。
在这“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乱世中,有活干,有吃的,有穿的,有住的地方,这已经太让人满足了。
更别说……这沔水山庄的工人还能攒下钱,这些工人的孩子还能有学上,长大以后还能继续在沔水山庄过这等安逸、平和的日子,想想……都是一阵欣慰与庆幸。
说到底,这个时代的百姓还是太苦了……
受过难,经历过风餐露宿的日子,才能体会到这沔水山庄是天堂,哪怕每天要做工六个时辰,哪怕一个月也没有几天的休息时间,那也是天堂,更是福报!
越是往深入走,黄月英越是感慨……
倒不是感慨于这工房的规模……
她在想,回想起她嫁给诸葛亮的那一天,两人在洞房花烛里……推心置腹的聊到理想,聊到抱负,聊到他幻想的盛世。
一时间,黄月英不由得心头喃喃。
——『孔明总是向我提及的理想邦,不就是这个样子么?』
——『让这礼仪崩坏的世道重塑,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人人有活儿干,建立起理想中的政通人和的太平盛世……至少,那关云旗在这沔水山庄做到了!』
黄月英越看越是感慨……
黄忠却是忍不住开口问:“那一个时辰射杀曹魏三万五千兵士的蹶张弩,就是出自这些苦力之手么?”
黄忠本是随口问出的一句话,哪曾想,闻言后的张星彩脚步一顿,她整个站住了,然后迅速转过身来,一本正经的说:“他们可不是苦力,云旗弟说了,他们有个全新名字。”
“什么?”黄忠好奇。
张星彩脱口:“工人,云旗弟说他们都是工人,也可以称之为匠人!”
“工人?匠人?”黄月英与黄忠彼此互视,俨然对这个称呼有些意外……
张星彩解释道:“按照云旗弟的说法,所谓工人,就是指的那些依靠体力劳动或技巧劳动获取报酬的人……他们不占有任何生产资源,只能通过劳动才能获取报酬!”
张星彩大致简述了一遍……
当然,关麟向她讲述有关工人的概念时,她也听得一头雾水。
不过……黄月英却仿佛体会出了什么,“《国语》中周之《秩官》一篇中有之曰:敌国宾至,关尹以告……廪人献饩,司马陈刍,工人展车。百官以物至,宾入如归。《荀子·儒效》有言……设规矩,陈绳墨,便备用,君子不如工人……”
她直接搬出了《国语》与《荀子》,似乎是以此作为依据,黄月英的语气更笃定了许多,“云旗所言的工人多半与这书籍中讲述的工人是一个意思了。”
其实……
有关“工人”的话题,张星彩与黄月英体会到的只是片面的。
而要区别一个人是不是工人?
不在于从事的是什么劳动,而是取决于个人是不是占据生产资料,是全无土地与工具,是以出卖劳动力为生!
当然,黄月英还没有体会到这一层,她默默的记下了张星彩的话,记下了这工人的理论,打算等回到巴蜀,再与孔明细细的探讨。
她不知道的是,早在此前的答卷中,关麟就向诸葛亮阐述过,何为工人阶级,如何大力发展工人阶级,如何去利用工人阶级制造出一个全新的、不可逆转的力量去推翻曹魏的统治。
“好了,是工人,不是苦力……”
黄忠也顺着张星彩的话改口。
张星彩这才作罢,因为暂时没有遇到黄承彦与刘晔,故而随着进一步的深入沔水山庄,张星彩开始讲解那一个个神奇的军械。
“黄老将军,你方才提及的那一个时辰射杀三万五千曹军的蹶张弩,就是这个……其射程可达三百步,威力惊人……此前襄阳一战,就是咱们沔水山庄,二十余天愣是造出了三万余张蹶张弩,百万弩矢……这才有了那贼将庞德的三万余大军一个时辰内被万箭射杀,无一生还的壮举!”
随着张星彩的介绍,黄忠的眼眸停留在了那奇怪的“蹶张弩”上……
他的眼睛渐渐的眯起。
可还不等他去仔细观察,张星彩又介绍起来。
“黄老将军再看看这个大家伙,这叫八牛弩,射程可至八百步,射出的弩矢能够深埋入城墙,攻襄阳城时,就是依靠这个……完全无需云梯,便能轻松的先登上城!这八牛弩可是我最佩服云旗弟的发明了!”
唔……蹶张弩的三百步射程。
八牛弩的八百步射程。
随着张星彩的讲解,黄忠又回忆起了一件往事,一件不堪回首的往事。
不用三百步,也不用八百步,曾几何时,他黄忠距离救下他那年幼的儿子只差:
——二十步!
只差二十步啊!
这时,张星彩的声音再度吟出,“其实顺风的话,这蹶张弩何止三百步,顺风的话,这八牛弩也不止八百步呢……若是利用风向,其实它们的威力还能更强!”
张星彩本意是介绍关麟“伟大”的发明……
可这一刻,她的声音像是在剐黄忠的心,让他痛彻心扉……也让他满脑子想到的都是那“二十步”
差点就救下他儿子的“二十步”!
……
……
残灯暗影,在冬日的劲风中瑟瑟摇曳。
似乎是因为太快了……
宕渠的城头尤自挂着“魏”字大旗,尚来不及变幻。
可此间宕渠已经更换了主人。
王平已经被派来的大夫包好了伤口,他的房间外并无额外的看守,他的身旁却是围了一群賨人。
这些賨人是刘备昔日入蜀,被刘璋派遣于此葭萌关时,刘备招募的……
那时候,刘备所过巴蜀之处广施仁义,赢得了此间许多百姓的好感,也包括这些少数民族,比如氐族,也比如一些賨人部落。
其中一些这些民族的男子投靠了刘备,在刘备麾下为将,为卒!
刘备特地让他们来见王平。
名义上是安抚下他,实际上……是想要让这些賨人,能够替他说服王平。
好基友法正的话历历在目。
——『这王平,能用!』
此刻,一个賨人在王平的耳边侃侃而谈:“是真的,刘皇叔在整个巴蜀地区废除了人头税,推行摊丁入亩……相当于,从此往后,咱们賨人无论生多少都不用缴税,只有拥有土地、田亩的地主才需要交税……”
另一个賨人补充道:“原本我以为,那刘璋废除了秦昭襄王给我们部落的优待后,刘皇叔能恢复我们的优待已经不错了,没曾想,他何止是恢复了我们的,他简直对我们的优待更甚……我们賨人狩猎为生,根本就没有土地,也根本不需要缴纳税钱……还有,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儿么?”
“还有呢……”又一个賨人道:“刘皇叔对百姓是真的特别好,这根本不是装出来的,那些大氏族囤积居奇,物价暴涨,他就想办法成立商务署,平稳物价,那些功勋之臣向他讨要土地、田亩,他就颁布摊丁入亩压制这些人,最后把田亩让给需要的人……最重要的,他……他还不要我们迁徒!我可听说,曹魏迁徒的族群,能活着走到关中的十个里面一个都没有……”
这一刻,一句句同族老乡的话传入王平的耳畔。
原本,他就因为刘备的话,因为刘备的行动,因为刘备对下属的关切……因为那从内而外散发出的魅力而心生动摇。
如果说……曹操的话,那一番“孤部下每一个勇武的将士,他们的性命都不微贱”……更像是曹操对手下兵勇、将士的看重。
可刘备,他看重的又截然不同,不是兵勇,不是将士,他最在意的是苦难中的百姓啊!
也正因为这份别样的在意……
让他整个人的身上散发出无比绚烂的霞光!
这时,周围賨人的声音再度传出。
“族长……族长,归降刘皇叔吧,或许他现在还没有曹操强大,可……可曹操强大,跟我们无关,刘皇叔强大了,我们族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啊!”
“族长,我家还有八十老母,实在不能迁徒了呀,就让咱们安心的在这宕渠,安心的在刘皇叔治下吧!”
“族长,其实……近来许多消息,那曹操在荆州,在淮南连连受挫,不少五斗米教徒都后悔跟随教主投靠曹操了,时代变了……时代变了呀!”
随着这些声音……
王平的心头一次又一次的颤动,一次又一次的动摇。
终于王平缓缓的起身,因为腿上有伤,缠着绷带,他拄着一根木棍。
“你们等着,让我……让我去拜见下这位刘皇叔。”
……
……
第368章 刘备的信仰,关家军的前世今生!
法正是装的!
他中了剑伤不假,可王平的剑不是要杀人的剑,而是要寻死的剑。
故而……
这剑刺入法正的身体中并不深,也不是要害。
法正是刻意要展示给王平,他的好基友刘备是如何对待下属的。
王平这个人,法正是查过的,自然知道,他原本就是曹魏的一个十夫长,是孔明那“空城计”后,突然被曹操重用提拔,最终委以重任。
他的故事在曹营里流传甚广。
这中间必定是经历了什么,法正再清楚不过,有王平胆力的展现,也有曹操的用人、驭人之术。
法正要帮刘备争取王平,就必须也展现出刘备的魅力,展现出这位好基友与曹操截然不同的一面。
“孝直啊……你何苦去拦那一剑?”黄昏十分,此刻的刘备依旧守在法正的床边,一整个下午,刘备对法正是寸步不离,哪怕知道法正的伤无大碍,刘备也没有离开。
呼……
此刻的刘备轻轻的呼出口气,感慨道:“我武艺虽比不上云长与翼德,可对剑法还是有些了解的,当世之中除了马孟起、徐元直外,剑是伤不到我的……倒是委屈你,受此一剑,吓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