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乎相当于关公这个当爹的单方面的认输了!
不可思议,不可置信。
“呼……”
马良长呼口气,他粗略的扫过这“罪己书”的内容后,抬眼望向关羽,“不过是猎捕虎狼这样的小事儿,关公这罪己书……”
不等马良把话讲完,关羽抬手打断。
他缓缓抬起那丹凤眼,淡淡的道:“季常啊,你也是为人父母,儿子立了功,总归该奖赏的,这‘罪己书’就当是对云旗的奖励好了,这小子的性子……呵……”
说到后面,关羽的话戛然而止。
一段时间的相处,他算是彻底摸透关麟这臭小子的性子了,执拗的很,这“罪己书”,他关羽若是不下,还指不定这小子会再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儿。
关羽可不愿意,因为一个儿子,时时刻刻提着这份心。
见马良沉默,关羽再度开口,“怎么?季常平素里健谈的很,现在怎生一下子沉默了?”
马良感慨道:“我还是觉得不可置信,四公子竟能让关公主动认输,我对他是越发的佩服了!”
提及此处,马良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话锋一转,“不过,仔细想想,如今,这洪七公……官府还在通缉之中啊,还有那些乞丐……如今……”
“季常多虑了。”不等马良把话讲完,关羽笑着道,“季常总不会以为,关麟那小子是真的在查‘洪七公’的下落吧?”
“关公的意思是?”
“我方才问过了,这小子,怕是从一开始起就笃定此‘洪七公’是友非敌。”
关羽的眼眸眯起,语气笃定,“要不然,他怎会放出那些乞丐,还提供给这些乞丐吃的、穿的、住的……”
说到这儿,关羽又添得了一分感慨,“有些时候,云旗这小子的行为虽古怪,可不得不说,他的眼光比你、我都更明亮许多。”
马良也顺着关羽的话感慨道:“或许,这就是洞若观火!”
“哈哈……”听到马良夸耀儿子,关羽也是心怀慰藉,他笑道:“我已经派信使六百里加急将这边的事儿报送往成都,荆州无恙,这也能让兄长在益州那边放开手脚,再无后顾之忧……”
关羽这话只说出了其一。
马良则听出了其二,他笑着道:“关公这信这么急,怕是也急着让刘皇叔与诸葛军师重新认识下这位云旗公子吧?”
此言一出,关羽与马良四目相对,旋即“哈哈哈……”两人爽然的笑出声来。
就在这时。
“关公,军师……”周仓忙完了其他的事儿,步入此间,当即禀报道:“就在方才,坊间发生了一件趣事,是有关四公子的,如今整个江陵城都传开了。”
一听到是有关关麟的事儿,关羽与马良立时抬眸,表现出了极其浓郁的好奇。
“云旗又闯祸了?”
很明显,在提到儿子的名字后,哪怕关羽用了“闯祸”这样的字眼,可他的语气已经温和了许多。
再不像昔日里的那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严父。
周仓如实道:“这倒没有,是方才,四公子去了趟糜家赌坊……糜太守也赶去了……两人在赌坊门前……”
话刚说到这儿。
“关将军可在书房?”
一道无比迫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声如洪钟大吕。
“子方(糜芳的字)?”
关羽与马良异口同声,同时吟出来人的名字。
糜芳已经闯入了此间,看到除了关羽、周仓外,马良也在。
他先是有些惊讶,旋即注意到了那关羽与马良中间摆放着的石块,糜芳大声道:“哎呀……堂堂关将军的府邸,怎生能连个桌案都没了呢?来来来……快把门外,我派人搬运过来的桌案给抬进来!”
“这案几原本就是关家的,我一早就琢磨着,无论怎样……也得物归原主啊!”
糜芳这话脱口。
关羽与马良彼此互视,联想到关麟在糜家赌坊下了重注,他们一下子就懂了。
呵呵……
呵呵……
看起来,这位江陵城的太守,糜家的二族长,今儿个是——“来者不善”!
……
……
江陵城,驿馆内,诸葛瑾蹙眉看着江东发来的信笺,继而深深叹了口气。
儿子诸葛恪走过来:“父亲,江东那边有事么?”
诸葛瑾叹息,“何止是有事,出乱子了!出大乱子了!”
“啊……”
诸葛恪惊呼一声,诸葛瑾的声音则先是一下子就变得苍白无力。
“败了……”
他无奈的攥起拳头,无力的拍打在墙壁上,口中喃喃:“合肥之战,败了……吴侯怎么就……怎么就败了呢?”
诸葛恪的眼睛徒然睁大,他连忙取来父亲手中的信笺,迅速的读了一遍。
这不读还好,读过之后,他仿佛比他的父亲还要惊讶。
一双瞳孔瞪至最大……
不可示意的望着这信笺中的文字。
“十……十万兵就……就这么被几百人冲垮了?”
说起来,诸葛恪自幼修习兵法,再加上家学渊源,可谓是文武全才。
在他看来,十万人进攻一座孤城,这就该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何况,还是野战。
对方还只有几百人?
诸葛恪凝着眉,他实在不知道,这位东吴的国主究竟是怎么指挥的?
不过……
诸葛恪聪慧异常,他敏锐的察觉到信笺中只是提到“首战溃败”,如果只是首战的话,那……
当即,诸葛恪劝慰父亲诸葛瑾。
“父亲大人切莫灰心,首战而已,就是溃败也不能证明什么?吴侯既是无恙,定会重整旗鼓,合肥战局……我军依旧有兵力上的优势!”
诸葛恪说的信誓旦旦……
只是,他的话并没有让诸葛瑾的心情有一丝一毫的好转。
诸葛瑾依旧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眉头紧蹙,叹息不止。
“为父知道吾儿熟读兵法,可……吾儿并不了解吴侯,也不了解江东士卒。”
诸葛瑾的声音更添哀婉、痛惜:“这几年,东吴与曹军打了无数次仗,从周瑜任大都督打到鲁肃任大都督,从这些仗中不难窥探……”
“首战对于吴侯,对于江东士卒太重要了,若首战胜,则江东万众一心,无论敌人何等强势,依旧能势如破竹。可首战若溃,那东吴上下军心涣散,将士之中人人自保而畏死,再加上论及勇武、统御,吴侯比之昔日的孙伯符将军那是差之千里,合肥一战……已经结束了,无论是耗在那儿多久,东吴也不会再有建树了!”
——明以洞察,哲以保身。
诸葛瑾素来看的远,看的透彻。
而他对儿子说的这番话尤自保守。
事实上,在他看来,能被几百人打至这种地步,这一仗带给孙权,带给江东士卒的阴影只会比想象中更大、更沉重、更深远。
乃至于,莫说是这一次的合肥战场。
这一战后,只要驻守合肥的还是曹营这波人,那江东子弟就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是一种打从心里油然而生的恐惧啊!
他们心里怵啊……这种胆寒,根本不足够支撑江东之地再度昂首挺胸去与这些魔鬼作战。
就算是孙权也一样!
“唉……”正是因为想的深,想的远,诸葛瑾的心情悲痛到了极点,无以复加……
完了呀,北境……彻底被堵死了!
而更可怕的,还不只是这些。
他诸葛瑾……作为东吴的使者,作为一力将“合肥之战”与“荆州三郡”捆绑在一起的东吴重臣,他又如何能逃得了干系呢?
北面被堵死了,西边也被堵住了,这种境况下,如果东吴需要一个人为现在的局面“背锅”,那……舍他诸葛瑾外?还有谁?
“收拾收拾吧……”诸葛瑾缓缓起身,他浑身的力气就像是被瞬间抽干了一般。
他一件一件的整理携带的衣物,将这些装入包裹中,他像是已经预料到了什么。
诸葛恪不解道:“父亲要回去?”
“自是要回去复命!”诸葛瑾叹出口气,“合肥之战与荆州三郡捆绑于一体,这虽是洪七公张贴告示引起,可父亲又何曾没有推波助澜……”
言及此处,诸葛瑾又顿了一下,“唉”的一声叹出口气,“此事,总要有个领罪之人,总不能让吴侯去背这罪名吧?”
这……
直到此时,诸葛恪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那浅浅的眉毛不由得重重的凝起。
“可这……不怪父亲哪?”
“怪与不怪还重要么?”诸葛瑾反问,“知势则明志,明志则练达,时势所迫……总要有那么一个人去抗下所有!去向江东万万千千的百姓、士卒有个交代!”
言及此处,诸葛瑾的身躯愈发的虚弱,哪怕稍重的器物,他收拾起来,也像是扛着千斤重担一般。
这便是痛惜、哀婉、绝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