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才是叛逆……他们才是与曹操勾结构陷于我。”凌统已经反应过来,他挥手指着余杭县衙中就能望见的那城外的山峦。
“谁是叛逆不是你说了算。”吕蒙的语气愈发冷冽,“退一万步说,就是你凌统年轻气盛,尚未婚配,可征兵、北伐的目的却是为了一个女人?呵呵,你看看你这话,这话说出去谁信?凌将军何时这般儿女情长了?”
说到这儿,吕蒙也不想再费更多的口舌。
“周骑都尉,吴侯有令,凌统及其族人悉数抓捕,严刑拷打,问出他何时开始叛国?再问出他的党羽是谁!不用留手,更不用客气!”
随着吕蒙的话,周循一挥手,“来人,拿下,凌氏族人所有男丁者悉数押解入狱,妇孺老幼者就地看押,府邸中其它财物一并充入府库!”
当即一干兵士就去抓凌统,凌统没有武器勉强拦住第一轮攻势,却被后面的兵士一拥而上给制服。
他一双眼睛目眦欲裂。
“我冤枉,我冤枉——”
“有什么话,凌将军还是在牢狱里去说吧!那里少不得审问凌将军。”
随着周循的话,凌统已经被押解,凌府门外数以万计的兵勇正纷纷涌向凌府之中……
之前是搜查,这次是抓捕!
沉云在天边翻涌,天色暗了下来,闷雷声隐隐传出——
……
……
江夏的治所,安陆城内,一方驿馆。
养病的鲁肃与骆统闲来无事,本是在院子里做着菜酱,鲁肃穿着短打粗布衣裳,将一捧捧芥菜放入一个陶缸,又放入粗盐和酱,用一根木杵心不在焉的捣着。
一旁的骆统则感慨道:“若非关麟,谁能知道这埋在地下十年的芥菜还能治刀伤……只是可惜,哪怕现在埋,十年后才能用得上,大都督说得对,可以先做些芥菜酱,聊胜于无!”
骆统还在感慨陈芥菜卤的神奇。
鲁肃不时的也望着骆统,但很明显陷入了沉思。
因为他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提议主公孙权在寿春城施以的“离间计”似乎没有半点水花。
曹操一如既往的冷待张辽,一如既往的将卓荣关押,可并没有丝毫惩罚他们的意思。
如此这般,这借刀杀人之计怕是……失败了!
生性多疑的曹操竟然没有做进一步的行动——
这是鲁肃神思的症结所在。
就在这时。
“大都督……”诸葛瑾匆匆赶来江夏安陆城,遥遥望见鲁肃,就急呼:“不好了……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一时间,鲁肃的眉头不由得深深的凝起。
他能从诸葛瑾那疲惫的神情与惆怅的面颊上看出,一定是出天大的事儿了。
果然。
很快,鲁肃手中的木杵掉落在地上,半个时辰后,鲁肃下意识的捂着胸口,身体久违的感受到一股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好……好像啊……”他语气悲怆的张口。
“大都督是说?什么好像啊?”骆统好奇的问。
鲁肃艰难的张口,“这借刀杀人之计好像啊,好像啊……”
诸葛瑾一怔:“大都督的意思是,凌统将军是被冤枉的?”
鲁肃长吁一口气,“是不是被冤枉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我太了解主公,一旦被他认定为敌人,那……那就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的……公绩……公绩一门忠烈,怎么就……怎么就折在这借刀杀人的计略之下?”
言及此处。
呼……
又是连续的几声长吁,鲁肃在沉吟,在权衡……
正是因为太了解孙权了,他才知道,才深深的清楚,这种时候就是他鲁肃致信一封回去,也于事无补。
甚至还会激怒这位东吴的国主!
非黑即白,凌统的身上已经被孙权深深的标榜为“黑”了……已经先入为主了,那么他的想法就会根深蒂固。
那么……那么?
“不行……”
终于,沉吟了许久之后,鲁肃还是艰难的握紧拳头。
“大都督?”诸葛瑾与骆统异口同声。
“现在,咱们往襄阳去……”鲁肃凝眉感慨道:“如果有一个人还能救凌公绩,那……那一定是那关云旗!”
是啊……
陆逊……以及陆家族人,不就是在必死的局面下,被关云旗救下的么。
他既能救了陆逊,就一定……一定又办法能救得了凌统。
哪怕,哪怕需要他鲁肃配合,鲁肃一定……一定不遗余力。
——凌统不能被冤死了!
——哪怕凌统投身荆州,也决不能让因为曹魏的借刀杀人,而身死东吴,而亲者痛,仇者快!
说起来,鲁肃与凌统的父亲凌操是有深交的。
或者换句话说,鲁肃身为淮泗流寓一派的领袖,他与整个东吴所有的大族,所有的土著武人都有深交。
不夸张的说,凌统是他看着长大的呀!
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故人之子冤死在孙权的手中?
“快,备马,今夜就出发,往襄阳城,往襄阳城——”
鲁肃的语速已经变得急促,他整个脸上写满的就是四个字——间不容发!
……
……
因为抓捕凌统用的是周循的兵。
也因为东吴的大军悉数聚集在合肥等军事要塞,吴郡能出动也唯独有周循的这支万人的兵马。
故而刑室里的审讯,吕蒙也全权交给周循。
作为周瑜的儿子,作为孙权亲口封予的骑都尉,周循与其父周瑜一般无二,为人正直,嫉恶如仇……
最看不惯朝秦暮楚、两面三刀的小人行径。
——叛国!
这等行径,更是直击周循心头的痛点,让他对凌统这个东吴的少年将军充满了鄙夷。
这还是周循第一次审问犯人,他端着步子走到桌案后坐下,有些不知该骄矜还是该从容的生涩。
这间屋子是天牢中的审讯室,不像是外面的公堂,却比公堂给人的压力更大,室内因为小而暗,显得阴气森森。
墙上有重枷、有皮鞭、有洛铁……
两边立着光着膀子的精壮刑吏,他们冷漠的表情,似乎在告诉犯人,无论你是大都督还是上将军,在这里身份都是平等而卑贱的!
“带凌统!”
随着周循的声音,凌统缓步走进刑室,身后还跟着押送的刑吏,因为忌惮他的武艺,凌统的身上加着五、六处枷锁与铁链,他整个人行进的十分笨拙。
不过,当他看到周循那鄙夷的目光时,凌统还是微微怔了一下,惊诧与茫然交错,脱口而出,“怎么不是吕子明?”
周循冷笑:“吕将军毕竟与凌将军并肩作战多年,严刑拷问这种事儿,熟人怎么能下得了手?我就不同了,凌将军是少年一辈中的翘楚,武艺非凡,我虽借着父辈的荣耀,领了这骑都尉之职,可与你相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是,不曾想……吴侯待你不薄,你竟要背叛东吴,由我来审你,再合适不过!”
“我已经对你们说过,我不曾见到什么密信,也不曾使用过雕版,至于那山中之人的证词,更是子虚乌有,一派胡言,是诬陷……若尔明智,现在该严刑拷问的是那山中之人,他们才是叛国之人,我是冤枉的!我……我恳请面见主公,我亲自向他解释,他一定会……会……”
周循不屑:“凌将军不用搬出主公,我就是奉主公之命来查案的,你这案子,人证、物证俱在,动机也有……不是你叛国?难道还有他人?”
“你是听不懂人话么?”凌统怒目瞪向周循。
周循一拍桌案,“速速招认你是如何与曹操联络的?东吴可还有曹操的细作、党羽?那女医者究竟是曹操的人还是关羽的人?招,速招——”
“你若执迷不悟,还是不招,那就别怪本公子严刑拷打,本公子最痛恨的就是尔等叛国之人!”
周循的骤然发难,让做着记录的文书官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凌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解释,或者说,他意识到……他这诬陷是难以洗白了!
他只能默然不语……
周循则是望着凌统,心里暗自考量,他该如何摆布凌统。
日前,在衙署之中,吕蒙曾与周循有一番密语。
吕蒙当先提出了他的顾虑,“这案子不是不好审,而是凌统素来有国士之名,若是打的重了,屈打成招,难免引起民愤,可若是好言相待,怕他吐不出实情。”
这时……周循亮出了一张白绢,他在上面写上“杀伐”二字。
这是孙权的原话——杀伐决断,悉数由你!
吕蒙微微一惊。
周循则轻轻的点过这二字,告诉吕蒙,“主公赐予吕将军这‘杀伐’二字,这二字便是有千钧之力,岂能云淡风轻?就是在牢狱中严刑拷打,打死了这叛国者,主公也不会怪罪!吕将军无需顾虑!”
——『杀伐决断,悉数由吾?』
也正是这一番话,伴随着吕蒙的思虑,他无比放心的将这项审问“凌统”的重任交给了周循,他也意识到周循……这个同为小一辈翘楚人物,对更出色的凌统深深的怨恨!
当然,这种时候……
是不是假公济私已经不重要了。
“杀伐”二字已经代表着一切。
只不过……
吕蒙哪里知道,周循这话,周循的一切行为,也是有人教他这样说,这样做的。
又是一张大网——
又是一局暗潮涌动的珍珑棋盘——